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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心中暗暗补了一句。虽然是自己儿子,而且从秦始皇以后的皇帝恐怕都没他在教育上注入的心血多,但朱慈烺仍旧不能轻信人的本性。在没有了约束,而又具备权力的时候,堕落几乎是肯定的。
就算是自己,不也曾想过野蛮迁徙秦晋百姓,宁可他们死在途中,也不留下滋养闯贼么?
……
“不!不要!我要一个自己的国家!”朱和圻拽着朱慈烺的衣袖,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几乎半跪在地上。还好龙袍的质量过硬,否则早就连袖子都被扯下来了。
“我要和李俊一样,去海外打一片天地,当个真正的国王。”朱和圻仰着脸看着父亲,没有丝毫惧意。
朱慈烺对儿子虽然严格,但从未打骂过,最多就是严厉呵斥。有些人天生耐受力弱,说两句重话就眼泪汪汪——如皇太子;有些人天生耐受力强,被骂简直当虫鸣鸟叫,没事人一般——比如这位皇次子朱和圻。
“李俊?”朱慈烺第一个反应是成化年间的进士,但此人卒于弘治年间,居官山西参政,根本不搭边啊。
“父皇没读过《水浒》么?”朱和圻猛地站了起来,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竟然还有父皇没读过的书?哈哈,那李俊原是浔阳江上的好汉,坐梁山第二十六把交椅,浑名唤作混江龙的便是!他一身水上功夫了得,随宋江平了方腊之后,回京受赏,却在苏州假装中风,又留了童威童猛兄弟,一道打造海船去暹罗当了国王!这才不枉好汉之名啊!”
朱和圻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满脸兴奋。
朱慈烺颇有些无奈:“父皇只看到梁山大聚义。”
“父皇,后面可好看了……哎,你怎么了?”朱和圻正说到兴头上,身边的小宦官突然跪倒在地,冷汗淋漓,面无血色,嘴唇已经发青了。
朱慈烺也吓了一跳,以为是突发性的心脏病之类,连忙道:“谁都别动他,速速去叫大夫过来。”
这小宦官索性蜷曲倒地,恨不得就此死了……诱惑皇子读《水浒》着魔,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啊!
朱和圻也被吓到了,紧紧抓着龙袍下摆,看着一干医生将那宦官抬走,方才松了口气。
“以后身边有人发生意外,先不要急着动他,定要叫医生来看过才好。”朱慈烺对儿子道。
朱和圻点了点头,道:“他平日也没这毛病,兴致来了还会唱两嗓子呢。”少年心,天上云,朱和圻刚说完这个宦官,又道:“父皇,暹罗现在是咱们的么?”
“不是。”朱慈烺摇头道:“李俊去当暹罗王是话本里的虚假事,当不得真。人家也是一个传承有序的文法之国。”
“那我能去当暹罗王么?”朱和圻跳着道:“我就带两个好汉一条船去,父皇,能去么?”
朱慈烺不知道自己更应该操心老大还是老二,为什么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对待方式,同样的老师,同样的书本……就是能够教出区别如此之大的人呢?
“等你十八岁的时候,父皇送你十条大海船,你要带多少好汉都由你。”朱慈烺轻轻摸着儿子的总角,补了一句道:“不过灭人宗庙还得有大义支持,可不能当成一种兴趣爱好啊。”
“儿子知道。”朱和圻兴奋地恨不得当地打滚。
“你知道什么是大义?”朱慈烺有些意外。
“大义就是替天行道!”朱和圻叫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早就该猜到的。
皇帝心中暗道。
……
隆景八年的四月,皇帝陛下突然诏令的大图书馆将《西游释厄转》、《忠义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等市井小说进行修改编录,删去其中很黄很暴力等过于直白的描写,使之可以为普世接受,然后刊印出版,定名为:皇明小说专辑。
在这套书的书匣之侧,特意用镂刻的楷书体标注清楚:青少年适宜读本。
这套删减过的“洁本”果然在市面上不受欢迎,除了各地图书馆受了严令只许提供这些洁本书供人借阅,其他有能力买书的人还是更喜欢原汁原味的作品。直到他们发现,大图书馆的版本在文辞上比其他刊本更加精美,这才被某些藏书家所接受。
朱和圻是在诸皇子中唯一一个拿到整套初版初刻书的,欣喜不已。又因为里面夹了一张父皇亲笔画的一副丹青书签,题有“开卷有益”四个字,所以这套书和书签都被朱和圻仔细存好,最终在三百年后作为珍品收入皇家大图书馆。
那副梳着总角的少儿读书图,也是朱慈烺一生中唯一的画作,并无艺术价值可言,只是一个父亲给儿子的礼物。
……
张友全被关在大牢的时候,来了许多人,他们并非是来询问当日案发时候的细节,而是专注于张友全当时的心中所思所想。这些人虽然没有穿着军装,但言谈举止上仍旧能够看出他们的军人身份。
这是总训导部派来的资深训导官,他们正在精研一门刚刚冒出萌芽的学科:心理学。
为何人会如此想?为何会做出那般行为?其中因素都有哪些?如何因势利导?
种种这些都有实际目的,那就是更深入了解人心,从而在思想上的巩固阵地。对于训导官而言,他们的敌人并非手拿刀枪的异族,而是变幻莫测的心魔。
“你当时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当时可是愤慨恼怒?”
“你手抖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
“我什么都没想,我就看到他在我面前与我为敌,不知道为何就想杀了他。”张友全诚恳地回答道:“我没有愤怒,手也没抖,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战场上一样,必须要走这么一遭,没法回避。”
这段诚恳的答复最终被总训导部接受,因为犯下重罪的退役士兵并非张友全一个,只是他的情况特殊引起了重视。总训导部在追踪了数年来的退役士兵资料,发现有十六起退役士兵犯下的谋杀罪案,而且其中的共通点都是争执引发的暴力攻击。至于疑似案例,更是数以百计。
犯罪行为人都没有出现失去理智的情况,可以说是处于“平静的杀人”状态。
“是我们的杀敌教育太成功了么?”总训导部的训导官们最终发现根源很可能在思想教育上。
在列阵对射的时代,任何恐惧和自我都会导致阵型的溃乱。
消除自我,消除恐惧,让战士上阵如同上操,这就是总训导部一直秉持的思想教育理念。
这样训练出来的军人,战斗力远比一腔热血的豪侠强了不止百倍,几乎可以说是冷血的杀人机器。一旦被触动了攻击点,他们就能安静地放下筷子杀死面前的敌人,然后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种心理疾病最终被大理寺所接受,援引了刑律中“疯魔病人杀伤凡人,例如过失伤害罪”。
隆景八年六月,张友全被宣布“过失伤害致人死亡”罪名成立,判处流放海西永明城定居,终生不得入关。
同年,沈大成携家眷到永明城定居,并与张友全登记“张友全胶鞋铺”,正式生产的胶底鞋靴。
这便是皇明鞋业集团的诞生。
第718章 扶桑今在指挥中
隆景八年六月,上苍似乎是为了让朱慈烺凑足一支枣核球队,他的第五个儿子顺利降生,以“朱和坍”的名字录入宗谱。就在他降生的这个月初,崇祯皇帝和皇后也顺利结束了江南之行,回到宫中,什么事都没耽搁。
不过却有一桩事错过了,因为要急着赶路,崇祯皇帝没有机会在舟山大阅海军。
大明的海军建设远比陆军坎坷,原因很简单:技术瓶颈。
圣明的皇帝不愿意走弯路去造那些排炮大船,浪费船材,所以大明的海军战船中只有极少比例的泰西式炮舰,定为“护卫舰”,主要是布列在旗舰周围进行护卫。战舰仍旧是用过去的船型,加固龙骨和甲板,以船首主炮为主要远程攻击手段,等到近身时还是跳帮作战。
既然主流思想是加固船身以支持更大口径的重炮,这的确在海战思路上抄了捷径,然而加固容易,动力难寻,所以海军不得不将大量资源用于舰船研发,而非一股脑地用海船将洋面铺满。
即便如此,南洋平定之后,南海舰队许多主力舰划归东海舰队,仍旧将这支拱卫内海的舰队撑成了个大胖子,足足有七百艘大小战船,如果站在海边的高山上,也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船队,一直延伸到海平线。
郑森站在东海舰队旗舰敖广号的船楼上,看着舰队浩浩荡荡驶向外海。自从南海舰队开了个头之后,东海和北海舰队的旗舰也就跟风改成了龙王的名号,谁让南海舰队在出航至今还没碰到过海难呢。只有台海舰队没有对应的龙王名号可以用,索性打起了妈祖的旗号,号称妈祖号,十分霸气。
十余年来,郑森也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长成了三十过半的大叔,如今他就是敖广号的舰长,位居施琅之下。
作为皇明海军大学的最早一批骨干,施琅没有再回郑芝龙的怀抱,而是抱上了朝廷的大腿,由此成为颇受信赖的提督东海舰队总兵官。
面对施琅,郑森多少有些纠结。这人背信弃义,背叛了自己的父亲,走上了荣华富贵之路,这是家仇。然而作为一名军人,忠于皇帝的朝廷才是天职,本就不该忠于私家军镇,这又是大义所在。更何况施琅在海军大学担任过教官,是他郑森的老师,两人有师徒之分,这让郑森更没有道理与施琅为难。
“大木,你看这东海舰队如何?”施琅走到船楼上,理所当然遇到了舰长郑森。
“果然是蔚为壮观。”郑森敷衍道。
施琅上前站在了郑森身侧,眺望海空,良久方才道:“远洋舰队总兵官调到这里当个舰长,大木是否觉得委屈?”
常言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郑森的确有过这样的委屈。真正到任之后,看到东海舰队舰船型号丰富,战术操演规范,才渐渐心平气和。相比之下,远洋舰队就是民商船队,只是负责跑跑澳洲运送货物。
“并无甚么委屈,反倒还有些庆幸。”郑森道:“远洋舰队的炮舰可没这么多。”
东海舰队旗舰级别的大号福船有三十艘,每艘配有四艘炮舰,旗舰更是翻倍,这就有了百二十余艘。至于战舰更是多达三百艘,补给舰三百五十艘,可以不靠补给一路远航至琉球。
至于用于联络、靠港、侦察的苍山铁,更是不知凡几。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为了增加运量,许多战舰上连火炮都没有配备。
——沈督说的海洋时代,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啊!
郑森心中暗道。
隆景八年九月初,赶在南风的尾巴上,东海舰队从琉球转向萨摩藩,正式掀开了“惩戒暴民”战役。
与此同时,长崎发起了数万人的“一揆”。
长崎本就有汉商万人,这还不算那些生在长崎的第二代汉商移民。他们许多人都娶了日本女子,对外使用日本姓氏,与日本人并无二致,然而每个汉商心中都有一份缺憾,那就是背离故土而不得回归的遗憾。
锦衣卫在这些汉商中秘密联络,三年来在长崎拓展出了一个极大的空间,朝廷也给汉商们开出了极具诱惑力的价码:待日后长崎反正,朝廷并不设民政官员,而由汉商推举领袖担任知府。
如此一来,在隆景八年最终启动对日作战攻势时,长崎已经藏下了一个军三万人的战斗规模。这些年来,在日本盟友的帮助下,德川幕府仍旧处于朦胧之中。
萨摩岛津家是外样大名中尤其不听话的,所以德川幕府并不打算为萨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