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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哥儿,我还是想在司局带兵。”单宁道。
萧陌知道单宁的心思,任何一个有些雄心的人,都希望能带上自己的亲随弟兄纵横沙场。虽然单宁在训练场上风头无二,但终究有种替别人做嫁衣的感觉。
当初他自己就是这样,所以死乞白赖也要回到司局带兵。
“宁哥儿,这事你越找别人越没用,得自己去求殿下。”萧陌诚恳道。他左右一晃,目光已经扫过了周边一圈,见没有旁人,方才低声道:“你没看出来么?殿下看重咱们这些武职,事权放得极大。”
单宁点了点头。在东宫侍卫营最大的感觉就是“说一不二”。无论做出的决策正确与否,殿下都会维护军官的威严,就算惩处那些不自觉的军官,也会放在事后。这种信任实在有种让人想豁出命去回报的感觉,与当日在锦衣卫实在是天壤云泥之别。
“那是咱们这些人都认准了东宫是位英主。”单宁道。
“的确,”萧陌顺着话头说道,“既然认准了英主,何必再去找别人?那帮翰林动不动喊着自己是纯臣孤臣,一有屁大点事就抱团上阵,也不嫌打自己的脸!”
单宁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转念想想也是,自己已经身为中校了,在侍卫营中算得上位高权重,若是转职这事还要找别人出头,岂不是拉帮结党?
“多谢陌哥儿。”单宁由衷道。
萧陌嘿然笑道:“这算什么?哥哥我还有一句话要对兄弟你说。”
“哥哥请说。”单宁认真道。
“没有军功,什么都是假的。”萧陌瞬间冷冽下来:“真要是沙场上过命的交情,喝酒作乐也就罢了。若是官场交际,还是少去的好。”
单宁一怔,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差了!
新兵训练接近尾声之后,队列阵型操练越来越娴熟,体能训练和对抗演练权重加大。对于作训官来说,要费的心力就少了许多,不像刚练鸳鸯阵的时候,得在地上画脚印和虚实线,好让新兵知道该怎么走阵变阵。
人一放松,过往的陋习和惰性就会反出来。
单宁心中细细一过,突然发现自己这一个月来,收到的帖子越来越多,出席的筵席规格也越来越高。以前去一趟春满庭就和过节一般,如今却和军中食堂没什么两样。
“多谢哥哥点醒!”单宁连忙躬身行礼,背后已经吓出了一层毛汗。
萧陌拍了拍单宁的肩膀:“你我都是从龙元勋,京营整编之事,必然少不了你的,只看你能否把握住机会了。”说着,萧陌的嘴角突然咧开,给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单宁只以为萧陌是在鼓励他,却没想到萧陌是想起了成国公府鼠疫的那个机会。
那个机会被他完美地握在了手里,堪称人生一大亮色。
只可惜,这抹亮色只能放在心头酝酿,最后带入棺材,绝不能与人分享。
两人在东宫外邸大门前的拴马桩上各自取了马,单宁突然一阵恍惚,自嘲道:“我也是蒙住了。既然不去与那些人交际,不如回职房看些兵书。”
“我回家一趟,赶晚回来,先行一步。”萧陌拱手告别。
单宁回了礼,重又栓了马,原路返回。突然看到迎面来了一群青衫医,为首的那人肩上还担着两朵金花,在阳光之下闪烁耀目。就算不认识他人,也该认识这两团金光代表的意思。
单宁正想回避,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正是萧陌刚说的:没有军功,什么都是假的!
军功对武将来说就是人头,对作训部而言就是操练出能取人头的士卒!
单宁健步迎了上去,先行了军礼道:“卑职中校作训官单宁,见过下将军!”
喻昌被这魁梧的汉子吓了一跳,听他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却是由衷欢喜。他连忙回礼道:“单长官有礼了。”
单宁又回了半礼,谦逊道:“卑职掌管侍卫营操练一事,还要请下将军协助。”
“长官请说,凡是喻某能做的,必不推辞。”喻昌见单宁不是那种拖泥带水之辈,更加契合胃口,高兴道。
“敢请下将军挑选几个对身体有了解的青衫医师,帮忙做几个木人。”单宁道:“在木人上,将周身要害标识出来。好让兵士知道,打哪里能够致死,打哪里能够打晕。”
喻昌低声沉吟:“这却是与外科有关了……是这,如今我们青衫医对人体也才刚刚开始探寻,堪用者寥寥,待我回去安排一下再给长官答复。”
“多谢下将军!”单宁谢道。
“不过这事,”喻昌突然笑道,“若是教人打打杀杀,恐怕那些打行青手比我们青衫医更加娴熟些。”
第79章 将军韬箭射天狼(12)
喻昌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论说起来,单宁的生活圈子其实属于社会中上层,甚至到了权贵阶层的边缘。喻昌在京中蹉跎,一直是在中下层打滚,对于打行这种黑帮前生反倒更有所耳闻。
传说这些专门收人钱财为人消灾的青手,一样是世代祖传的手艺,非但能立时将人打得内脏碎裂,甚至还能打出暗伤,让人事后数日才死。
单宁不需要这样高难度的延时死亡,但即便是让人登时横死的手段,也不是那么容易学的。就算那些人在社会底层吃不饱穿不暖,也仍旧幻想着有个一儿半女,将自己的手艺传下去,好歹能混个活路。
而且更大的壕沟仍旧横亘在单宁面前,因为打行规矩:不接官面上的活。
单宁连打行的门路都找不到!
单宁找不到,不代表太子找不到。他回到职房,连夜写好《招募青手为作训官草议》的启本,让作训部的书吏誊抄干净,送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朱慈烺早就将启本的格式、内容、用语规范做出了规定,一目十行读完了单宁的启本,让刘若愚当即召单宁入见。
单宁没想到只是一天,太子殿下就要召见自己,刚从训练场上下来,顾不上清洗就赶去了太子书房。
“你这思路是好的,”朱慈烺鼓励一句道,“但是太过狭隘。”
单宁一阵忐忑。
“打行青手既然有这种本事,只要能让他们传授技艺,又不将市井痞气染给咱们的兵士,自然可以收纳进来。”朱慈烺首先给启本定性,又道:“不止是打行青手。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门道,所谓行行有状元,这状元无非就是掌握了门道的人。”
朱慈烺为了充实青衫医,衙门里的仵作不说,就连市面上的屠夫都招,只要能够对外科技术有帮助的人,无不是收纳人才。这些人中有些就此踏上了军医的行当,有些人拿了银子回去过自己的日子,总之各取所需,充分利用社会资源。
“依我看,那些胸口碎大石的,脑袋开砖破木的,也都可以找几个来试试。”朱慈烺道:“只要货色真,要钱给钱,要出身就给出身!”
这些跑解卖艺的人中,多有逃犯、贱籍之人。有时候一个干净的出身对于他们的诱惑力,比银子还要大些。只要有了出身,他们就能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这对于农耕文明的子裔而言,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事。
“卑职明白!”单宁胸中鼓荡。
“做个预算上来,先领了银子再去办事。”朱慈烺刚开始推行预算制度,也算是防微杜渐,以免下面人办事自己贴钱,最后弄得一笔乱账。
“多谢殿下!”单宁大声应道,重重捶胸作礼,在皮甲上发出砰地一声响,退了出去。
如今朱慈烺手中有的是银子,缺的就是人才。虽然他已经从难民营中将孤儿收拢起来,在原成国公府开创义塾,用训导官去教育这些孩子,但人才的收获期往往长达十年二十年,根本无从缓解眼下饥渴。
不过好在朱氏享国二百五十余年,期间固然有荒唐的皇帝,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残虐暴君。此时处处显出气数已尽的征兆,却也没有到众叛亲离为人唾弃的程度。只要开出符合市价的工钱,还是有一大票人愿意为东宫出力的。
就如财务科最近来的几个老账房,都是给东家干了一辈子的高手。原本他们也不忍心辞别东家,东家更是不肯放人。朱慈烺派出了吴伟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这位榜眼说尽好话,人家才肯过来帮忙。
而且也的确是立竿见影,这些干了一辈子的老账房,对于新式记账法上手极快,一眼就能洞明其中深意。对于老式的流水账,更是比宫中女官熟稔得多。有了这几个宝贝坐镇,朱慈烺终于得以推行会计出纳分离制度,也有了基本的人力资源去培养下面的梯队。
东宫外邸看起来一切井井有条,效率飞转,可谁能明白其中蕴藏了多少管理学思想!
……
宋弘业坐在职房里,小心翼翼地封好了一个信封,打上蜡封。
这信封里装的是京师附近府县有名的打行青手,多是声明在外,有些甚至背了好几条人命。照太子殿下的要求,也只有找到这些人才算是交差。但这些人对官府的忌惮之深,却是不可能轻易抛头露面的。
这个小信封很快就送到了朱慈烺手上,抄录之后转给了单宁。
单宁带着人跑了两家,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不由气恼。他的这番无用功自然也落在了宋弘业眼里,除了笑一声“理所当然”之外,宋弘业也没其他办法。
哪有见了猫还不逃的老鼠?
为了帮助一个跟没有什么交往的人而暴露自己,宋弘业是肯定不会去做的。
宋弘业坐在官帽椅上,从槛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书案上,带来一股暖煦的味道。这些年越来越冷,八月时节能有这般温润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是啊,已经到了八月,马上就要中秋了。
宋弘业心中感叹一声,正想着给家里置办些什么节货,突然想到了一件算不上吉利的事。
秋决。
如果别的老鼠能跑,那有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就可是想跑都跑不掉。
宋弘业想到了那头“老鼠”,身上仍旧免不了有股子寒气。他提笔在砚台里蘸饱了墨,在纸上抹了抹,写下一个人名。
闵展炼。
写完这个名字,宋弘业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这人十年前倒是声名卓著,被关在地牢里整整十年,恐怕早就成了废人了吧。他将宣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里,重重靠在椅背上,脑中一片空白。
闵展炼这个名号放在十年前,绝对是京师地界上响当当的一个。许多住在贫民窟里的老百姓,或许不知道现任顺天府尹的大号,但绝对不会没听说过闵展炼,以及他的绵拳功夫。
宋弘业作为兵马司的地头蛇,当然没有少听说这个名字。与这个名字相伴的,常有一宗宗无头命案,或是内脏粉碎,或是骨骼寸断。直到一个打行青手反水,供出那些命案都是闵展炼所为,并配合官府诱骗闵展炼落入圈套,方才将之抓获。
闵展炼当时倒不曾抵抗官兵,只是束手就擒,不过要想治他的罪却不容易。虽然判了斩监侯,但每年秋决都不见他的名字,只是成了顺天府大牢里的常住户。
第80章 将军韬箭射天狼(13)
秋决包含了秋审与朝审两个审判季。
对于那些被地方法司判处斩监候和绞监候的罪犯,每年秋天由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同诸方有关要员进行重审,奏请皇帝裁决。
秋审之后,每年霜降后十日至冬至,进行朝审。主要对刑部判决的或京城附近的斩监候及绞监候案件中的可疑与可怜悯者,重新加以复核。审断后,依然呈皇帝裁决。
审判结果分为“情实”、“缓决”、“可矜”、“留养承祀”四类。只有“情实”一类要交御笔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