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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个山坡,狄青已有些气喘,捡了个有溪水的地方稍微洗了下脸。见溪水照着的那张脸,黝黑沉郁,不由苦笑。现在飞雪不见了,他脸上的年华洗不去,难道这辈子都要如此?
他以前极为俊朗,这次变黑了,却更显坚毅。他不介意自己长什么模样,可如何对别人解释这件事情?
狄青正望着溪水,突然感觉水面起了层波澜,心中警觉突生。
他虽然暂时不能动武,但警觉仍在,一人不知何时,已如幽灵般静静的立在了狄青的身后。
狄青浑身绷紧,缓缓的直起身子,转过头来,望着身后的那个人。狄青已认出那人不是幽灵,而是修罗——阿修罗!
他身后之人竟然是野利斩天!
野利斩天为何会来这里,是不是已发现了狄青的秘密,特意来取狄青的性命?
狄青没有惊惶之色,静静的看着野利斩天。野利斩天一双灰白的眼睛,却在望着天空。他是个瞎子,可无疑比很多明眼人看得还清楚。
风动,溪水上微波粼粼,阳光照在上面,水面上有如凝着薄薄的冰。
良久,野利斩天开口道:“狄青?”
狄青沉默片刻,知道在这敏锐的瞎子面前,谎言无用,沉声道:“是。”
野利斩天脸色寂寥,“方才你在轿子中的时候,我就知道那里面的人是你!”
狄青皱了下眉头,知道野利斩天不必大言炎炎。可这瞎子为何比有眼睛的人还看的准?蓦地想起当初他见野利斩天的时候,听他说过,“你终于来了!”不由一阵心悸。
狄青当初以为这句话是妄语,可现在想想,总觉得其中大有深意。
他和野利斩天,虽天各一方,但总像有种联系……
“其实张元也知道轿中有人,但他没有揭穿,你知道为什么?”野利斩天突然问道。他竟不提以往的恩怨,无疑更是件让人费解的事情。
狄青摇头道:“不知道。你说为什么?”他本来以为野利斩天不会答,可野利斩天立即道:“他知道轿中还有人,但绝对想不到会是刺客。他还想当他的中书令,自然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得罪了公主,阻碍了前程。谁都知道,在兀卒心目中,公主的地位仅次于他的江山。”
“张元为何会觉得轿中不是刺客?”狄青反问。
野利斩天道:“因为他不知道你认识公主,他不认为公主会保护一个刺客。”
“但你当然知道了。”狄青嘲讽道,“你能从飞鹰手上救出单单,当然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元昊能知道很多事情,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你知道我认识单单,可你为何当初没有说?是不是因为你也怕得罪单单,因此一直都跟着我们,在单单走远后才出现?”
野利斩天嘴角突然现出分微笑,他脸形消瘦,脸色灰败,秋风中看起来,如同蒙着一层薄雾。
狄青总以为看清楚这个人,但不知为何,看到的总是他的沉寂。
“我不怕得罪任何人!我如果真想杀你的话,随时都可以杀了你,就算帝释天不让,我也一样会杀了你。”野利斩天一字字道,口气不容置疑。
狄青没有半分惊惶,镇静道:“你来这里,当然不是要杀我。你要杀我,不必这么多废话。”
野利斩天还是在望着青天,淡淡道:“你说对了,我来这里,是想替飞雪传一句话。”
狄青脸色陡变,失声道:“你……抓了飞雪?”他突然又感觉到什么,扭头望过去,见到山脚处竟来了几人,均是陌生的脸孔。狄青心思被飞雪的下落吸引。。。,不管那几人什么来头,喝道:“飞雪现在怎么样了?她根本与行刺元昊一事没有什么干系。”
野利斩天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关系呢?你可知道她要去哪里?”
狄青微愕,皱眉道:“你难道知道吗?”只凭这一句话,他就知道飞雪的确和野利斩天在一起。
野利斩天淡然道:“我当然知道。她要去的地方就是——香、巴、拉!”
狄青心头一震,只觉得耳边有如雷鸣,失声道:“香巴拉?她要带我去香巴拉?你怎么知道?”狄青那一刻震惊非常,他只知道飞雪坚持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哪里想到那个地方竟是香巴拉!
飞雪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会知道香巴拉?野利斩天说的是真是假?飞雪为何能认识野利斩天和飞鹰?飞雪要野利斩天传什么话?
所有的谜团太多太多,狄青虽接连三问,但问不出心中疑惑的十分之一。
野利斩天也听到有人向这个方向走来,可全不介意。狄青的问题,他一个也没有答,只是冷冷道:“你走吧。飞雪说,‘你已不必和她去香巴拉了。’”
“为什么?”狄青苦涩道。他不想再次接近香巴拉的时候,竟又失之交臂。
野利斩天淡淡道:“因为你不配!”他灰白的眼珠仍旧漠漠,可灰败的面容突然有了分振奋和激动。不闻狄青的动静,野利斩天嘲弄道:“你不信飞雪说过这些话吗?”
狄青眼中突然有分古怪,盯着野利斩天道:“我不信你方才说的一句话。”
“哪句话?”野利斩天还是平平的口气。只有在说及“香巴拉”的时候,他才有分激动。除此之外,他永远是如苍穹一样淡漠,从不把什么放在心上。
“你说可以随时杀了我,我不信。”狄青慢慢道。
野利斩天终于不再望天,灰白的眼睛盯着狄青,像是讥诮,又像是思考,“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真的很想用自己的命来验证我说的话吗?”
狄青挺直了腰板,一字一顿道:“你若不信我的话,为何不试试?”
野利斩天淡漠的笑着,“以前我盼你来,是因为你有用。可有了飞雪,我杀了你又何妨……”
他话音未落,脸色微变,灰白的眼眸有了分僵凝,突然不再多言,向一旁看去。有一人大步从那个方向走过来。
那人穿的和寻常商贾没什么两样,嘴角有两撇让人讨厌的胡子。可走过来的时候,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那利剑的锋锐森然,就算是九王之一的野利斩天,都无法轻视。
那人走过来,和狄青并肩而立,冷望野利斩天道:“野利斩天,我不信你说的话!狄青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狄青见到那人前来,顾不得再琢磨野利斩天言语的深意,眼中闪过丝激动,也带着分温暖,可鼻梁却有些酸楚。
他当然认识来得那个人,他从未想到过,这人也到了兴庆府。可看到了这人,他就想到了郭遵,想到了飞龙坳,想到了太多太多。
往事如烟亦如刀。
野利斩天恢复了平静,灰白的眼珠翻了翻,突然道:“叶知秋?”
秋风起,秋叶黄,秋叶知秋!来人双眸的寒芒如淬厉的剑锋一样,只应了一个字,“是!”来人正是叶知秋。开封名捕——一叶知秋!
叶知秋也有些奇怪,实在不明白这瞎子怎么会认出自己来?但他并不畏惧,他一生中,从无畏惧。
野利斩天抬头望天,叹口气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叶知秋微微一笑,坦诚道:“是!可不是对手,也要出手!”
叶知秋没有多说,但狄青明白。狄青明白,因此热血沸腾。
人这一生,只找弱者出手,未免过于无趣。人这一生,有些事情注定要出手了。
野利斩天还是神色寂寂,但衣袂猎猎。良久,他才点头道:“好!”他说完后,别人本以为他要出手,不想他转身举步,缓缓地离去。
叶知秋并没有出手,因为他目的并不在野利斩天。狄青等野利斩天走的远了,这才记起一事,叫道:“飞雪如今在哪里?”
野利斩天人已不见,余音随风传来,“她不想再见你!”
风冷,狄青僵立在那里,满腹疑云。许久后,感觉到叶知秋还在望着他,狄青扭过头来,低声道:“叶捕头,郭大哥去了。”
他本想岔开话题,可一提到郭大哥三个字的时候,立即连香巴拉都忘记了。
叶知秋眼中有泪,泪中带笑道:“谁能不死?只要死后,还有很多人记得,已不枉此生了。狄青,你不该伤心的。”他虽是这么安慰狄青,可自己都要落泪。
狄青视郭遵为兄为父,叶知秋孤傲平生,何尝不把郭遵当作是一生知己。
二人互望,都见到彼此眼中的唏嘘感慨。狄青重重点头,怅然道:“可是……我没能为郭大哥报仇。”
叶知秋拍拍狄青的肩头,沉声道:“你可知道,如今有多少人想要元昊的脑袋?夏竦花五百万贯要元昊的脑袋,这钱岂是这么容易赚到的?”本想开个玩笑,但心头沉重,叶知秋岔开话题道:“先离开这里再说事情。”
叶知秋为人谨慎,担心野利斩天会带人去而复返。狄青点点头,见不远处还站着几个人,一人脸带微笑,一人面如死灰,另外有一人背负长剑。
狄青见那三人均是陌生的脸孔,忍不住问道:“叶捕头,这是你的手下?”
叶知秋摇头,“不是。是……种世衡的手下……或许可以说……是你的手下。”
狄青正奇怪,那脸带微笑的人上前,含笑道:“狄将军,在下韩笑。”指着那脸如死灰的人道:“他叫李丁……那个背剑的叫做戈兵,我们最近被种老丈招入了军中。狄将军大闹兴庆府的事情传出去后,种老丈立即命我们几个来找你……不想我比较没用,一直找不到狄将军。”
狄青想起去年种世衡曾说过,“我这些年来,着实认识了不少有志之士,不如我们把他们都编入厢军中让你指挥,有些人性格可能怪些,但我想你能镇得住他们……”
狄青暗想,转眼又过了近一年,我是一事无成,但种世衡从未放弃他的念头了。见韩笑三人都是风尘满面,狄青歉然道:“我一直躲在宫中,你们当然找不到我了。”他将这几个月的事情大略说了遍,只是没有提及单单。
众人听了,都是讶然,韩笑一旁道:“种老丈一直想要除去野利王和天都王,这次党项人内讧,我等听闻野利旺荣身死,本以为是种老丈的离间计起了作用,不想还有这种内情。”
狄青道:“其实种老丈的离间计还是很有效果,若不是元昊和野利旺荣彼此猜忌,野利旺荣也不会这快的发动了。”
众人均是点头。谈话间,一行人已出了群山到了官道,韩笑虽自谦无能,但诸事准备的妥帖。狄青等人才上官道,就又有人前来策应,送上马匹衣物。几人为免波折,换了羌人的装束,一路东归。
狄青一路上听韩笑介绍,才知道韩笑等人早到了兴庆府,没有找到狄青,可碰到了叶知秋。叶知秋凭直觉认为,狄青绝非这么张扬之辈,更认为狄青前往玉门关不过是声东击西,因此建议众人不必前往玉门关,还是留在兴庆府打探消息,众人因此这才碰到狄青。
狄青对叶知秋的判断很是钦佩,忍不住问道:“叶捕头,我已易容了,为何你还能认出我来?”
叶知秋伸手从怀中取个圆筒递给了狄青,笑道:“这个东西叫做千里眼,是我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我在城外的山上,碰巧见到有八部的轿子出来,也就稍加留意。你脸色虽黑了,但身形未变,我远远见到,感觉是你,就带人跟了过来。”
狄青拿着那千里眼凑到眼前,见远景倏近,倒吃了一惊,感慨世物之奇,也明白叶知秋早就见到他和单单了,叶知秋不问狄青和单单的事情,自然是因为信得过狄青。
狄青还了那千里眼,问道:“叶捕头,你怎么会来兴庆府呢?”
叶知秋见狄青略有尴尬,笑道:“郭遵托我去吐蕃,我才从那里回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