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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点点头,显然对这几张图画比较满意。
现在内记室已经陆续建立起许多重要人物的肖像档案,而秘谍总部、幕府的内务安全署、幕府税课司税课巡检等,各谍探机关的眼线都被要求尽量使用包括白描、工笔重彩和波斯细画等绘画技法,将可疑人物的肖像默绘传递,以供比对。
掌柜的即按照内务安全署的要求和规定格式,迅速拟好了机密文牍,即刻快马传回幕府所在。
出于种种考虑,都督幕府并没有设在武威府城,而仍然设在黄羊河农庄,只在武威府城设立了幕府的一个文牍应承院,而从黄羊河农庄到武威府城之间的道路则经过修缮拓宽,以方便军官民来往,仅此而已。现在道路的两旁已经逐渐的兴起了一些小的堡寨,变得日渐繁华起来。
这份从武威府城发出的内务署机密文牍便沿路飞骑,很快就送达到幕府内务安全署,接着又很快转到内记室,最终甚至摆到了正在秘密接待青海农牧领部酋领的雷瑾面前。
因为在已经陆续建立起来的肖像档案中,恰恰就有这位喇嘛僧人的存档肖像,凉州老店发出的机密文牍,其中的肖像绘图一经与档案存图比对,立刻发掘出这苦行喇嘛僧的真实身份——他是吐蕃安多地区颇有影响力的一个寺院活佛那素真吉。
那素真吉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又偏偏要住进雷氏所开的客栈,显然另有所图。在这种暗流涌动的时刻,情形微妙,上位者是必须要掌握这个情况的。
不速之客的到来,是否意味着什么不可测的变数呢?
人烟扑地桑柘稠。
武威的变化实在太快了,城内城外不但遍地店肆馆堂,日市三百六十行,行行俱全,而且通宵达旦的夜市也应运而生,怎么看都不象是一个随时可能遭到战火摧残的边塞大城。
每到入夜,从府城到幕府的大道两旁,只要不是大风大雨天气,沿途堡寨的夜市连绵,竟然有十几二十几处之多,蔚然成市,不但卖果子点心各类小吃如捞糟蛋、烧饼、蒸饼、馄饨、白肉、胡饼、软羊、米线、烧鸡、卤肉、犒腰子、石肚羹、入炉羊罨、香药果子、大小骨角、生软羊面之类一应俱全,还有书画、玉器、旧书、碑帖、唱本小画、绸缎、花木、首饰、瓷器、真假古玩一类,又有博卖冠梳领抹、头面衣着、铜铁器皿衣箱之类,游夜市的人比肩继踵,讨价还价之声、商贩们或尖亮或沉浑或喑哑或如唱似咏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嘈杂不堪。
又有一摊一摊的芦棚,茶馆,弹唱,说书、调道情、测字打卦、吞刀喷火,这边唱来那边说,令人耳不暇闻。
又有走江湖卖艺的在灯火阑珊处围了场子,耍开马戏,但见銮铃悦耳,健马绕场奔驰,马上女子单足踏背双臂翼张,走马灯般卖弄马上解数之类……
蹄声得得,从武威方向的大道上驰来一百多骑番马。
青海的番马高大健壮,比耐力强韧的蒙古马要高大得多,漂亮得多,看上一眼多半就知道是番马还是蒙古马。
马上的骑士大多数是男子,高鼻深眼,高大英武,脸膛黑红发亮,轮廓分明犹如刀削,编发盘辫,身着吐蕃康巴藏袍,各式腰刀或横跨或斜插,典型的吐蕃康巴男子打扮。
康巴人亦常有组成商队到西宁、天水、陇西、兰州、武威等地贸易互市,对于以骁勇剽悍闻名的吐蕃康巴人,河陇汉回番蒙诸族民众自不会陌生。
康巴男子往往盘发结辫,挂金带银,若无头饰,多半头戴威武的毡帽,两眼看人时,目不旁视,目光深邃,直来直去,不苟言笑,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概。
高大的康巴男子,走在街道上,就如同山峰一般,稳重严峻;说话大声,阳刚勇武,咄咄逼人。
而康巴女人则多半身体健壮,身材婀娜,笑声爽朗,带着野性,长长的辫子上串着红珊瑚,穿金戴银,很远就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和目光。
康巴人虽然保留了远古羌人那野性奔腾的血液,是那种难以管教、不讲文雅的“野人”,他们中间从不缺乏勇士、豪侠、斗士,素以勇武著名;但他们不仅强悍,而且也不乏精明,康巴商队的身影行脚四方,走遍吐蕃西域。
河陇之民崇尚勇武,对于从横断山的千沟万壑中磨练出来的康巴人,对于他们那种执着虔诚、豪迈刚直、爱恨分明、英武骠悍的性情,很是欣赏,也乐于和他们贸易互市。
这些康巴骑士在道旁的夜市缓缰驻骑,打量着这处足有两三里长的夜市,夜市后面的几个堡寨影影绰绰,远不及这处夜市灯火明亮,从各处迁徙来的民众,在大道旁聚集而居,可能过不数年,这条大道上便要兴起几个较大的繁华市镇了。
这些康巴骑士大概对熙攘往来纷繁热闹的市井感兴趣,又或者只是想歇脚打尖,几个看来是首领的男子在马上商量了几句,率众策马行向道旁,在夜市上找了处茶棚,翻身下马,在马厩上拴了马,除了进菜棚喝茶的,其余便四下里闲走,这个摊子上瞧瞧,那个摊儿上翻翻,又或是兴致盎然地凑热闹到弹唱说书处花上几文听上一两段新闻,走一处转一处的消遣,或买些中意的首饰之类,捱捱蹭蹭随行游荡。
留在茶棚吃茶的康巴人看起来,地位都比较高。
其中一个看来地位最尊者,额头宽广,鼻梁挺直,紫黑的脸膛上发着油光,整个面颊刚毅端正,身上斜套着一件肥大的半长黑色吐蕃袍子,一支袖子散漫地垂在腰间。
面上毫无表情,在胸前不经意地拖着一条粗黑的辫子。
在他的身旁,还有女人和孩子,看着可能是他的家小。
端坐于茶棚之中,他那严肃而旁若无人的神情,潇洒自信,暗含着野性的气质,使得茶棚中原本喧闹的声息渐渐低了下来。
离茶棚不太远的地方,灯火略暗,有一处搭着棚子的小面摊,几张小矮桌,加上小杌子,家伙什基本上齐了一大半,位置正好是可以看到茶棚门口的动静。
有两个相貌普通的男子,装束上看只是一般的商贩,挤在一张小矮桌前,坐在小杌子上埋头吃着面。他们与那些康巴人几乎是前后脚,康巴人前脚进了茶棚,他们后脚就在这小面摊上拣了两个座头,一个要了一碗插肉面,一个要了一碗桐皮熟脍面,两人再合要了一小份杂煎事件,合共不到十文正钱,大体上还是符合行脚小商贩节俭的习性。
这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地道小商贩,除了他们不时借着吃面的间隙向茶棚方向瞄上一眼之外,没有什么出奇的,即使这样的小动作也非常隐蔽,外人从外表实在看不出不妥的地方,但是他们俩个悄悄嘀咕的话,如果让人听到内容的话,就会明白这两位其实并不简单。
“呃,张老大,这些康巴是什么来头,上面老让我们轮番盯梢,都快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是只盯梢不下手?你就透露一点点内情嘛。”
“你这小子,不该问的不要问,上面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当我们是拦路打劫的强盗吗?我们的职责是观察和记录,要想动手拘捕人,那得由上面决定。难怪上面决定让所有人都要到间谍学院轮训一遍,就你这毛躁劲,怎么能让上面满意?”那张老大压低着声音说道,在周围嘈杂的声音中,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张老大,你就说说嘛。最多下次我李老四请你吃大碗的羊杂割。”
“你这小子,知道老哥我好这一口,就喜欢吃这羊杂割,故意来引诱你老哥是不?”
“哎呀,你就说说嘛。”
“你这小子。告诉你吧,这批人表面上是到河陇行商,从青海那边过来也正规申领了关券,本来也不需要我们内务安全署这边插手,税课巡检处的巡检例行公事一下就可以了。不过,秘谍部那边转过来的消息说这支康巴商队里有康巴土司丹增朗杰和他的妻孥,所以要我们安全署这边先盯着。”
“他们秘谍部的事情干嘛要我们来做啊?”
“你这小子,怎么分得那么清?秘谍部在河陇这一块没有得到都督大人的授权,所以秘密行动是受到限制的,远不如我们内务安全署来得方便。”
“这个康巴土司丹增朗杰来头很大吗?盯了这么久,也没有发现什么鬼祟行为,还要轮番盯梢下去?”
“这算什么?搞不好让你盯他一辈子也有可能,没什么稀奇。茶棚里还有我们的人盯着啦,今儿派差让你们来,我看上面主要是想磨练磨练你们这一帮儿雏,倒未必就是想你们真的能做出什么成效来。呃,至于这康巴土司丹增朗杰,是吐蕃康巴人中间名头响亮的一个,算起来也是皇朝封授的朝廷命官,归着都督大人管辖哩。”
“这么说,这康巴土司丹增朗杰私自混在商队里,跑到我们这里来是有用意的?”
“那当然,要不人家千里迢迢跑来干吗?不就是来观望风色的么?”
……
星光暗淡。
更都赤那(蒙语‘雄狼’之意)赶在宁夏镇城禁绝出入之前,从南边的南薰门入了城。
宁夏镇城有六座城门,东为清和门,西为镇远门,北是德胜门,南是南薰门,西南光华门,西北振武门,市井相当繁荣,四方商贾云集,素有“小南京”之称。
更都赤那为了不致引起边军士卒和幕府密探的疑心,还特意绕了个弯,从南门入城。
更都赤那在宁夏镇城已经潜伏多年,最初以一个小商人的身份,化名郎雄,在宁夏镇城开了一间茶庄,现在在镇城内已拥有若干仓房货栈,俨然一位成功的商人。
夜已深,更都赤那回到居所,穿堂过屋,匆匆向书房走去。
北方草原索多汗(即吉囊,蒙古右翼济农,鄂尔多斯万户)给他的最新秘令是在最近期间密切关注河陇动向,显然上面不无伺机偷袭的意图。
更都赤那深知现在的宁夏镇边军经过都督幕府的整编之后,汰裁老弱,精练精壮,严饬军法,申明军令,部伍为之肃然,无有敢懈怠者,整个河陇三镇边墙防线并没有太大的破绽,除非倾尽所有之力攻袭,一般的偷袭骚扰不会起到多大作用,纵然蒙古游骑能从宁夏、固原两镇与延绥镇方面的接合部的薄弱处楔入关中,但现在关中残破,掠无可掠,劳师而袭,有何好处?
虽然他对索多汗的指令并不以为然,但对索多汗的命令,他却仍然会不折不扣的执行,而且索多汗亲自派遣的探子也以商人身份悄然潜入,在宁夏镇城内秘密藏身,也根本不容许他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近期,更都赤那在河陇各地频繁活动,而且还通过与青海蒙古部的秘密联系渠道,得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青海的一部分吐蕃人正在秘密图谋摆脱都督幕府的控制。虽然这大有可能是顾始汗方面故意泄露的消息,但应该还是比较可信的。
这一条消息,更都赤那准备尽快传回草原。
书案上堆积着许多书册图籍,更都赤那在灯下坐定,先用汉文写了一封平常的信件,大意不过是东家询问手下管事贸易情形如何,货物售卖情况。接着,开始用笔沾着牛奶在信件的空白处用蒙文书写了一封给索多汗的简短密信。
做完这一摊事情,更都赤那细心地用一枚腊丸密封这封密信。
刚放下手中的蜡丸,更都赤那眼中突现警觉的精芒。
门窗便在此时,无声无息地瞬间破碎,没有任何声音,情形诡异之极。
狂风自外席卷而入,同时一个毫无特点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直贯耳鼓,说的是相当纯正的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