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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鹰一旁道:“我抓了她,不想她竟然能逃出去,所以我又让石砣去捉,幸运的是……你将她带了过来。或许这是天意,上天的旨意。”他冷望着单单道:“上天也让我们给郭大哥复仇,所以让你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单单反倒沉静下来,对狄青轻声道:“如果上天要我死,我更希望……能死在你手上。你救了我,又杀了我,你我今生岂不是再不相欠?”她眼中雾气朦胧,望着狄青的时候,没有哀求,没有恨意……
她的眼中似乎藏着什么,但绝不是畏惧。
石砣和飞雪都是脸色微变,欲言又止,他们似乎从单单言语中听出了什么,但并不想多言。
狄青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暗忖道,“石砣虽称雄毛乌索沙漠,但看飞鹰眼神犀利,气势惊人,想必飞鹰是凭武力折服了石砣。但石砣暗怀不满,大是隐患。飞鹰做事不择手段,郭大哥怎么会有这种朋友?可飞鹰若不是郭大哥的朋友,为何要与元昊作对呢?”
见单单目光凄婉,狄青良久才扭头望向飞鹰道:“我们要杀的是元昊。元昊的事情,和他妹妹无关。”
单单眼帘湿润,她根本没有想到,狄青竟是这样的人。
营帐中众人表情各异,飞鹰手扶矮几,手上蓦地青筋暴起。
狄青只感觉到难言的压迫冲来,还是平静道:“我不知道你本来是谁,但你是飞鹰,就应该傲啸碧霄,而不是学秃鹫吃腐肉。你也说了,我是狄青,所以我认为嵬名单单不该死。如果郭遵大哥在天有灵的话,他也不会赞同我们这么做。”
飞鹰冷笑道:“可你知道元昊的可怖吗?我们虽恨元昊,但不能不承认他的雄才伟略。此人尚武,建五军,创八部,本身功夫深不可测,手下亦是高手如云,更是网罗奇人异士,志在天下。这样的人,我们近身都难,更勿用说刺杀他。”
狄青回道:“那你认为这样的人,会为了嵬名单单,放弃自己的性命吗?”
飞鹰一滞,反驳道:“最少我们可以让他投鼠忌器。”
单单嘲笑道:“原来你这只飞鹰,不过自诩是老鼠而已。”
飞鹰眼中厉芒闪动,却放淡了口吻,“你大可多说几句……不然以后,只怕没有话说。”
单单沉默下来,心道自己徒逞口舌之利,并没什么好处。他们要用自己威胁大哥元昊,暂时就不会杀了自己,可折磨在所难免。这里除了狄青外,只怕旁人都不会善待自己。
飞鹰见单单不语,眼中又闪过分古怪,对狄青道:“狄青,就算你不赞同我的计谋,但眼下嵬名单单已知晓我们的用意,也绝不能放她离开。”
狄青问道:“你有什么计谋,难道说抓个嵬名单单,就能逼元昊就范吗?”
飞鹰突然换了话题道:“你可知现在谁取代了范雍的位置,掌管永兴军呢?”见狄青摇头,飞鹰道:“是夏竦。”
狄青暗自叹息,心道夏竦也是个文臣,性质和范雍大同小异,朝廷这是换汤不换药,难道赵祯还意识不到延边的危机吗?
飞鹰讽刺道:“范雍无能,夏竦无用,二人毫不例外都不知兵。夏竦此人好色享乐比起范雍来说,更胜一筹,他上任所做的第一件事你可知晓?”
狄青摇头,心中更是古怪,暗想飞鹰为何对延边这般熟悉,而且指点江山,更是热情澎湃呢?
这绝非一个沙漠之盗会想的事情!
飞鹰侃侃而谈道:“夏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出榜文,说有得元昊人头者……赏钱五百万贯。”
狄青半晌才道:“这元昊的脑袋也够值钱了。”暗想飞鹰要刺杀元昊,是为了赏钱吗?看飞鹰逸兴飞扬的一双眼,狄青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飞鹰又道:“狄青,你可知道元昊如何的反应?”见狄青不语,飞鹰哈哈一笑道:“元昊只发个榜文回复,能得夏竦人头者,赏钱两贯!”
狄青不得不赞叹道:“元昊是个不世之才,相较之下,我等反落入了下乘。”他想的是,“元昊志在天下,只凭此举,夏竦就远远不是对手了。自己刺杀元昊,相较元昊的胸襟,更是不敌。但自己事到如今,又怎能不出手?”
飞鹰缓缓道:“你说得不错,但三川口大败,绝非几人之过,要怪只能怪朝廷为何让范雍领军。我等去刺杀元昊,非胸襟不如,不过是生不逢时而已。”他说及“生不逢时”四个字时,又是踌躇满志,“狄青,你我若能掌控西北,领军对抗党项人,不见得敌不过元昊!”
狄青望了飞鹰半晌,“你或许可以,我多半不行了。”
飞鹰摇头道:“你莫要自谦,眼下大宋没了郭大哥,能挡住元昊锋芒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只是可惜,你奋战年余,立功不少,不被元昊制约,却被大宋祖宗家法和那些无能之辈牵制。”
狄青默然无语,可心中何尝不觉得眼下空有气力,却无用武之地?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可朝廷无能,他空有为国之心,却无施展拳脚之地。
飞鹰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可看了眼飞雪,终于笑道:“元昊这次对阵夏竦,看起来已牢牢吃住了夏竦,但元昊显然也暴露出弱点。”
狄青紧锁眉头,“他有什么弱点?”
“他已骄,骄兵必败!”飞鹰自信道,“他根本不认为还有人敢对他出手,所以现在正是我们出手的机会!只要得以击杀元昊,西北可定,百姓能安,若大宋振作,收拾旧地也是指日可待。”
狄青听飞鹰说的万丈豪情,也切中他的心思,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眼下,我们应该怎么做?”
“赶赴兴庆府,趁元昊称帝之时出手。就算事有不成,我们有嵬名单单在手,也留有退路。”飞鹰慎重道。
狄青目光掠过单单,又看了眼飞雪,喃喃道:“兴庆府?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飞雪不语,似乎众人所议,和己无关,可一向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丝波澜,如春风抚动的湖面,也带着分难言的忧虑。
兴庆府,今为宁夏银川,时为党项元昊西北第一城池。此府依山带河,形势雄固,北望狼山,西有贺兰,兼有祁连山、黄河之险,地形险要,亦是眼下元昊称帝建都所在。
李德明在位之时,就曾北渡黄河兴建此地,定名兴州,元昊升兴州为兴庆府,大肆营造殿宇,广建宫城。如今兴庆府地势广博,城高墙厚,水利发达,极为繁华。
兴庆府虽说是党项人的心腹之地,但中原人在此居住的亦是不少。
元昊尚武重法,蕃汉并用,在兴庆府,为官的已有半数是中原人,因此藩人在此虽是狂傲,但中原人亦不卑贱。
狄青终于到了兴庆府。
他从毛乌索沙漠走出,进入兴庆府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刺杀元昊!
他和飞雪并肩走入了太白居后,捡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狄青见飞雪还是沉默,忍不住道:“你要带我去个地方,就是这里吗?”
飞雪摇头道:“不是我要带你到这里,是飞鹰要你先到这里。”
狄青四下张望,沉吟道:“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飞雪平静道:“他当然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了。”
狄青苦笑,已叫了一壶藏边的青稞酒,品尝着那酸中带甜的滋味,飞雪竟然也在慢慢的喝着酒,眼中出现种缅怀的思绪。
如今西北元昊势力已雄,隐约有与契丹、大宋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时元昊的地盘,北有契丹,东有大宋,西有高昌、龟兹,南有吐蕃、大理等国。因为兴庆府汇聚天下百姓,又因受大宋影响,城池建造格局如唐长安、宋汴京般,这里有太白居,这里有青稞酒,只要汴京有的,这里竟然也模仿个十成十。
狄青心道,“看飞鹰踌躇满志,似乎对刺杀元昊胸有成竹,他约我在这里等候,究竟是何打算呢?”
原来狄青、飞鹰定下了刺杀元昊的计划,狄青就和飞雪先往兴庆府,飞鹰却负责筹划其余的事情。
至于单单,终究还是留在了飞鹰的手上。单单甚至连反对不满的表情都没有,她好像已认命。
飞鹰向狄青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对单单如何。狄青做不了太多,只希望飞鹰真的能够言行如一。
可狄青到了兴庆府,下一步如何来做,还是一片茫然。
“飞鹰让我在这里等候,可是……你到底想要带我去哪里?”狄青唏嘘道。要不是因为飞雪,他也到不了沙漠,更不会来到兴庆府。人生总是不经意的一个转折,就能掀起滔天波浪。
飞雪道:“到了那地方,你自然知道。”
“可我现在不能和你再出兴庆府。”狄青为难道。
“我知道。”
“我这次的行动,其实连一成把握都没有。但是我一定要出手。”狄青坚定道:“郭遵是我大哥!”他不再需要别的理由,这一个就足够了!
“我知道。”
“我很可能会死在兴庆府……”狄青神色悠悠,他在想,羽裳若知道他的行事,不会反对。“人总有一死的,我并不在乎。可无论事成或者不成,这里多半会乱,你若能告诉我要去的地方,只要我不死,我爬也会爬去。我这一生,欠三个人的情,一个是你的,一个是郭大哥的……”
他欠的第三个人,当然是欠羽裳的,但他不必说出。那种情,他注定要用一辈子去还的。
飞雪双眸凝望着狄青,并没有问第三个人是谁,“我只想告诉你,只要你不死,我会极力的带你前去那个地方,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可你若是死了,何必知道太多的事情呢?”
飞雪的意思也很明了,人死如灯灭,不必知道太多的事情,徒乱心意。
狄青尽一碗酒,不再多言。
飞雪反倒再次开口道:“你知道飞鹰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如何下手刺杀元昊吗?”
“我不知道。”
飞雪讥讽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孤身到了兴庆府,听从飞鹰的安排去刺杀元昊?”她并没有再说下去,但显然觉得狄青太过莽撞。
狄青突然笑笑,“我只知道,飞鹰和元昊是敌人;我只知道,就算没有飞鹰,我也要来兴庆府;我只知道,有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我当然可以不来,可我以后会后悔。”
“你这和赌有什么分别?”
狄青望着酒碗,那微黄的青稞酒映出截然不同的脸,可照出同样忧郁的脸庞。
“年华”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可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
“人生不就是在赌?”狄青惆怅道:“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赌,选择对了,就赌对了,选择错了,就会赔点东西出去。更可悲的是,很多人别无选择。”
飞雪平静的目光又有了波澜,良久才道:“那我只能告诉你几件事情。第一,虽然都在赌,但有人一辈子都在赢,因为他考虑的多。第二,我不会陪你赌。”
“第三呢?”狄青问道。
飞雪已站了起来,冷冷道:“我要告诉你的第三点就是,飞鹰的确是元昊的敌人,但敌人的敌人,不见得就是你的朋友!所以这次你若不死的话,我会再来找你,但你为郭遵,我却没有理由陪你去死。”她说完后,转身离去,片刻间,已不见了踪影。
狄青陷入沉思,在考虑飞雪的用意,也在思索着飞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有几人已走上了酒楼,一人大呼小叫道:“酒保,快些准备好酒!再办一桌上好的酒席来。”
狄青听那声音有些耳熟,斜睨过去,心头一跳,血往上涌,差点握裂了酒碗。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