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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项人内部,当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和睦。这里没有宋廷的勾心斗角,但若论血腥残忍,只有过之。
般若王淡淡笑道:“我并非无所不知,但我知道一点,兀卒并不会责怪王爷。他甚至……还想把王爷派往沙州呢。”
野利遇乞失声道:“此事当真?”
般若王道:“当然不假。”
狄青听野利遇乞口气中满是激动,甚至还有分喜意,不由大为奇怪。沙州远在玉门关,地处夏境最西,土地贫瘠荒凉。野利遇乞如果去那里,可说是被流放,为何野利遇乞还很高兴的样子?
野利遇乞呼吸渐渐沉重,终于叹道:“好,好!”他没有再说什么,脚步声响起,听声音,已行出废园。
狄青暗自沉思,心想元昊多半已不在此地,可元昊前来叶市,绝非无因,他到底盘算着什么念头?攻大顺城,亦或是取青涧,或者再攻延州?
突闻不远处衣袂带风,有数人已向狄青藏身的方向奔来。
狄青一惊,几乎以为野利遇乞和般若王方才联手做戏,趁他不备的时候折返杀来。待见到为首之人也是夜叉的打扮,狄青才知道猜得不对。
那人身着黑衣,神色冷漠,见到狄青道:“跟我来。”说罢向西奔去。跟在那人身后的还有几个夜叉,均是沉默无言。
狄青知道那人并没有认出他的真容,只凭衣衫进行判断。犹豫下,终于还是跟这几人奔去。野利遇乞和般若王还在附近,狄青不想打草惊蛇。
一路上,为首那人又召集了几个夜叉,到了叶市西的一座庭院前,吩咐道:“你们守在这里,不能让旁人靠近。擅离者,杀无赦!有靠近这里的人,杀无赦!你们若让楼中人发现了行踪,一样杀无赦!”
那人连着三个杀无赦,表情好像天经地义。没有人反对,众夜叉纷纷的隐到暗处。狄青见状,也找个暗角藏起来。为首那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狄青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心中奇怪,很显然,那人把众夜叉调集到这里,是为了保护院中人,但为何保护院中人,又不想让院中人知道?院里的人是谁呢?狄青想到这里,手心已发热,眼睛已发光。
无论如何,夏人重点保护之人,他杀了总是没错。他这次来叶市,岂不就是要扰得夏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狄青想到这里,已准备有所行动,抬头望去,望见院中阁楼一角。
阁檐斜挑,阁内突燃起了一盏灯。灯照残夜,风乱灯影。
狄青见到那盏灯的时候,一时间竟打消了行刺的念头。
孤灯一盏,暗夜中只有寂寞。狄青凝望灯光良久,不准备再动手,已有了要离去的念头。
就在此时,阁楼处有脚步声响,到院中停下。没多久,院中有声音传来,“公主,你总要吃点东西呀。”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狄青微怔,公主?哪个公主,是单单?单单为何也来到了叶市?脑海中闪过那性格多变女子的身影,狄青微有恍惚。
半晌后,一个声音才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初春中,那声音还带着余冬的冰冷,但又带着些春愁。狄青已听出,果然是单单的声音。
先前那女子劝道:“公主,你若不吃东西,兀卒会杀了我的。求求你,吃点东西好吧?”
单单怒道:“杀了你就杀了你!与我何干?”狄青皱了下眉头,又听单单道:“我想吃麻魁豆腐了,你给我做一盘上来。”
先前那女子喜道:“谢公主。”
狄青听单单主意转换的快,心想,“这个单单,口硬心软,只是个不懂事的姑娘了。”
陡然间一个声音传来,“单单,这么晚了,你还在庭院做什么?这里冷,小心着凉了。”那声音平静中自有威严,狄青听了那声音,心中一凛,那是元昊的声音!
单单半晌才道:“大哥……我睡不着。”
元昊问道:“你为何睡不着?”
狄青隔墙听元昊向单单问话,言语虽还是平静淡定,但多少还有些感怀的味道,不由心中困惑。
狄青虽只见过元昊两面,但听过太多关于元昊的事情。这人有壮志雄心,这人也是极为残忍冷酷,这人根本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当年卫慕山风等人躲避到横山东的宋境,就是因为族长卫慕山喜阴谋叛变事败。卫慕山喜本是元昊的亲舅舅,但元昊平定卫慕家族的叛乱后,不但杀了亲舅舅,还把妻子卫慕氏和刚出生的儿子一块杀了。因为母亲也是卫慕氏族人,元昊随后竟将母亲也毒死!
元昊杀妻杀子杀母之事传出,闻者无不动容,难信世上竟有如此狠辣残忍之人。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对妹妹还有几分关怀?
狄青琢磨间,听单单低声道:“我每次……到了陌生的地方,都很难睡得着。”他看不到单单的样子,但听单单的口气中,满是苦闷。
院中的元昊并没有携带巨弓,也没有带五箭。他依旧黑冠白衣,眼中少了分大志和讥诮,正盯着妹妹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为何还要到叶市来?”
庭院里的单单一袭紫衣,如同夜里盛开的紫丁香。丁香多愁,单单秀眉也似丁香成结。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单单风中夜立,又是为了谁?
单单并没有回答元昊的询问,突然道:“这段日子,叶市人心惶惶,是什么缘故呢?”
元昊皱了下眉头,不答反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狄青?”
狄青心头一跳,听院中沉寂。单单的声音良久才传来,“是!”她答的只有一个字,斩冰切雪般。狄青一时间满是茫然。
许久,元昊才道:“我今日不想杀他,只想擒他。可惜……有人出手挡了我的箭!”
单单吃惊道:“那他受伤了吗?”她声音虽冷,可就算高墙厚土,都难以隔断其中的关切。
狄青心中只是想,“她……为何对我这般关心?元昊可知道是谁出手吗?”
元昊沉默良久才道:“他肯定死不了,他若这么容易就死,也就不是狄青了!”顿了片刻,元昊低沉问道:“单单,党项人勇士无数,为何你只喜欢个汉人狄青呢?”
风停了,夜凝了,狄青墙外听到元昊发问,身躯微震,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单单喜欢他?怎么可能?他们只见过几面!
但这话是经元昊亲口说出,又不像有假。
蓦地想起当初在兴庆府外离别之时,单单曾问他,“这世上,若有一人,可以为你什么都不要,死也好,活也罢。去荒漠、去天涯……你是否会为了她,舍弃一切?”
当初听这句话的时候,狄青根本没有多想。可如今想起来,含义万千。
自从杨羽裳为他跳城后,狄青心中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人。在他心中,单单不过是个任性的孩子,他只是在沙漠偶然救了单单一命,还没有救的彻底,可单单为何会喜欢他?
墙内墙外一样的静寂,不知多久后,单单才道:“我就喜欢!”
喜欢就喜欢,爱就爱,很多时候,本是不讲理由的。
又过了良久,元昊这才道:“你喜欢了个不该喜欢的人。狄青不为我用,就为我杀!”狄青心头一震,知道元昊说的不假,到现在,他和元昊,根本不可能共存。听元昊又道:“单单,整个西北党项人,均在我的脚下。无论贵贱、无论出身,你喜欢哪个,只要和哥哥说一声……”
单单截断了元昊的话,“你大权在手,可掌控天下人的生死,可怎能掌控天下人的感情?你可以让我离开狄青,但你如何能让我不想他呢?”她说的轻淡,但其中含义的决绝,让墙外的狄青忍不住的震颤。
元昊双眉一竖,才待说什么,单单又道:“大哥……”元昊听到“大哥”两个字,见到妹妹夜色中凄婉的面庞,心中一软,轻声道:“你要说什么?”
单单凝视着元昊,目光凄然,低低的声音道:“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可我请你……让我保留那么分想念,好吗?”
元昊一怔,见到单单脸色雪一样的白,目光水一样的清,叹了口气,再无言语。
院中再寂。
不知过了多久,狄青听院内有脚步声响再起,单单上了阁楼,不由抬头望过去。见夜黑灯青,有孤影落在纱窗上,说不出的萧索凄清。
狄青望着那窗前灯影,一时间思绪繁杂。
春已暖,可在高墙内外,似乎凝结着一层冰。
就在这时,庭院中又有脚步声响起,狄青微凛,收回思绪,凝神倾听。就听元昊道:“查出救狄青的人是谁了吗?”
狄青精神一振,侧耳倾听。
般若王的声音响起,“兀卒,此人武功极高……而且肯定和狄青有瓜葛……”
“我不想听废话。”元昊冷冷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想告诉我,你还查不出那人是谁?”
般若王沉默良久,终于道:“是。”
元昊并不动怒,喃喃道:“这天底下能挡我一箭的人,屈指可数。但和狄青有关的人,据我所知,只有叶知秋和飞鹰两个人武技不差……余子皆不足道。”
狄青微凛,不想元昊竟对他这般熟悉。
般若王谨慎道:“叶知秋虽不差,但若说轻易的替狄青挡住兀卒的一箭,还不可能。飞鹰一直深不可测,出手的倒有可能是他。但到如今,我们还没有查出飞鹰的底细,这人就像凭空蹦出来的一样!飞鹰制服石砣,联系野利旺荣造反,去抓公主,手段诡异恶劣,用意不明……”
元昊嘴角有分哂然,不置可否。
般若王话题一转,突然道:“但眼下这高手是谁并非最重要的事情……依臣来看,狄青下一步怎么做才值得我们留意。狄青曾和苏吃曩提及,要攻过横山、战宥州……”
元昊不待没藏悟道说完,已截断道:“苏吃曩算是什么东西,狄青怎么会把真实用意向他透漏呢?”
狄青又惊,心道元昊目光恁地这般毒辣?原来狄青发现被围之时,故意对苏吃曩提及要战宥州,不过是对般若王施放迷雾,不想元昊一眼就看破他的心意。
般若王沉吟道:“兀卒认为,狄青那句话,是对我们说的?因此他绝不会攻打宥州了?可据臣方才得知的消息,宥州左右,已有宋军出没。”
元昊冷静如常,“眼下横山之事由你负责,自有你来主断,如何应对,不必对我多言了。”他手指轻弹,突然嘴角有分哂笑,问道:“阿难王那面可有什么消息了?”
狄青皱了下眉头,留心倾听。
元昊手下的龙部九王,是为天都、野利、罗睺、龙野、菩提、般若、阿难、迦叶和目连九人。
这九人在龙部中没有高下,只是职责不同。
眼下天都王野利遇乞断臂被派往沙州,野利王野利旺荣叛乱自尽,罗睺王野利斩天仍是诡异飘忽,龙野王龙浩天被郭遵击杀在五龙川,菩提王却被狄青扼毙在平远寨。据种世衡所知,般若王、迦叶王和目连王三人,本在藩学院出没,似乎在做些翻译佛经之事。野利王死后,般若王没藏悟道开始逐渐接掌野利王的职责,迦叶、目连两王应该还在藩学院。龙部九王中,唯一让种世衡费尽心思,也打探不到半分消息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阿难王!
龙部九王,八部至强。龙王有迹,阿难无方!
这就是种世衡打探出来的,关于阿难王的唯一的一句话,除此外,狄青等人对阿难王一无所知。
故狄青听元昊突然提及阿难王,大有兴趣。
般若王缓缓道:“据阿难王所言,吐蕃王唃厮啰一直没有放弃夺回沙州的念头!”
元昊平静道:“唃厮啰就算不来找我的麻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