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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哲的声音趋于威严,“所以,即使是谋逆大罪,朕也要赦免于他。”
他的话掷地有声。
“今日太和殿所议之事,从今往后不得再提,没有人想谋反,宗茂仍然是我大周的功相。”
他朝殿外喝叫:“来人传张秉因。”
功夫不大,张秉因低着头一溜小跑来到殿前。
“张秉因拟旨,丞相宗茂,骄奢贪腐,不能约束门人犯奸作乱,多罪并罚,交由宗人府囚禁送往盛京囚禁。宗茂家人削去爵位,免除官职,系数迁徙往盛京,不得圣旨,终身不能入关。”
张秉因答道:“遵旨”他用脑子先记下,等回乾清宫才能拟旨盖玺送往大理寺。
有了这道圣旨,案子不用审问了,直接执行便可,后续大理寺卿于成龙自行找证据,把案子按照圣旨的意思办实了。
“去吧”
张秉因蹭蹭蹭出了太和殿。
“这是个大航海的时代啊,但塞外的蒙古人牵制我大周太多的精力,所幸,我们没有被丢下。”
这就是唐宗汉武那样的皇帝吧方以智心中长叹,十五年黄宗羲早就预料到今天。
大周强盛与百姓富足是两回事。
打仗总是要花钱,总是要死人的。
江南街头酒楼每每有人夸赞,大周在西域又打了胜仗,可除了开心多喝一杯酒,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胜仗,像十几年前被满清鞑子杀到江南,他们又能往哪里逃呢?
世间的事情,真是很难抉择啊。
“密之,朕已经准许黄宗羲把他的《明夷待访录》刊印传遍大周,即使朕知道他取这个书名是在怀念旧明。”
方以智中断思绪,躬身道:“陛下仁慈。”
“朕不仁慈,大周工坊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大周士商富裕者愈加富裕,贫者无立锥之地,都是朕一手造成的。朕让官绅一体纳粮,但没有想办法让耕者有其田。百姓都趴在田地里,工坊便招不到工人。所以,朕是残忍的,也只有宗茂才能担天下的骂名给朕做事。”
翟哲从龙椅上站起来:“朕靠士子文人治国,大周就会像宋一样文弱,朕靠武人治国,少不了有一天边镇难治,藩镇割据。朕用宗茂,就想到他会不择手段的做事,把朕的旨意送到朕想到达的地方。所以,朕不杀他。”
朝中诸臣都是棋子
他声如洪钟,四位臣子不敢抬头。
“朕看了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他说要限制君权,朕深以为然。但是,权力来自于哪里,就会效忠于哪里。朕退一步,就会有人进一步,他们不是想限制朕的权力,他们最终都是想坐上这个位置。”
“你们也一样”
这就是大周皇帝的威严。
权力从来不是赐予的,血与火里走出来的翟哲比他前世成熟百倍。
“退下吧”
四人胆战心惊退下,皇帝说他是仁慈的,皇帝所做也确实是仁慈的,可是他们都像才认识效忠了几十年的皇帝。
国子监中。
年轻的学子成群结队,偶尔能见到金发高鼻的西番人,也有圆脸粗发的蒙古人。大周科考分策论和格物两部分,国子监中不仅仅教授科考科目,各式杂学都有大周最好的老师教授。这里是十五年来,宗茂为数不多插不进来手的地方。
方以智提了一壶酒找到黄宗羲。
他常常饮酒,黄宗羲只喝茶。
黄宗羲道:“唐宗汉武之后,都是要休养生息的年代,陛下早就为太子登位做好准备。”
一盘花生米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就是,就是,陛下调许义阳担任中军都督,是对宗茂早有防备。许都和陈子龙是好友,许义阳一直对陈子龙执子侄礼,许义阳又怎么会反太子和宗茂合作。到最后宗茂已经是病急乱求医了。”
方以智没有了半个月前的兴致,又反问道:“陛下什么都清楚,可他什么都清楚,为什么容许你天天骂他?”
黄宗羲道:“我就是把舌头骂秃了皮,能损陛下半根毫毛不?”
方以智嘿嘿笑道:“不能。”
宗茂已经被送走了,张英刚刚来到京城,六部尚书换了三个,天下督抚换了五个,这是大周立国以来官场最大的地震。
宗茂保住了性命,如王月奎等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四牌楼前的鲜血已经于了,京城的百姓看看也就忘了方以智喝的醉眼朦胧,道:“张英任丞相,百姓的日子能好过点吧?”
“有限的很”黄宗羲回答的极为于脆,“大周工商农三者并立为本,是陛下开国处立下的国策。工坊遍布天下,已像田地不可或缺。朝廷查处工奴,坊主们只是不敢强迫劳工,但也不会主动多发一分宝钞。”
方以智趴在桌子上,含糊道:“怎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方以智道:“盛世,只不过存在史书中。今日天下,不会因饥荒导致饿殍漫野,不会被鞑子欺负到家门,已是少见了。所谓的民怨,不过是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话音刚落,方以智已是鼾声如雷。
第752章 昭武
昭武十六年。
大周皇帝颁发铁大明律,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对丞相权力的变动限制。
鉴于丞相位高权重,限制任职年限,四年考核一次,不合格者当罢免,且连任不得超过八年。同时限定丞相提拔制度,丞相任职期限内,若无确凿谋逆、里通外国等违反大明律罪行,皇帝不得随意罢免。
设中书省参知政事一名,分管吏部,以分丞相之权。
枢密院增设至枢密使四人,武职两人,文职两人,位同参知政事。保证了武职的上升通道,又不至于让武将擅权。讲武堂山长逢勤、原北军都督车风被任命为武职首任枢密使。
中军都督许义阳被调回西域,统管西域军政,筹划与哈萨克建立联盟,共同应对准格尔和罗刹人。左军都督李定国被改任中军都督,负责京畿防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在为传位太子做准备了。许义阳被调走,是因为皇帝暂时还不想见到太子在京师的势力太大。
翟哲继续回漠南草原狩猎,他不是爱好狩猎,他是给太子示范怎么去当皇帝。天天呆在憋闷的紫禁城中,处理永无止境的朝政,并不意味就是个好皇帝。
皇帝经常在塞外巡游,让漠南草原越来越繁荣,也让漠南和漠东蒙古各部不敢有异心。蒙古的王公们都办起了马场,牧民们变成了的农奴,只是个无法逆转的时代。
方以智辞去大祭酒一职,随汤若望远赴欧罗巴。
海船到达南洋时,他发现大周虽然禁止昆仑奴入境,但许多工坊坊主在南洋各地强占土地,强迫当地土人和昆仑奴种植水稻等各种农作物。这里有富可敌国的汉人,也有一贫如洗的汉人,但都充满了于劲。
南海都护府施琅睁一只闭一只眼,都护府的军职也是人,也有欲望。昆仑奴和土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可用的劳力,诏书改变不了脑子里的观念。
这还算好的,听说孙可望在安南杀人如麻,缅甸等地国王走到都护府衙门前都是战战兢兢。但从每年从安南运往北京城的粮食只会多不会少。孙可望为调回大周花了许多钱,宗茂罢相后,他终于如愿以偿。
“难怪大周能填满所有的粮仓。”
掠夺果然是获得财富最快的方式。
昭武二十二年,冬。
大周皇帝在狩猎时坠马昏厥,在送回北京城中途中清醒过两次,传旨召见丞相张英、参知政事陈潢、枢密院使姚启圣、逢勤。
回到北京城时,皇帝已经睁不开眼睛,但还没断气,太子和几位大臣都跪在灵柩前。
午夜时,紫禁城中静悄悄,宫女和侍从都躲在角落里。
皇城门外,侍卫们高举火把身披冰冷的铁甲跪在雪地中为陛下祈福。
皇帝终于醒过来了,精神状态还不错。太医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皇帝大限将至,但是不敢明说。
翟哲张开脸,笑容像在雪地里孤独绽放的腊梅花。
“朕的时刻就到这里了,朕已经做了能做到的一切,其他的无能为力。”
一个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吧。
工坊主为了挣钱会发展技术,大周的国库已经离不开来自海外的财富,皇帝也只能顺应这个时代。工商农三者皆本,是他这二十年来努力唯一的成果,并通过书院和科考改变了天下的观念。
至于权力,也许后世有人会踩着翟家子孙的尸首迎接新时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它的交割常常少不了鲜血作为祭品。
这东西,不能幻想别人赐予,就像他赐予宗茂的,一道圣旨就可以收回。
播下的种子迟早会发芽,会成长,到最后推翻压在上面的石头。
翟哲闭上眼睛,仿佛见到了大周庞大的疆土,那些弯着腰劳作的百姓。
“你们想要什么,就站出来伸手争取啊,也许能抢到,也许会让他们害怕从而给你们分享。有人会死去,有人会获的新的荣耀,但总要做点什么,这终究还是个弱肉强食的的时代。随随便便就获得的东西,也不会珍惜吧。就像崇祯年间的文官,能把皇帝逼的无可奈何,最终却让整个帝国崩溃。”
昭武二十三年,冬,大周皇帝翟哲驾崩,太子翟天健继位。
前丞相宗茂在沈阳听闻消息后,在深夜中自缢。
锦衣卫统领季弘终于如愿卸任。
两年后。
浙东宁波府。
黄宗羲从朝露未于的田间溜达回来。东边天空的太阳刚刚露脸,红彤彤的,像个鸭蛋黄,煞是好看。他看见门楼处停着一个小轿子,轿子边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回到老家后,他谢绝一切访客腾出空来,开始编写《明史》。除了几个嫡传弟子,其他人被拒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来吃闭门羹。
见到来人,这位儒学泰斗脸上波澜不惊,淡淡的说:“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
方以智笑道:“你的修为功夫见长啊”
“你回来的晚了。”
“我是听说先帝驾崩才特地赶回来的。”
“在欧罗巴也这么快就知道了先帝去了?”
“那里有很多汉人,你想不到的那么多人。”
方以智朝候在一边的随从召手道:“我把这几年一路见闻记录下来,编了一本《海上行记》,请你帮我写个序,让我挣点银子花。”
黄宗羲翘起嘴巴道:“你写的书还怕卖不出去吗。”
“我不行了,好多年没回来,现在的年轻人哪里还记得我的名字,倒是你弟子满天下。”
黄宗羲气鼓鼓的说:“有什么用,还不是被赶回家养老。”皇帝劝他从大祭酒的位置上退下来,他很不高兴。但皇帝能劝他,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再不从就是不识相了。
方以智拉住他的胳膊走进门,道:“回家不是挺好,祸从口出啊,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容忍你坐在大祭酒的位置上骂他。”
“说到底,是他胆太小,我骂了先帝二十多年,也没见怎么地。”
(全书完)
【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