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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火器的敏感性,朱慈烺也不可能在大内的小工坊里试制。他试图联络毕懋康,但这位有眼光的老臣很快就撒手人寰,甚至整个毕氏家族都脱离了朱慈烺的接触。直到甲申三月,朱慈烺到了山东,才专程派人去了群山环绕的歙县,寻访毕懋康的子侄和曾经的门人。
等张继孟到了胶州,朱慈烺终于松了口气。
张继孟此人原是毕懋康的门客,也是《军器图说》编纂工作的参与者。从他能够为此书写序来看,很有可能承担了大量的实际工作,只是碍于惯例,必须吹捧自己的恩公而已。
这就像《吕氏春秋》并非吕不韦亲自操刀一样。
似乎是为了印证朱慈烺的猜想,张继孟也带来了毕懋康去世之后试制出来的最新式燧发枪,表明燧发枪的研制工作并未停顿。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毕懋康的侄子,毕登翰和毕登辅兄弟二人。在这三位老爷的带领下,还有家人、工匠等四十余人,可以说是一个大团队了。
“尽快把张继孟和毕氏兄弟的告身发下去。”朱慈烺端起枪,抵在肩头试了试,发现枪托并不贴身。他捡起笔在纸上又写了一条,继续对陆素瑶道:“让派去的人多带点编制文书,凡是师傅统统纳入东宫,学徒中的佼佼者也可以录用。”说罢,将案头的便签纸给了陆素瑶。
陆素瑶在接过的瞬间就自觉将纸对折起来,封入信封,却还是不小心看到上面第一行写着:分部件,规通止,别坊制造。
尽可能地标准统一,流水线生产。
陆素瑶知道这是东宫的不二法门,据说是从秦人的《工人程》和《均工律》里发扬出来的。不过这也是外面文臣之间的传言,无从证实真伪,因为这种古书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谁也说不清大内库藏或者谁家的藏书楼里是否真的有。
“殿下,”陆素瑶道,“那刘肆与朱家骏怎么处置?尤老将军还在气头上呢。”
朱慈烺放下手里的燧发枪,仰起头,不答反问:“之前我交代过的,那个,让宫女与军官相亲的事,进展如何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刘肆这件事,恐怕朱慈烺还要过很久才能有暇过问。然而现在既然问起来了,就是明确给尤世威和皇帝一个答复。
自古以来,“任官封爵”是上位者的公心,所谓官以任能,爵以赏功者。
而君主的私恩,除了“言听计从”和“解衣推食”,就属“赐婚成家”最大。
看来刘老四无论如何都得脱离单身了。
陆素瑶是个近乎工作狂的人,其他宫女三班轮班,她却常常一人上两个班。没人嘲笑她,因为干得越多,就意味着她在太子身边的分量越重要。这种婚嫁大事,非但关乎军心的安稳,同时也关乎宫中姐妹的终身幸福,肯定得放在心上。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保全女官们的颜面,总不能带着适龄的女官去各个营头站开一排让丘八们选吧?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此时此刻却又不一样了,既然是具有“言外之意”的政治行为,那颜面大可以放在一旁。
陆素瑶拜托闵子若找到了在酒楼与朱家骏畅饮的刘老四,亲自带着愿意嫁给“一级勋章、少校军衔、身高八尺、魁梧壮硕”等关键词的女官、宫女,奔赴酒楼,站开一排,让刘老四挑选。
喝得上头的刘老四脚下已经有些虚浮,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拉出两个容貌秀美的女官。
陆素瑶见这架势不对,急得跳脚:“这是给你娶妻!只能选一个!”
刘老四却对陆素瑶的叫喊,以及两个女官的尖叫,充耳不闻,只是仰头狂笑,一边一个夹起小鸡似的弱女子,大步进了隔间。
陆素瑶追了两步,又涨红了脸停了下来,低声咒骂。
“我能要一个么?”一旁的朱家骏幽幽问道。
第248章 皇都灯火正参差(1)
多尔衮坐在武英殿上,在他下面侍立着满洲贵戚,都是权重爵高免于跪礼者,再下面跪了满汉两班大小臣工。
在汉臣之中,服饰又是各异,有穿满洲箭袖的,也有穿大明深衣的;有戴红缨盔的,也有戴进贤冠的。
爱星阿如愿以偿得到了步军统领的位置,跪在满班前列。他偷偷转头去看汉班大臣,见自己的好友宋弘业就跪在斜后方,心中不由兴奋。
宋弘业却没什么兴奋的感觉,他此刻正是一心忐忑。
因为站错了队!
满洲人刚刚入关,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只以为这些蛮子都是直肠子,不会有大明官场那般钩心斗角。
随着交往的加深,满洲人内部的故事也渐渐流传出来。其中最为汉官们关注的,自然是幼帝福临何以登极,又为何有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两位摄政王。更奇怪的是,为何统领满蒙汉三族八旗大军的多尔衮,位次竟然在名不见经传的济尔哈朗之下!
宋弘业肩负秘密重任,已经踏进了清国的朝堂中枢,还被多尔衮单独召见了一次,再不能像小吏一般随风转舵,逢人便阿谀奉承。他必须要表明立场,否则势必要被所有人排斥,就如那个不会做人的孙之獬一样。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黄台吉死后,有两个人竞夺帝位,正是黄台吉长子豪格与眼前这位摄政王多尔衮。
豪格早在清国发兵入关之前就被属下出卖,告他图谋不轨,被两位摄政王和满洲贵戚通过决议,削去了肃亲王王爵,这无疑是政局争斗中彻底失败的标志。
爱星阿的父亲塔瞻与叔祖父谭泰,恰恰是站在豪格一边的。
宋弘业这才明白,为何当日多尔衮召见他的时候,神情会那般诡异。
既然站错了队,就必须加以挽救。
宋弘业在传书皇太子之余,也在努力收罗当时清国帝位争夺的秘事,判断未来的朝堂大局,以免再次站错队。万幸满洲人有一点上要比明廷官场好:那就是只要用心办事,就算是政敌门下包衣,也不会因人废言,更不会因人废功。
所以多尔衮会将步军统领这般重要的职位交给爱星阿,又让宋弘业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提督其中一个巡捕营。
步军统领衙门分为八旗步军营,皆是满、蒙、汉八旗中孔武有力者,里面一应官吏全是旗人,汉人无法涉足。另外还有两个巡捕营,由汉人降军组成。即便如此,汉臣要出任武职也十分困难,多由汉军旗人充任。像宋弘业这般并非旗人,又是新进的汉人出掌一营,实属罕见。
多尔衮正是看重他的才能和心思缜密,才将这重担交给了他,同时也要他在缉捕盗匪、肃查奸细上多下功夫。
这多少有些拉拢的意思。
“我大清已经占据北京有些日子了,谭泰也将逆闯赶出了京畿,下一步何去何从,大家还是要议一议。”多尔衮高高在上,说话却也不很跋扈。这是因为黄太吉没有将清国彻底整合成一个封建集权的国家,仍旧带有浓浓的部落联盟气味。
此言一出,下面满洲诸将自然知道自己的跑马圈地算是到头了,摄政王大人这是要发兵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噩耗,只要能够保证谁抢的归谁,以及已经占有土地的不变,出兵打仗这种老本行该做就做。
多铎站在多尔衮下首,闻言便道:“请摄政王下令!我镶白旗将士,横扫天下,莫不遵从。”
两黄旗将领无不暗骂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厚颜无耻,一唱一和,说得煞有其事。不过他们知道谭泰这回追击李自成发了一大笔财,心中也有些痒痒。
李自成逃离的时候,让人用绫罗绸缎绑在树上,又将银子洒在地里,好延缓满洲骑兵的追击速度。谭泰原本也不想追太远,破了两城,拿了买路钱,便班师回朝,去抢京畿的田地了。
多尔衮正要点头,突然听人道:“奴才索尼,有事启奏!”
多尔衮不动声色道:“索尼巴克什有何事要奏?”
“王爷,目今大清进驻燕京,当务之急是请陛下入关定鼎,清肃京畿盗匪,大军实在不宜轻动。”索尼朗声奏道。
宋弘业听了暗道:这索尼是正黄旗里的大人物,他出来阻止九酋,想来是为了两黄旗的好处。
多尔衮又何尝不知。他让弟弟多铎建言立刻发兵攻掠明地,就是要在顺治入关前定鼎天下。若是机缘所致,更可以窥测帝位,以雪册立之耻。
想到这里,多尔衮更加恨起索尼来,当日豪格已经被他和多铎逼得出了昏招,自称“福小德薄”不能继位,偏偏是索尼和鳌拜领着一干两黄旗将士佩剑入殿,以死相逼,一定要立黄台吉的儿子,这才有了六岁的福临继位称帝。
“现在逆闯还有百万大军,南朝也有数十万大军,京畿附近全是盗匪,说不定哪天咱们还得退出关去,如何能让皇帝亲临险境?当然得灭了那些逆贼,才能请皇帝入关!”阿济格虽然有勇无谋,黄台吉在时也怨过两个弟弟不顾母仇投身事敌,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还是很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而且阿济格是有名的愣头青,哪怕他说得再过分,只要一句“哦,我就是这个脾气”,谁都拿他没办法。
“王爷!请先请皇上与郑亲王入关,集我满洲全力,定能平此天下。”鳌拜也出班奏道。
“你们这些奴才懂得什么!皇帝才六岁,哪里禁得住战阵折磨?当奴才的不知道为主子着想,一味怕死怎么行!”多铎破口骂道。他是亲王之尊,就算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也不敢硬顶。
索尼和鳌拜在两黄旗中,地位只在中游,却是急先锋之属。两人遏制了多尔衮的独角戏,引来多铎用身份压制他们,随后的两黄旗贵戚自然出来支援,纷纷要求在皇帝和郑亲王入京之前巩固京师,不肯动用大军。
此番入关,多尔衮三兄弟手下共有九十八个牛录,两黄旗随同入关的却有百余个牛录,占了大军的一半。而代善的两红旗和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大部都留在关外,即便有随同入关的也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这场面多少与两王争立时的情景颇有些相似。
多尔衮转过头,面对汉班大臣道:“诸位先生怎么看?”
索尼和鳌拜转向范文程,目光中颇有深意。
范文程虽然是汉臣,但当日议立福临为帝之后,他也与二百零七名两黄旗将领一起焚香宣誓,要如同效忠黄台吉一般效忠福临。他只得出班道:“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燕京既定,该当迎陛下归朝。”
“爱星阿,你怎么看?”多尔衮刚提拔了爱星阿,自然不放过让他站队的机会。
爱星阿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虽然满洲人并没有明确的文武分界,但倾慕汉文化之人多少偏向于文事。他既不打算背叛两黄旗,但也不愿意恩将仇报,才得了摄政王的委任就站到他的对立面。
“回禀王爷,”爱星阿出班道,“奴才觉得吧,圣上是得迎来的,逆闯也是要剿灭的,就是这先后不好说。我王师入关以来,也不知道盛京那边如何情形,不如先遣人回去问问?”
——滑头!还是想拖我!
多尔衮给这爱星阿贴上了标签,暗暗决定只等步军统领衙门的事筹备好了,便找机会废了这吃肉忘恩的狗。
“臣以为,当速速进军,殄灭逆闯残明!”一声暴喝,站出来的却是谭泰。
第249章 皇都灯火正参差(2)
谭泰是正黄旗人,黄台吉的心腹重将,也是当日参与焚香效忠福临的二百零七大臣之一。他如今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多尔衮一边,显然是背叛了两黄旗,顿时引来索尼、鳌拜等人的怒视。
爱星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站错队了!他心中懊悔,又埋怨这位叔祖,舒穆禄氏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