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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朱慈烺却知道,自己名为守国中兴,其实与开国立基也没多大区别。许多人都盲目乐观地认为大明还有半壁江山,其实江南完全是在势家手里,而非在朝廷手里。
不过也不能怪郭静中,并非每个和尚都是姚广孝,也并非每个道士都是诸葛亮。郭静中精通医术和剑法,在屠龙之术上自然下的功夫少了。而朱慈烺这辈子从诞生以来,每天无不是想着如何平定天下,思考越深,所得也就越多。
这一路上郭静中倒是教了朱慈烺一些道家养生的功夫,都是简单易行的吐纳导引之术。通过与郭静中的闲聊,朱慈烺才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自己当初找正一道的道士去推行“意识形态”工作,简直是事倍功半,也难怪张家没能给出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实际上真正让老百姓视作神仙的,都是全真道士。
这些道士不用昂贵的药材炼丹,也不会将时间精力放在繁琐的科仪上。他们一般都掌握了医术和剑术两门技能,用精湛的医术温暖百姓的身心,然后用剑术去震慑不怀好意的歹人。
当外人接受他们之后,他们便会将“清静之道”传授出去,感化众生,绝不用担心服用丹药造成的重金属中毒,一切都集中在精神层面的解脱。
而精神层面的解脱就只有八个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学不会是悟性不够,而非道理不真。
郭静中显然也是龙门道士中的佼佼者,很快就让朱慈烺看到了他“真”的一面,让人深感温和亲近。加之老子传下的辩证法,郭道长在哲学思辨上的功力也让朱慈烺赞叹不已。可以说,郭道长的水准如果在“大师”横行的后世,绝对可以评得上“大宗师”。
尤其是在世界观上的一些问题,全真教原本的理念就与朱慈烺相符,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郭静中还在闲暇时指点闵子若练功发劲,很快就让闵子若敌意大减。等一行人到了泽州,郭静中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小团队,被朱慈烺引为私人。
“先生快去快回,”朱慈烺对郭静中道,“等山西战事结束,咱们好好商议一番如何在大明推行全真之教。”
郭静中到底是宗师风范,只是欠身谢过,翩然而去。
有了还阳道人的对比,龙虎山张氏显然有些太过无能。
朱慈烺原本希望能有训导官传播“忠义”思想,随军道士传播“天子神权”,从两方面彻底巩固士兵的思想阵地,打造一支有“信仰”的军队。现在看来,训导官制度十分成功,而且“忠义”原本就烙印在世人血脉之中,不用多说。而天子信仰却迟迟未能建立起来,就算有那么一丁半点,也只是“迷信”,而非信仰。
这倒不是正一道士偷懒,而是许多道士原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信仰。
现在有了郭静中,朱慈烺的心又活泛起来。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个“全真大真人”的封号无缘无故出现在他脑中,正是可以补救全真教散乱如沙的局面。
第371章 陇山高处愁西望(5)
如果按照针对的信众不同分类,道教有宫廷道教与民俗道教之分。前者重威仪,后者近似巫。正一道在这两面都有涉猎,可以算是垄断了高低端市场。然而带来的后果却是教职人员良莠不齐,许多人出家当道士纯粹是混口饭吃,而观庙收徒收弟子,也是冲着充场面而去。
故而明代以后,正一几乎没有出过高道,即便是嘉靖帝痴迷炼丹,也没捧出真正有修为有德行的大宗师。
反观全真,注重个人修养和内炼,采取精英传承模式,在选择弟子的问题上十分慎重,同时也竭心尽力地进行培养,故而人数不多,却是高道迭出,影响极大。
尤其是在五六代人之后,有了厚积薄发的基础,全真教彻底超越了正一,成为道教主流。昆阳子王常月在出山授戒、整顿教风之后,全真七派中只有龙门有戒律,所以受戒弟子必然皈依龙门,在某种角度而言统一了全真,造就了龙门、临济半天下的盛况。
朱慈烺对于道教史并不了解,甚至不知道王常月其人,但是与郭静中交流之后,却觉得全真比正一更适合统治者调剂社会矛盾,安抚人心。
现在大明的自然科学逐渐形成体系,质疑之风很快就会随着科学的发展而蔓延到各个角落。那时候符咒的灵验度、丹药的合理性,都会受到冲击。
人人往往会因为一个可疑点而否定全部,所以正一的未来并不明朗。而全真重点在于哲学思辨和宗教体验,就算人类科学再高速发展五百年,也不可能对这方面进行冲击。实际上等量子力学诞生之后,道家的宇宙观反而得到了支持。
从这点上来说,全真的普适性更强。
朱慈烺在仔细分析了全真和正一的未来发展趋势之后,又想到了张应京的官僚模样,张洪任的年轻幼稚,哪里比得上郭静中?想郭静中在面对一国储君的时候,没有丝毫卑微惭愧;在与茶肆老丈说话时也没半分倨傲俯视。这才是真正不卑不亢、心定如山的修行人啊!
不过正一教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迷信的人每个时代都有,与其被邪教蛊惑,不如让正一加以收编,满足那些人的心理需要。
从现在军中情况来看,士兵们对于“为太微星君死战可为天兵天将”的宣传并不排斥。虽然还没见到狂信徒的出现,但好歹也是给自己鼓气的心理支柱。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方面激励正一改良,另一方面培植全真扩大影响力,最终形成良性循环,对内起到抚慰民心的作用,对外也是文化扩张的主力军。
朱慈烺在与郭静中分手之后,正好将宗教建设写成备忘录,与日记放在一起,并不打算让外人看到。正好袁宗第投降为收复太原节约了不少时间,让朱慈烺可以有闲心考虑这些上层建筑的问题。
崇祯十八年二月初三,闵展炼与牛成虎率部西出太行山,进入平阳府,开始收编袁宗第的部队。朱慈烺在郭静中的陪同下见到了袁宗第本人,并没有让他自缚来见,在称呼上也是用的“将军”,让这个四十来岁的方脸大汉感念颇深。
“殿下若是信得过末将,末将愿先取太原,再行收编!”袁宗第表态道。
朱慈烺摇头道:“命令那些未经操练的士兵上阵,实在与杀人无异。他们虽然曾经是你的部下,但从来都是大明子民,不该如此用兵啊。先精选出骨干兵士,编入牛成虎部,以为策应便是了。其他人可以先编入辎重营,帮着转运粮草,等战事稍平,我必然履行承诺。”
“是,末将领命。”袁宗第朗声道。
最终牛成虎从这五万人中选了八千人余老兵,超过他麾下正兵的四倍。这些人的战斗力并不算很强,但配备了胸甲和长枪之后,列成方阵也足以唬人。牛成虎将他们放在自家正兵之前,以壮声势,同时也是防止他们临阵倒戈,背后捅刀子。
朱慈烺对于这种配比极度缺乏安全感,而牛成虎却觉得理所当然。按照牛成虎的逻辑,这些人在成为闯贼之前大部分也吃过明军的粮饷,并不在意为谁征战,更在乎自己是否能活下去。所以只要在他们身后放上督战队,他们一样会拼命杀敌。
不过袁宗第的骨干将领都已经被彻底分散,或是在河南给块地当地主,或是去了工兵营监理工程,也有的还想留在军中,便和袁宗第一起跟着行辕行动,同时在总参谋部接受军官教育,有一对一的训导官进行思想改造。
没有了这些骨干,士兵的工作就方便多了。虽然他们还缺乏纪律和勇气,但比之吃不饱、穿不暖,拿着木杖作战的时候要强了许多。
再者说,太原之战的主攻部队并非牛成虎部,而是左光先部。
左光先在年后迅速占领了西烟镇,将之定为自己的粮台重地,同时也在西烟安抚百姓,帮助春耕。在得到了两个司的新兵补充之后,左光先十分大胆地用火炮轰开了峪儿口,直逼李虎坪。现在只等皇太子一声令下,他就敢冲到三十里外的太原城下。
朱慈烺带着行辕刚刚赶到盂县,尚未来得及赶到左光先大营,潼关守将刘芳亮就带着五千人马献关,希望能够得到起义的待遇。朱慈烺自然不会将他往外推。刘芳亮有过被俘的经历,心理负担上比袁宗第轻了许多,利索地向潼关外的罗玉昆部投降,全军转为辎重营,运粮运炮,抵御南下的吴三桂部。
崇祯十八年二月十三日,朱慈烺亲临峪儿口大营,发布进攻令。
左光先以十门一七改火炮开路,两千战兵紧随其后,只是一天功夫就击溃了孟乔芳布置在范庄…道巴咀一线的清军大营。
多铎其时已经赶到了大同,因为山西局势变化而驻马传讯,等待多尔衮决定是继续西进,还是南下支援孟乔芳。
从大同往来京师快马只需要两日功夫,而正是这两日功夫,山西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左光先以清军五分之一的兵力击溃了留守的清军防线,太原府阳曲县彻底失去了屏障。
牛成虎按照约定,大军从南到北横扫而来,沿途甚至没有发生战斗,和平光复汾州府,直到兵临太谷县才遇到驻守的绿营兵。
那些绿营兵看到了大明红旗,在短暂的观望之后,阵前起义,被牛成虎编入辎重部队。
由此,太原府已经被牛成虎和左光先围住了两面,而西面是吕梁山,只有北面可以逃往大同。
孟乔芳在逃亡和固守之间选择了固守待援。得到驰援命令的多铎带着一万多满洲大兵,疾驰南下。
“王爷已经传令孔有德、耿仲明五万人返回山西,太原还是可以守一守的。”孟乔芳心中盘算着兵力,望着一脸颓唐之色的姜瓖。
姜瓖的操守是有目共睹的,现在他手中的绿营兵是山西最大的一股力量。无论孟乔芳怎么挖墙脚,忠于姜瓖的人马还有三万之众。如果姜瓖倒戈,那么山西局势就再没有悬念可言。
姜瓖看了一眼孟乔芳,却没有说军事,只是温言问道:“孟公近日来身子如何了?”
“些许水土不服,好多了,好多了。”孟乔芳努力想提起精神,却发现中气空乏,整个躯体都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已经年过半百,在女色上十分谨慎,然而从年前的一场小病开始,身体便不可抑制地恶化。如今已经是面色黄蜡,双目失神,就是不懂医术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372章 陇山高处愁西望(6)
孟乔芳已经找了不少声名显赫的名医,可惜这些名医都“缺乏”职业道德,不愿意为鞑虏高官医治。有些人闭门不出,有些人装死不在,还有些人胆子小,奉命而来,但来了之后却装傻充愣,表现得比满洲的萨满巫医还让人觉得靠不住。
如果不是关外的医生实在比关内医生差得太远,孟乔芳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一方面暴露了山西主帅身体不好的军事机密,影响军心士气;另一方面也要冒着被“皇明分子”暗杀的危险。
其实孟乔芳是真的多虑了。
因为他的身形早就瘦得脱了人样,任何一个视力正常的人都知道他病情极重。而山西各衙门从军民事务的反馈速度上,也能很轻易地知道这位总督几乎无法处理公务了。所谓的“机密”,其实已经众所周知。
至于怕被暗杀,也是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这原本就是有人给他下了毒。
徐惇将“一枝梅”插在孟乔芳身边的同时,先后又安插了三个钉子。这四人原本都是单线与徐惇联系,谁都不知道别人的存在。直到春节之前,冬季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