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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在灯火明亮,人来人往,却安静得连脚步声也没有的养心殿前停下来,我和胤祥不约而同的摇手示意,阻止太监出声通报。我向胤祥低声解释: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17章
“。。。。。。因为他昨天见到坎儿了,在保定。”
“哦。。。。。。”胤祥恍然,又摇头:“两年前皇上让我见到坎时儿,我也吃惊不小,但李卫办差这么多年了,不至于此吧?”
“你是主子,他们是什么交情?还记得很早很早以前坎儿跟我讲过,他们小时候在扬州街头流浪,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好不容易讨到一碗粥,却两个人都舍不得喝。。。。。。”
“后来给谁喝了?”胤祥好奇。
“给翠儿了。”
“哈哈。。。。。。”胤祥压低嗓子一笑,和我一同踏进了后殿。
还在东暖阁外,就听见胤禛在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天天说什么‘皇上万安’,一点小毛病拖了半个月还不见好,药这么苦,叫朕这么喝?恩?”
我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胤祥,他报以无可奈何的表情。
宫女打起帘子,地上跪伏着好几位太医,一句话也不敢回。
“皇上药都不肯喝,只能好起来?烦闷了,也不该拿太医们出气啊,他们焉敢不尽力呢?”
“凌儿!”胤禛从大迎枕上腾的做起来,手边堆的几本折子“哗啦”掉了一地。
跪到脚踏上,顺手端起宫女跪在一旁举过头顶的一盏褐色药汁,自己先尝了一口,果然苦涩得难以下咽。“凌儿,你回来啦?”方才还蛮横得像个不讲理的孩子,胤禛转怒为喜,拉着我一只手腕殷切地问道。
“恩,我这不是就在皇上跟前了吗。。。。。。”我敷衍着,专心的把一勺药喂到他嘴里去,他没防备,果然被灌下一口,枯得直皱眉。
“呵呵,你这次去得太久,朕几乎要以为你不想回来了。”
心里一酸,几乎要端不稳药碗。
“怎么会呢?皇上在的地方就是凌儿的家,送走了一发又一个人,我终归要回家的。。。。。。“
“好!好!”胤禛很欣慰:“还会走么?”
“不走了!再也不会了!来,先把药喝了,赶快好起来。。。。。。”
胤祥就在旁边,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的,一见此景,悄悄招呼其他人一起退出,从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皇帝的病情一直隐瞒到又过了半个月后,“阿其那”也在北京的圈禁之中“呕病”身亡,京城才解除戒严。因“闻其已伏冥诛,朕心恻然”,皇帝下令宽免释放“阿其那”,“塞思黑”族中还活着的眷属,将“同党”允誐,允禵的死罪改为永远圈禁,终结了此案。
太医们每天三次例行诊脉,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但一个月了,病情还是时有反复,胤禛这场病来势不善。生着病,胤禛“工作狂”的本性彻底暴露,虽然不能上朝,但每天照常接见官员,批复奏折,做的事情丝毫也不比平常少,太医们一再劝他“静养”,可他见“大事”尘埃落定,暑热渐至,又立刻就要搬去圆明园,太医们被他折腾得精神近于崩溃,恨不得集体以死阻止,幸好被我和胤祥拦住了。
圆明园在雍正四年初就完工了,当然那只是我和胤禛设计的部分,无论弘历后来把这里折腾得如何艳丽繁华不堪,目前的园子,还是幽然清雅的。偶尔闲坐,倚窗望园中粉墙黛瓦,隔去阑外青柳如疏帘,仿佛玲珑有声,依稀回到了江南;被月洞门后的曲径通幽衬托,湖面仿佛宽阔得一望无垠,又叫人心神爽朗。
胤禛喜欢白瓷,特别是珍贵罕有的宋定窑白瓷黑釉,爱清净,为人严峻——也就是说轻易看不上什么人或物;而弘历,喜爱堆砌色彩,鲜艳富丽的珐琅彩瓷,爱热闹,喜欢各种各样的人——弘历的确比胤禛容易相处,但父子二人品位高下,一望而知。
。。。。。胤禛就在前面不远的临湖水榭中与几位大臣会议,弘历也有份参与,那里灯火辉煌,宫监静悄悄来往穿梭,气氛紧张严肃,真是浪费了今晚这样大好的月色。我打开临湖的所有轩窗,不许人点灯,于是半个小厅都洒满了皎皎月华,正在“腹诽”他们父子,从前通往这里的曲廊上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个黑影。
“胤祥?”
咳!凌儿。。。。。。“你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通报一声,我还以为你得先到那边议事呢。”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18章
“呵呵,我另有事儿,听说你找我就来了。见你好兴致赏月,不好打扰你——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他说着,自己摇摇头笑了。
月色沉静,他却像刚刚才发现这景色,望着湖面满足的出了一会儿神,才说道:“我原本也有话想找你问问,这阵子偏又忙得没机会,凌儿,出什么事了?高喜儿急得到处找我。”
“刚知道时心里有些急,但现在想想,又不急了。。。。。。你原本想找我问什么?”
胤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雪白的小玩意,只有他一掌大小,映着月光,润泽通透,精致可爱,细一看,是一个轮廓清晰的白玉女子小像。
“这就是胤禟说的那个羊脂玉小像?”我偏过头,回避从它那里反射的耀眼银辉:“随你怎么处置就是了,何必再来提起?”
“皇上也这么说,既然如此。。。。。。”胤祥随意靠在廊柱上,手一松,那块玉石溅起响亮的水花,随即无奈的沉没,消失,湖面很快恢复了宁静。
没想到他这样干脆,我倒愣了一下。
“听说。。。。。。你曾当面质问他,当年是否他指使刺杀我?”
“呵。。。。。。我不信,坎儿真能把每一言一语,风吹草动都记下来。。。。。。”笑得太勉强,自觉无趣,坐回栏杆上,承认道:“我问了,而且那时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对你们的命运这样耿耿于怀,甚至包括胤禟。。。。。。我替你们不值。”
“我原来不信命的,如果有,也是我们兄弟的,不应该打扰你的幸福。”
胤祥很严肃,微微俯身看着我,他的脸庞,一半轮廓映着月光,另一半藏在阴影里,俊朗得像拉斐尔油画里的人物:“今儿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提。。。。。。你为什么事儿特地找我呢?”
“恩。。。。。。我知道,朝中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变,皇上又病了,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你身上,忙得不可开交,偏偏在这种时候。。。。。。”
从桌上取过一张纸递给他:“我希望人世间多一些幸福,希望阿依朵幸福。所以在告诉皇上之前,想先找你商量一下。”
就着月光,纸上清清楚楚是阿依朵墨汁淋漓的大字,字如其人:“岳钟麒又被人欺负了,我去帮他”。
“这是什么?!”胤祥瞪着那几个字。
“难怪我这段时间老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好久没见到阿依朵了。她身边的大丫头麝儿说,我和皇上在宫里时,她根本没机会,搬到圆明园后,直到今天她才总算把消息带到——可阿依朵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走时只留了这张纸给她,叫她不要让外人觉察,悄悄递给我。”
胤祥不敢置信的看看那张纸,看看我:“岳钟麒?”
费了一阵口舌,我才向他解释清楚,阿依朵和岳钟麒之前的“蛛丝马迹”。
“按照现在的说法,阿依朵这就算是私奔?”我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喀尔喀蒙古的郡主,大清的公主,原裕亲王的寡妇福晋?和我大清眼下最得用的大将军?列祖列宗啊。。。。。。”胤祥颓然坐倒,以手抚额:“非得在这时候添乱子。。。。。。”
他们只有在最最烦恼的情况下才会叫“列祖列宗”,我小心的问道:“有这么严重吗?虽然现在没天理的世道提倡女人守节,但寡妇改嫁也是可以的啊。”
胤祥也费了一阵口舌,向我解释清楚:“皇帝推行三大改革中,最重要,也是最棘手的”改土归流“正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在川藏云贵等地,很多少数民族的土司酋盟不愿意结束”自治“的逍遥岁月,不惜以武力相抗争,在那些地形恶劣的西部作战,正值盛年又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只有岳钟麒了。上次岳钟麒受伤,正是与西藏一名土司恶战的结果,而修养两个月回到战场后,又遇到云南几个土司的围攻,战况一度紧急,这大约就是阿依朵说的“又被欺负了”。
“。。。。。。何况喀尔喀蒙古各部也才安定不久,搭在一起,就关系整个西边半壁江山的安宁。。。。。。唉,这些就罢了,最要紧的是,皇上肯定会。。。。。。”
“发怒?我也这样想,所以才请你来商议,我们得想法子说服皇上才好啊。”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19章
胤祥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栏杆扶手,已经陷入郑重的沉思,阴影中的侧面不知何时又瘦了一圈。
其实我们都明白,眼看边疆重回安定,改革开始正常推行,朝内的不安定因素一一清除,胤禛硬撑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有所放松,这时候病倒了,好起来不会太容易。胤祥虽然整天忙着政务,但我知道,让他眉心整日紧锁的是他四哥哥的病情。朝中事物繁多,能办事的人却很少,连李卫都特意调进京城,临时在军机处帮忙,胤祥还是时不时就得在军机处胡乱熬过一夜,一听说胤禛半夜里有什么不适或风吹草动,他便会冲到养心殿外等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清楚,最坏。。。。。。最坏,也还有一个“雍正十三年”的期限,我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见他迟迟疑虑,我笑道:“你有没有发现,皇上生病这段时间,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啊?有什么不妥?”他立刻紧张起来。
“呵呵,不是什么坏事。我是说,皇上倒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想生气就生气,说高兴就高兴,总比从前,一年到头阴阴冷冷的好多了吧?”
“哦。。。。。。皇上在你跟前,不是一直这样吗?”胤祥松了一口气,大概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看着我有些尴尬的笑。
“正是这样,我才发现其中的不同——我猜,皇上这才发现偶尔任性的好处了。比如说,喝药非得我喂不可,不然就百般抵赖,坚持不喝。可怜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放松过一刻。。。。。。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记忆里,可曾见过他少年时,有过真正像个小孩子的时候?”
被我这么一问,胤祥望着远方感兴趣的回想了一刻,肯定的说:“没有,四哥好象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想想又笑了,仿佛突然间回到小时候的记忆,挖出了很多让此时的他忍俊不禁的片段,但是慢慢的又收敛了笑意,叹道:“我记得的四哥、已经十几岁了,但我知道,四哥才几岁,二哥才十几岁的时候,索额图试图谋逆一案中,他们就确有涉及,皇阿玛心里明白但没有追究。里头具体是怎么回事,连我也看病清楚。。。。。。”
“所以那又将成为一宗扑朔迷离的历史悬案了。才不到十岁的孩子,已经经历了那样一场深不可测的政变。。。。。。怎么努力,死撑半生,至少他现在终于可以真正放松下来,任性一刻了,这不是好事吗?”
胤祥没有回答,但我能感受到可,他对胤禛这场病的担心已被我缓解了不少——因为脸上明明写着欣慰与感叹。
“所以,现在的皇上应该很容易被我们说服,你就跟我一起去替阿依朵求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