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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占地面积很是不小,足有三四里方圆,跟一座小城也似,可是却是极为的简陋,里面连帐篷都瞧不见几个,反而是搭满了窝棚。
窝棚之间污水横流,垃圾扔的四处都是,甚至还很有几个露天的茅坑,那味道,当真是够精彩的。
这里不像是军营,反倒是更像个贫民窟。
事实上,这里就是阿敏帐下汉人奴兵的居住地。
阿敏当初攻略阿里者卫,极盛之时,麾下有八万汉人奴兵,后来攻打阿里者卫折损了不少,只有四万余人了。但是攻占阿里者卫之后,又是把其中汉人都变成了奴隶,人数增加了不少,现在维持在七万左右的数目。
女真军中,等级森严,跟元朝的时候那四级民众制度也差相仿佛了。
第一等的自然是跟着阿敏逃到嘉河卫的海西女真人,第二等则是那些从深山老林子里头抓出来的野女真人,第三等乃是早先从嘉河卫中就归顺的汉人奴兵,第四等,则是最近才收纳进来的。
女真人都驻扎在城中,住着从汉人那里抢夺而来的大宅子,而汉人们则是都住在外面的军营——窝棚子里面。
这种等级分化制度,从住处上便是体现的无比的明显。
人为的将军中士卒分化为好几个级别,长此以往,肯定是不成的,定然是使得矛盾极端激化,说不得自己便内讧了。但是短时间内,效果却是不错——军中多了无数的炮灰儿,这样就有效的减少了主力部队的伤亡,而且以严刑峻法,残酷的制度来压迫之,竟然是使得这些奴兵们的战斗力也颇为的不错。
并且说句实在话,这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手段高明,就能把这些炮灰也调教的服服帖帖的,比如说连子宁,而有些人,你就算是给他五十万精锐,他也是能给你葬送喽,是谁就不消说了。而且后者往往还心胸狭窄,不思教训,这等人掌权,才真是悲哀。
而阿敏和连子宁便是一类人。
正如连子宁对那些女真奴兵做的一样,他也用了种种手段来对这些汉人奴兵进行控制,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那几样——打压那些不听话的,狠狠的惩罚他们。奖励那些听话的,立功的,给他们官位、钱财、女人。如此分化之,则人心不能一统,而且有了那些已经捞到了好处的人做榜样,剩下的便也纷纷效仿。
当然,这玩意儿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是相当难的,具体执行起来更难。
赏罚分明,这句话说了几千年,真正做的从来就没几个。
阿敏能够做到,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连子宁重视他。而且看起来,阿敏似乎做得也不比连子宁差。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大营里面显然是没什么夜生活的,已经是陷入到了深深的沉寂之中。
除了偶尔有一队值夜巡更的士卒经过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声音。
赵慢熊猛地坐起身来,额头上满满的都是冷汗。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拳头使劲的攥紧了。
又是噩梦,又是这一幕永远也无法望去,深深刻印在心底的噩梦啊!
尽管梦中的一幕幕,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但是在赵慢熊心中,却仿若是昨日一般。
那一幕幕逐渐浮现在眼前,他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
他的家,在五木镇上。
五木镇是嘉河卫下属,其名字的来源,乃是因为在镇子旁边儿的一座山丘上,有着五颗巨大的杉树。
那冷杉树也不知道在山林中生长了多少年,足足有三十多丈高,粗大无比的树干要二十几个人才能合抱,更难得的是,树干笔直挺立,只有在顶端才有些枝叶。五棵参天大树,跟五个巨人也似,守护着那个镇子。
五木镇因此而得名,名气还不小。
不过前几年,那几株大木被伐了,据说是辽北将军杨学忠下的命令,把巨木伐去给自己建造府邸。当时光是运送那五棵巨木,就动用了数万人,那壮观的一幕,现在赵慢熊还记得清清楚楚。
从此之后,五木镇便也名不副实了。
赵慢熊是个普通的猎户,他在汉人中算是技术很不错的,时常能从山林中打猎到不少的东西,而同时家中也种着二十亩地,日子过得是和和美美的。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是隔三岔五能见到些肉,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奢望。
镇子上不仅仅只有汉人,事实上,女真人的数量也很有一些。
他们有的是本地的野女真,逐渐适应了汉人的生活,有的则是从外地迁来的。
在赵慢熊眼中,这些女真人还算不错,虽说粗鲁无文,但是性子淳朴爽朗,有一是一,倒也是好相处的。他们有的已经是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代,都不打猎了,也恳了荒地,跟着汉人一起种地。再说了,这可是咱们汉人的地盘儿,他们这些女真鞑子,又敢如何?
这个想法不单单是他自己有,许多汉人都是如此。
便是在镇子上,也是汉人占据着完全的主导强势地位——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民族保护政策,汉民族是绝对的强势民族,在这个年代,强势欺负弱势,再正常不过。
可是这一切,在去年,都反复过来了。
那几日,赵慢熊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那天从山中打猎归来,就发现镇子上人心惶惶,陷入了一片的慌乱之中,而不少略有些资产的大户人家,则是开始匆忙的收拾家产,用大车载着,跟逃难也似的向着南方而去了。
这个镇子都陷入了一片焦灼和不安之中。
而镇子里面的女真人,则是一个个兴高采烈,更是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街口,手里拿着刀子,木棍等东西。
他们往日在汉人面前,不说是小心翼翼,至少也是客客气气的,而这会儿,则是趾高气昂。而汉人们见了他们,则是点头哈腰,不敢直视。
赵慢熊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阿敏率领女真大军打过来了!
嘉河卫已经被占领了,说不定多会儿就能打到这儿来!
听了这个消息,赵慢熊当下便是一哆嗦——女真人的残暴谁不知道?
他急匆匆的赶回家去,在家周围,几个女真人正自不怀好意的转悠着。
他们眼中掩不住的是充满淫欲的目光——赵慢熊的妻子是整个五木镇上数得着的美人儿。
赵慢熊安慰了惶急不安的妻子,他决定再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便去乡下躲躲去。
但是却没想到,睡这一夜,却是让他悔恨终身。
当下半夜的时候,赵慢熊被外面的吼叫喧闹和哭喊声吵了起来,之间血光冲天。
大屠杀开始了。
出乎预料的是,屠杀的发起者们,并不是女真鞑子的军队,而是镇子上那些女真人。
他们白日间已经进行了预谋,待深夜之后,便是分头组织起来,手持利刃,闯进了汉人的家中,肆意屠杀汉人,强奸汉人女子,抢夺他们的财产,焚烧他们的房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喂不熟的白眼儿狼,便是之前再怎么安分,一旦逮到机会,立刻就会化身成嗜血的恶魔。
赵慢熊家中也不能幸免。
四五个女真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闯进了他的家中,更令他心里发寒的是,他们身上都是鲜血淋漓,而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头,鲜血兀自滴滴答答而下。
眉目宛然,赫然是隔壁家的王二。
赵慢熊身手不错,但是双拳不敌四手,一个照面便是被打倒。
他被捆在了柱子上——那些女真人故意不杀他,就是为了让他故意瞧着,受更大的屈辱,生不如死!
他亲眼看着,那些女真人在自己的家中肆虐。
一个叫做富茶的女真人把他那温柔贤惠的妻子压在身下,狠狠的操干完了之后,用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狠狠的插进了她的下体,鲜血如注,而那个女真人,肆意的狂笑着,用树枝不断的抽动,直到妻子已经气息奄奄,只能发出极为微弱的呻吟声才把树枝拔出来。而那时候,随着一起出来的,是无数的鲜血和碎裂的内脏。
富茶是个猎户,不事耕作,而且嗜酒如命,一点儿家底都攒不下来。赵慢熊还记得,去岁大雪封山,他家中揭不开锅了,上门来借粮食,还是赵慢熊借给了他一袋子麦子,若不然的话,怕是哪一冬富茶就撑不过来了。
而富茶的婆娘,这会儿却是正在他的屋子里大肆的搜刮,把所有能看到的值钱的东西都用布包起来,放到他自己家赶来的大车上,很快,大车就已经满到了再也装不下任何的东西。
粮食,铜钱,山货野味儿,什么都没了。
而另外一个女真人,赵慢熊的邻居,那个脾气好的不得了,每每赵慢熊抱着自己儿子出去溜达他就笑眯眯的凑上来摸着小孩儿的头,说一些吉利话的苏老吉。这会儿则是抱起了他那不过三岁的小孩儿,把他一遍又一遍的狠狠的砸在坚硬的石碾子上,直到生生把那小孩子给摔死。然后苏老吉把小孩儿的脑袋砍下来,扔到了大锅里,在锅里加满了水,灶火里填满了柴火,一把火点燃了。看着那颗带血的头颅在水中起起伏伏,开怀大笑。
赵慢熊看的目眦欲裂,眼角都挣出血来。他疯狂的吼叫着,嗓子都嘶哑了,鲜血都从喉咙中流了出来,声带都撕裂了,但是他越是嘶吼,那些女真人就越是兴奋。
直到赵慢熊大叫一声,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军营里面了。
女真人的军营。
女真人来的极为迅速,很轻易的便是拿下了无军队镇守的五木镇,而赵慢熊就和镇子上所有成年男子一样,成了奴兵。
而镇子上的那些女真人,则是被收拢到了军中,成了正牌兵。
这一当,就是一年多。
一年多的时间里,赵慢熊也算是久经沙场一个老卒了。
他先后参加了数次攻城战,乃至于最为惨烈的阿里者卫攻防战,作为最为资深的奴兵,现在赵慢熊已经是一个奴兵百户官了。
手底下九十多号儿人,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官儿了。
他表面很恭顺,对于女真上司无有不从,没有一丝的违逆,可是心中,那股恨意却是从未消失过。
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再也无睡意,抓住手边的佩刀站起身来,旁边打盹的几个汉人奴兵也被惊醒了,坐起身来四处张望。
他们这窝棚靠外些,不远处就是栅栏,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刚被伐过的树桩白花花的树茬子。
“百户大人,咋了?”
一个奴兵低声问道。
赵慢熊摆摆手:“没事儿,我睡不着,出去走走,弟兄们接着睡吧!”
说着,他便是弯腰出了窝棚。
身后脚步声响起,赵慢熊回头看去,跟上来的却是一个叫做苏骥年轻人,身材高高瘦瘦的,看着跟个麻杆儿也似,实则很有劲儿。
他是赵慢熊手下的一个十夫长,也是他的亲信。
苏骥笑道:“正巧了,俺也睡不着了,陪大人出去走走。”
赵慢熊默默点头,当前走去。
夜风袭来,白桦树哗哗作响,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说话。
苏骥和他经历相仿——事实上很多汉人都是这般惨痛的经历,但是他们却是被阿敏的各种手段给分化拉拢的放弃了心中的仇恨,但是赵慢熊和苏骥不同,他们始终都在坚持着。
这也是两人能成为莫逆之交的原因。
对女真人的恨,仅此而已。
天色越发的阴沉,空气中的湿意越来越浓厚。
“瞧这天儿,似乎要下雨了。”
苏骥低声道。
“是啊!下一场透雨才好。”赵慢熊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只觉得憋闷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