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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蹬三轮车去了也没用,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于是,桂老师给我在伙房借来了三轮车,我蹬上就向北家口子出发了。
北家口子在古城的西北方,距我们学校大约十华里左右。那里有一家屠宰厂,猪和羊就在那里告别了这个世界。我还从没有去过那里,可在我的印象中,那似乎不是一个好地方。听上辈人说,建国初期,一些反革命就被拉到那里枪毙,因而北家口子,可以说是死亡的代名词。这里荒冢成堆,尸骨累累;暮鸦噪晚,嫠妇泣夜,是一个极其荒凉又哀怨的所在。这几年,这里相继建起了工厂,逐渐改变了这种状况,但与繁华的闹市相比,仍然是一个角落。
一路上并没有费很大的劲,古城的地势是南高北低、东高西低,但是回去时情形将会不同!来的时候桂老师说,“这个期间你表现不错,我会对指导员说的。”想来红卫兵组织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屠宰厂在铁道的一侧,火车的鸣叫和猪羊的哀嚎一起向着远方飞奔!
“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明来意后门房挥了挥手:“在里面,在最里面。”刚走一段,一个戴红袖章的又拦住了我,不等我回答门房却说:“学校校办工厂的,来拉羊肠子了。”于是他也挥了挥手:“往里面走,厕所旁边。”。
我来到厕所旁边,一个青年工人正把满地的羊肠子往一块搓。只见他搓上去了,羊肠子又慢慢地向下延伸、向四围扩展。他停下来问我:“你是来拉这些东西的?赶快拉走吧,放到这里连厕所也上不成,想把它搓到一起还不行!”想必他对羊肠子的妙处还不太了解?他很快给我装了半车:“够不,不够再给你来点?”直至羊肠子和车帮一般平时他说:“行了,装得太多你也拉不回去。你们校办工厂要这些东西干什么?”“编皮带呀,羊肠子编的皮带可好了!你怎么还不知道?”“没听说,羊肠子还能编皮带。”“到时候我送你一条你就清楚了。”“行,编好了给我送一条来,让我也见识见识。”想想自己还没有却答应给他送一条,到时候兑现不了可怎么办呢?不过桂老师也说了,完成任务后就奖励我一条,到时候就把我的那条送给他吧。正想着,他已经帮我在后面推车了,看来回去绝不会轻松!
“师傅,这一车羊肠子有多少斤呢?”“前面有个磅秤,你过过。”来到磅秤上过了一下,整整五百斤!“要不,再卸下来点儿?”“不用卸。”我上去蹬了一下,还行。“你悠着点走,觉着不行就卸下来点,羊肠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对我们却多多益善呢!
时已黄昏,北家口子的苍凉尽显眼前。暮鸦栖息在白扬树上呱呱鸣叫。白扬树高大挺拔,在夕阳中反射着橙黄的光彩。前不久,曹老师给我们讲了茅盾的《白杨礼赞》,这篇文章并没有收集到我们的课本中。曹老师经常给我们讲一些课本外的文章,但也是有选择的。像上次讲的《体育之研究》,就不会有谁说什么,可这次的《白杨礼赞》就不同了。林老师说,“这些文章最好不要给学生讲。”“为什么?”林老师没有回答,却死盯了曹老师一眼。而我以为,《白杨礼赞》宏扬的那种精神正适合于我们目前的学工。上面说,白杨树是不平凡的树,它象征了西北人民积极向上的精神。而我面前的白杨树也正是这样,躯干笔直,枝叶婆娑,象一个个伟丈夫似地伫立在那里!现在我们学工劳动要完成一万条皮带,不发扬白杨树的精神怎么行呢?
北家口子前面是小白杨,小白杨过去就是大白杨。小白杨的杨树虽然矮小却带点野味,而大白杨的杨树则成熟高大。大白杨到了,我感到脚下越来越沉重,每蹬一下都艰难无比。于是就脱离了座位,象白杨树那样挺直身躯、将全身力气全用在脚上。突然,我感到一阵轻松,有一种力量在催我前进,是那个送我出厂的工人。“师傅,你在帮我?”“刚下班,也是顺路。这一路全是上坡,你蹬回去怕不容易吧,不行了就卸下来点儿?”“师傅,我还行。”“还说行,我看你已经不行了!”我也的确不行了,虽然在全力地蹬,那个脚踏子却怎么也下不去,并且还有倒回去的趋向。也多亏了他,这时候赶来帮我!
“师傅,到时候我一定送你一条皮带。”“我可不是为了一条皮带才帮你的。”“我知道,但我还是要给你送一条!”“能送就送,不能送也不勉强。”“能送,我给老师说一下就行了。”“你们加工羊肠子,人人都能得到一条皮带吗?”“当然不会,但我能得到一条。”“为什么?”“我给校办工厂拉了这么多羊肠子呀!”“也是的,一车羊肠子换一条皮带,应该的!”说着话,就上了坡。“师傅,谢谢你了,下面的路我能走。”“行,你自己走吧。看不行了就卸下来了点儿,可别把你累着了。”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可是他却挥了挥手,于是我在心里说,到时候一定要拿一条皮带来!
我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路蹬来,直蹬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将到时链条又断了,只得拉着车子走回了学校。校办工厂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桂老师赶来帮我卸了羊肠子。“这一车羊肠子,你是怎么拉回来的?”我没有说,她说:“我已经向林老师说了,红卫兵组织已经在考验你了,表现一定要积极一些。”我虽然很感动可还是不解,怎么还要积极一些呢?
过了两天,外校的师生来参观校办工厂。我缠着羊肠子,当他们来到面前时不由得有些紧张,好几个女同学还看着我发笑,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可笑,突然,镁光灯一闪,桂老师给我拍了一张照!第二天,这张照片就贴在了校办工厂的宣传栏上:我头上套着塑料袋,胸前挂着布帘子,正聚精会神地缠着羊肠子。那样子,很象一个家庭妇女在做着针线活儿。全校的师生几乎都围着看,我觉得这简直是在出我的洋相,可是桂老师说:“这很能反映你在校办工厂的表现。”宣传栏上还有一张照片,是李大军的。他站在机器旁,正旋转着上面的把柄;他回眸一笑,做了一个杨子荣式的亮相,他这张和我那张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于是当天晚上,我就来到学校把这张照片撕了。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舅舅在家呆了半个月干的活却不少。料理完后院,他又在前院砌了一道墙,把我们和前院那些人分离开了。这样,奶奶的家就基本成了一个独院,虽不是真正意义的独院,可也清静了许多。按说,我们院子这些人基本还是好的,只是厦房那个司机家,因为前年殴打龙龙的事,和我们有了一些成见。对此我一直不理解:你打了人,我们又没有把你怎样,你为什么还耿耿于怀呢?尤其是他那个女儿,见了我们总没有好脸子,想来这还是我们的境况所致。不过最近,他们的情况似乎也不妙,司机回来总是唉声叹气的,像梁老师一样低着头在巷子走过。说来可笑,这二年我也积累了一些相人的经验,一个人如果露出这般模样,就是将要倒霉的迹象。
果然有一天,他的家来了好多人。也象当年红卫兵抄我家一样,命令他站在院子里,他们则在屋里翻箱倒柜。这个阶段正在清理阶级队伍,各个单位都揪出了一些阶级异己分子。司机据说旧社会在南京给某个国民党的大官开过车,还在国民党的政府机关里任过杂役之类的职,所以从今后,他就不再是工人阶级的一员了。
此刻,他站在院子里,如霜打了一般,额上的汗珠似滚豆般滴落。想当年红卫兵抄奶奶家时,他受张风莲唆使,还跑前跑后地反映情况。如今,时隔仅仅四年,他就遭到了同样的噩运。他的那个女儿更是如丧考妣,哭丧着脸,再也没有了那种目空一切的骄横神态。看着那些人抄他们的家竟不发一语,最后抱着孩子悻悻离去。她刚一走,一个青年就在里屋喊:“组长,你快来看,这是什么!”一个中年人立即从外屋奔进了里屋。我们也都扒着窗户望里看,只见一根电线顺着墙根儿一直缠绕到屋外。组长象个狗似的屈着身子也来到屋外,电线沿着山墙的一角上了屋顶,组长的身子直了,头也慢慢仰起,那根电线缠绕着一根竹竿竖立在屋顶。“这是什么?”他指着上面问司机。“天线。”“我知道是天线,干什么用的?”“听半导体用的。”“半导体用什么天线呢?”“半导体声音小……”这个天线实际也不是司机架的,而是他的女婿为了孝敬老丈人……“你女婿是干什么的?”司机说了女婿的职业和单位。“现在不说他,先说说你。你唆使他架这个天线干什么呢?我也经常听半导体,哪用得着什么天线,你怕是听敌台吧?”“嗳,不是不是。”“你惊慌什么?把你的半导体拿出来看看。”司机被带进屋拿出了半导体,一个熊猫牌的收音机。“你看看,”组长指着半导体说:“你用的东西全是南京的,吃的也是南京的盐水鸭,你是不是还怀念南京的那些日子,还梦想恢复你失去的天堂?”司机用他那双小眼睛斜视了一下组长。“你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张明奇,你今天不把这个天线的用途交代清楚,你就……”“有什么交代的,就是听半导体用的。”司机一反常态,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态度还这么恶劣,听半导体用什么天线呢?不是听敌台才怪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在给台湾发报!”司机又回过头来,不过这次,他的小眼睛睁大了。但是组长却没有理他,回过身来问我:“这位同学,你和他在一个院子住着吧?”我惶惑地点点头。“你见过他发报没有?就是经常坐在一个铁盒子面前,头上戴一副耳机,嘀嘀嘀,嘀嘀嘀……”组长做了一个发报的姿式,非常可笑。“你笑什么,到底见过没有?”我惶恐地跑出了屋。“搜搜搜,肯定有电台!”组长在我身后恼怒地喊道。最后,自然是没有搜着电台。司机被带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他。过了两天,他的那个女婿带着当年打龙龙的那帮人,搬走了他们所有的家当。又过了两天,东厦房搬来了新的一户。
新的这一户姓赵,是一个正宗的工人家庭。丈夫在皮鞋厂工作,妻子在家闲着。他们有一儿两女,儿子今年十岁,二女儿和我一般大,在曹老师的那个班,大女儿和小舅在一起插队。因而他们和我们的关系很好,经常互通有无。剩下的,就是西厦房那个早出晚归的建筑工人和门房那个长年在外的养蜂人,他们的老婆虽然也在家闲着,但和奶奶的关系都不错。而后院那个*,经过舅舅的一番“安抚”,也改变了对奶奶的态度。总之,我们的处境得以改观,院子里呈现出一派祥和的气象。于是奶奶对我说:“现在就看你在学校的了,你要能当上红卫兵,三娃子他妈——”“也就不敢欺负咱了。”我接过奶奶的话说:“我当不当红卫兵,和三娃子他妈有啥关系呢?”“咋没有关系呢?三娃子他妈见人就说,你爱打架,你坏得很,你是你大舅……”“说让她说去。她三娃子不也没当上红卫兵吗?”“你咋不看好娃的样子呢?你看人家苗世慧,他爷还是清朝的官呢。你要向人家学,给奶争口气。”
想来奶奶含辛茹苦的,还不是为了我,既然入红卫兵是她的心愿,我就再次向红卫兵组织提出了申请。这次我摒弃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