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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友上了城头,一路走来只觉得奇怪:这左光先受封龙门节度使负责看守粮道,怎么跑来韩城了?韩城虽然是县城,但也只需要一个防御使就足够了,就连他本人也只是暂驻而已,只等白鸠鹤来了就要东渡黄河。
等他在城头上见了左光先,更加心中疑虑:这简直就是败军之将啊!看他们这群人一个个烟熏火燎,显然打了败仗,甚至连营伍都不齐整,只有百十个家丁跟着,这算是怎么回事?
“左将军,如何狼狈至此啊?”李友问道,声音中却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朱贼偷袭龙门镇,我部被打散了,还请将军开城放我进去休整一番,再与朱贼大战。”左光先按照曹宁教的,大声应道。
“既然有朱贼偷袭,为何不往北面寻陛下大军,反倒南下?”李友道出了心中疑惑,却还没想到左光先会再投朝廷。因为按照大明律,文武疆臣一旦失土,轻则坐罪,重则斩首,故而从未有投降的明将重新回去的道理——除非是不计较朝廷抄了他全家老小,而且还硬要将自己的脑袋送出去。
“怕溃兵冲犯了陛下龙威,故而率部曲南下休整。”左光先仍旧照着曹宁的剧本应道。
李友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蛛丝马迹里推衍出唯一的真相。然而既然存疑,就不能开门,这点常识李友还是有的。他大声道:“照我闯营旧制,不能串营,节度就在城外扎营休整吧。若是朱贼攻来,你我一同御守韩城。若是他们不来……”
“休走了左贼!”远处突然传来上百人的齐声呼叫,隐约可以听见夹杂的喘息之声,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
李友抬头望去,见是一队没有旗号的人马,只看外衣却是闯营的人。
“左光先投了朱贼!”那边追赶人显然也跑得气喘吁吁,步子也抬不动,只是嘶声力竭大喊。
——曹宁这毒厮是拿我当饵!
左光先心中铮亮,当即拨过马头,大喊一声:“我们走!”他与家丁在龙门准备充分,人人都有马匹,还有些一些多余的驮马则留给了萧东楼和曹宁。这百十人虽然不明不白,有些知道自己被人当了诱饵,也有些只以为被萧、曹卖了,纵马便跟着左光先继续南逃。
萧东楼和曹宁却没有带马过来,全是步卒涌到城下,见城头已经引弓待射,连忙收刀入鞘,表示没有敌意。萧东楼捂着眼睛,上前道:“李将军!我等是左营刘将军麾下,且莫放箭!”
李友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左光先,冲萧东楼叫道:“可有凭信!”
曹宁上前道:“将军,我们两条腿追他四条腿,就只剩这些人了,凭信旗号尽在后面。”
李友脸上一板:“那要我如何信你们!”
“将军若是不信,且等等便是了。”曹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仰头道:“只恳请将军给些水喝,我们就在城外休整。”
李友抬眼望向这支“左营”人马过来的方向,果然见到一路上还有零零散散的人或走或踱赶过来,确实是长途奔袭之后常见的模样。他却没想到,天雄军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各种情形什么没见过?照葫芦画瓢哪有不像的道理。
“给!”李友从亲卫手里要过椰瓢,轻轻一晃,朝曹宁扔了下去。
曹宁连忙就上去接住,拔开软木塞便喝,好像真是渴急了一般。
“你跟我说说,前面到底怎么回事?”李友问道。
曹宁抹了抹嘴,把椰瓢递给萧东楼。萧东楼也是一阵狂灌,喝光了水还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硬是把最后几滴也滴在了舌头上。
曹宁抚了抚胸口,回道:“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龙门镇火光冲天。队长便派人去打探,这才知道原来有朱朝奸细跟左贼勾搭上了!左贼一把火烧了军粮,带人逃出来了。我营马兵都在前面追杀朱太子呢,没法子,就只有用两条腿追。这一路追一路打,就追到韩城了。”
李友只觉得越发疑惑,问道:“龙门周围数万大军,怎么就让他跑出来了!”
“数万大军都在前面呢。”曹宁道:“离龙门近的都是步营,几万人挤在一堆,又不能掉头,只好让我们追了。”
李友也是带兵打仗之人,知道龙门镇到禹门口西边是山,东边是河,并不适合展开大队人马。这回陛下想要活捉朱太子,马队都放在了前面,步营押后也是常理。大军一旦聚集,果断是不能掉头的,更不能穿营而过,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乱了阵脚,冲了营寨。
——刘芳亮这是急着抢攻吧!制将军里就他的功绩不够显赫,听说封侯有些勉强,所以急着要擒杀左贼给自己填功?
李友心中暗道,旋即又想到了自己这个威武将军。听说说帅标将领可以提一级封爵,但是又有人说这是谣传,说:权将军、制将军封侯,果毅将军封伯,威武将军凭功绩封子、男。照这样说的话,自己也只能封个子、男了。
——自己明明已经督领方面大军,却只能封个子男之爵,岂有这个道理?
李友心中一转,怒道:“左贼果然可恶!儿郎们!备马!咱们追!”
曹宁连忙道:“将军!不必,不必!我们这就去追。”
李友心中冷笑:你们倒是巴结得很,也想捞个阵斩敌将的功劳么!
“你们随我后队赶来,我领马队先去追他!”李友已经打定了主意,招呼副将亲卫,点起人马就要开门追击。
第181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14)
眼看韩城大门缓缓开启,从门洞里走出全身披挂骑在马上的李友。曹宁迎了上去,道:“将军,您看我们一路跑来,连吃食都不曾吃上一口……”
李友在下楼上马的时候又想:与其将这功劳分给刘芳亮,不如自己独占更好看。他已经见了左光先的人马,又疲又累,不过百来骑,自己带出三百马兵,足以将左光先捉回来。而且对整个韩城来说,少了这三百马兵,还有两千步营,就算朱贼派兵奇袭,也断然能够防守得住。
“你们就留在城里协助守城吧!”李友大手一挥,“我们走!”
登时马蹄声隆隆响起,敲得大地颤抖。
韩城只有两纵三横五条大路,李闯驻兵之后大量居民都逃到了乡下投奔亲戚,空出许多房屋。当下有驻守韩城的老军上前,要领萧东楼等人去找地方吃饭休息。谁都不知道左光先能跑多远,时间有限,哪有胃口吃饭?萧东楼道:“我们还有许多弟兄在后面,还是在城门口等着吧。”
那老军不耐烦道:“随了你们,只是要记得,东门那边别去。”
萧东楼连连点头,心中暗道:好了,这下该去哪里捣乱也清楚了。
“还不关城门!”城楼上走下一个将官打扮的人物,脸色阴沉,见萧东楼一身普通战兵装束,没有丝毫客气。
“都老爷,”那老军上前行礼道,“他们说还有人在后面。”
那人走到萧东楼面前,在萧东楼的伤疤上扫了两眼,慢悠悠道:“我是韩城防御使,本县安危在我肩上。你们既然进了韩城大门,就得听我调遣!”
萧东楼咧嘴一笑:“凭啥呢?”
“凭我是都尉!”那人吼了起来。
萧东楼嘿嘿一声,身子一侧,扭动腰身时已经抽出了腰侧长刀,当腰横斩。那都尉朝后一跳,正要出声大喊,只听到弓弦声响,一支箭翎直入那都尉喉间软处。那都尉发出呴呴声响,被追上去的萧东楼一刀刺入心口,彻底了断。
那边黑皮也带人拔刀杀了老军和门口的士兵,声响惊动了城楼的守兵,登时有人吼道:“下面何事!”
“没事没事!”萧东楼指了指东门方向,大声笑道:“一些小误会!”
上面那人该是个军官,犹自不放心,快步下来,骂道:“闹腾什么?等李将军回来……啊!”
又是一支箭翎射中了他的喉间,将他射得跌落下来,头颅触地摔得粉碎。萧东楼这回也忍不住回头看去,原来是个新补进来的秦兵,正从箭插里又抽出一支箭,虚搭在弦上。
“好样的!”萧东楼赞了一声,旋即喝道“列阵!跟我走!”
城头上更多人被惊动了,不等他们跑下来看个究竟,已经听到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响起,一时间竟然听不出有多少人。
当、当、当!
城楼上传来了警钟声。
“黑皮!你给我守住这道门!”萧东楼喊道:“其他人跟我去东门!”
韩城只有东、西、北三个大门,别说李友已经跑远了听不见,就算听见警钟,也未必能及时赶回来。萧东楼边下令整队,一边已经摸出了火折子,准备好了放火。他跟曹宁领着一局刚跑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喊杀声,再回头一看,黑皮已经城楼上下来的人堵在了门洞里,不过也正是因此才没有吃亏,列阵挡住了那些守兵。
整个韩城都沸腾了,钟楼发出了更响亮的钟声,宣告战事来临。
“别、别去东门了!”曹宁拉住跑在前面的萧东楼:“不能分兵了,合兵一处跟他们干!”
萧东楼咬了咬牙,决断道:“那就干!谁还有猛火油的,把这房子都烧了!”
引火不是桩易事。为了能够烧掉李自成的粮草仓库,朱慈烺给萧东楼备足了猛火油。这种原始的石油提炼物在东汉就被写进了书里,五代两宋时被用于守城和纵火。沈括给这种“石脂水”起了个名字,叫做石油,沿用后世。
当今之世没有钻井和石油开采,只能利从外溢的石油里提炼猛火油,产量有限。好在延安是外溢石油的原产地,所以秦中储量较大,也是孙传庭因地制宜制造火车的原因。——火车除了火炮车之外,还有载着猛火油柜的喷火车。
好些人身上还又没用完的猛火油,都是装在椰瓢里。随着萧东楼一声令下,一个个装有猛火油的椰瓢飞向了四处的民居,旋即被跟上的火箭点燃,绽放出蓬蓬火花。
黑皮那边也不是傻守,见萧东楼又折返回来,知道这是准备撤的意思。他们当惯了山匪,顺风时拼命扑杀,逆风时见机而退,实在是家常便饭一般。“放火!”黑皮叫道:“接应大当家!”
“虎!虎!虎!”左千总部一个压阵,击破了尚不厚实的闯兵阵列,正好与赶回来的萧东楼两面夹击,将闯兵打得四散。
“不行了,还是得撤!”萧东楼心中无比郁闷,原本设想里的奇功没有达成,说不定还白赔上了弟兄的性命。
“放火走人!”黑皮喊着,让萧东楼一部先出城门。
城门一直没有关闭,此刻倒是方便撤离。黑皮放完了火,也很快就撤了出来。闯兵没有了都尉防御使的指挥,乱成一团,又有人喊着救火,只有零星两哨人追了出来,却是给萧东楼填了牙缝。
两局人马足足跑出了五六里,方才停下整顿队列。
曹宁也有些懊悔道:“这下好了,非但没偷得韩城,连左光先都丢了。”
萧东楼也郁闷道:“唉,这回真是……”
轰隆!
一声炸雷,大地猛烈震动,就连马匹都嘶鸣起来。
韩城上方冒出一朵灵芝似的黑云,缓缓升腾。
一股劲风从韩城吹了过来,夹起地上薄雪,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这……他娘是什么?”萧东楼将没说完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木木地望着如同大篝火一样的韩城城池。
“等等……现在是西北风……”曹宁伸出手,试着风向。
“废话!”萧东楼骂道:“寒冬腊月里,难道还能有南风天?”
“火烧赤壁的时候就是孔明借东风……啊呸!”曹宁被萧东楼一打岔,差点歪题,硬扯回来道:“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