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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已到一寺庙前。
那寺庙远没有汴京大相国寺的繁华,但极为空旷广漠。百姓随番僧鱼贯而入,不待吩咐,已依次在庙前跪好,神色虔诚。
狄青本以为来到早,可入寺后,才发现寺中早如蚁般跪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空旷的寺庙周围,点着难以尽数的巨型火把,在风中,散着神秘的气息。主庙前,搭建个木制高台,色泽红如血,诡异而又肃穆。而那苍老沉思的僧人,也就是善无畏,正坐在高台正中,双手结印,嘴唇蠕动……
善无畏身边,只有一盏青铜佛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的善无畏脸色阴晴不定。
梵唱不停,在夜幕中听来,让承天寺中满是诡异可怖的气息,或许正因为这种气息,才将所有人的心神慑服,使人忘记自我。
狄青跪在人群中,听着梵音,心绪已慢慢平静下来。可萦绕在脑海中的几个问题一直挥之不去,承天祭到底是不是能通神,方才见到的那个平凡人又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狄青突然有所察觉,向一旁望过去。见韩笑不知什么时候,也夹杂着人群中,正向他的方向悄然张望,好像想说什么。
本来以狄青的直觉,早就能发现韩笑,可这段时间内,他脑海中那道坠落的白影时隐时现,让他难免心神不宁。
韩笑手指屈伸,向狄青传达个消息,“已找到了叶喜孙!”
十士间有种手语,就是为了不便说话时交流。如此环境,韩笑当然不敢造次,甚至不能移动,只能靠手势传达心意。
狄青得知找到了叶喜孙,心中微喜,又有些惊奇。但他不能出声,亦不能移动。心思转念间,悄然的手扶肩头,手指屈伸,告诉韩笑等承天祭结束后就出去。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叶喜孙,但此情此景,他怎能起身?
承天祭还没有开始,到底什么时候结束,狄青也是不知。正焦灼时,只听铜钹巨响,万籁俱静。高台左手处,无声无息推来了一辆大车。
狄青抬头望去,见车上站有一人,白衣胜雪,黑发如墨。他只能见到那人的背影,见那人长发飘飘,竟是个女子。
众人均是脸有诧异,不解祭天这神圣的时候,为何会有个女子前来?
段思廉也满是惊奇,突然瞥见狄青一直盯着那女子,身躯微颤,不解狄青为何会这般激动?
狄青见到那女子出现时,就有依稀熟悉的感觉。因为那女子不妖艳、不妩媚,只有平静如水。陡然间,狄青望见那女子腰间蓝色的丝带。心中震骇。
丝带蓝如海,洁净如天,勾起那曾经流逝的记忆……
狄青虽未见到那女子的正面,但已想到那女子是谁。
还有哪个女子会在这种情形下依旧波澜不惊,就算面对佛子手下的神僧亦是坦然自若?
那女子竟是飞雪!
第二章 大祸
飞雪怎么会到了藏边?狄青正错愕时,那女子从车上到了高台,行到了善无畏的身前。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但还能保持肃然。
善无畏一直都是闭目念经,等那女子到了面前,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女子道:“你可准备好了?”
那女子话也不说,只是点点头,盘膝在善无畏的身边坐下。
她一转身,狄青就见到那黑白分明、有如水墨丹青的眼,那女子不出狄青所料,正是飞雪。
飞雪为何到承天寺?她有什么资格坐在善无畏的身边?
众人都露出惊奇之意,要知道承天祭本是极为肃然之事,根本不可能让女子参与,飞雪为何可以坐在高台之上?
众人虽不解,但善无畏既然不反对,就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空旷宏大的寺院内,梵唱之声渐渐低沉森然,那青铜灯在风中忽明忽灭,闪着幽冷的光芒。狄青一时间被飞雪吸引,甚至暂忘了叶喜孙的事情。
不知许久,善无畏双眼陡然睁开,低喝道:“时辰已到,佛子请出。”那声沉喝,甚为的低沉有力,有如在众人耳边响起。
话音才落,只见祭台上,陡然大放光芒。
那道光芒绚烂华丽,来到极为突然,刹那间笼罩了整个血色的祭台。跪伏的信徒见状,有的振奋、有的畏惧、有的忍不住欢呼……
光华散尽之时,一人带着光辉已立在祭台之上,众人静肃,再无半分声息。
就算是狄青,都忍不住向唃厮啰望去,他听过唃厮啰太多的传说,也知道唃厮啰声名虽隆,但一直没有人能描述出唃厮啰长的什么样子。当初狄青前来藏边之时,就向韩笑询问唃厮啰的容貌,不想就算万事通的韩笑,也不能描绘唃厮啰的外貌。韩笑只是说,他也没有见过唃厮啰,多方打听下,发现一千个藏人,对唃厮啰竟有一千种描述。
狄青今日终于见到了唃厮啰。他突然发现,就算唃厮啰站在他的面前,他竟也无法描述唃厮啰的外貌。
唃厮啰好像是金色的……
他身着黄衣,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就算青铜色的油灯照在他身上,都不能改变他的金黄之色。他的一张脸,隐泛光芒,或者说,他的一张脸,就像是一团光!
这实在是十分怪异的感觉。
唃厮啰明明站在高台之上,可以狄青犀利的目光,就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狄青心中有种怪异,感觉这种情形似曾相识。突然想到,当初见到野利斩天的时候,好像也有这种感觉,但绝没有如此的强烈。
天地皆静,火光熊熊。
唃厮啰立在祭台之上,终于开口道:“德佤察,者吉利夜,奴诃朵儿!” 他声音低沉有力,一字字说的虽是轻柔,但如斧斫锤击,击在人的心口。
狄青微怔,听不懂唃厮啰说的是什么,但跪伏的信徒听了,很多却跟随念道:“德佤察,者吉利夜,奴诃朵儿!”
刹那之间,众人已群情汹涌,脸现激动之意。只是片刻之间,承天寺内突然如巨石击水,波澜起伏。
唃厮啰语调不变,又道:“帕挞尼缇,哒摩拿!”
众人跟随叫道:“帕挞尼缇,哒摩拿!”狄青斜睨旁人,见有人叫的泪流满面,有人喊的声嘶力竭,状似疯狂,不由怦然心惊。
这种情形,他好像曾经见过?突然心头一震,记起飞龙坳往事,当年赵允升蛊惑人心也是这般情形。不过当年赵允升还要借助药物让众人迷失心智,但唃厮啰只凭数语,就能让人如此,更让人惊诧。
不知为何,狄青见周边众人这般叫喊,头脑中也涌起要跟随叫喊的念头。但他意志极坚,生生的扼住了这个念头,是以还能看到看到,
善无畏已道:“祭天开始,上法器。”话音才落,有四个番僧,已抬着一件东西走上了祭台。
那东西看其形状,像个是方方正正的箱子,上面盖着赤红色的布料,让人看不到下面是什么。但那东西显然极重,因为四人极为健硕,但抬那东西上来,肩头已倾,脚步沉重。
狄青有些诧异,暗想这四人均是壮汉,每人都能负个百来斤的东西,四人加一起还扛的这般费力,那箱子最少也有五六百斤的分量。看那东西体积不大,就算装了金砖,也不见得这般沉重?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法器?
四人放下了所抬之物,祭台上好像都晃了下。善无畏起身到了那物前,沉默许久才道:“取法刀!”
有人高举金色的托盘,上放两把银色法刀。
刀身在青灯佛影下,泛着幽幽的光芒,照的飞雪脸色更白、映得善无畏神色更老。只有唃厮啰,还是一如既往的朦胧迷离,脸色光辉不减。
善无畏已取一柄法刀,递到了飞雪的面前。
狄青一惊,不解其意。却见飞雪沉静的取了刀,手腕缓缓轻转,竟将刀尖对准了胸口。狄青悚然,差点叫出声来。就见飞雪以刀指胸,凝视唃厮啰道:“我死后……你记得你的承诺……”
那几个字虽是清淡,但传到狄青的耳边,有如沉雷滚滚。不知为何,狄青心中一痛——刀绞般的痛!
飞雪为何要自尽?唃厮啰为何要飞雪自尽?唃厮啰对飞雪做过了什么?狄青眼前发花,脑海中蓦地闪过那一闪坠落的白影,就在这时,他听到唃厮啰轻声道:“好!”
话音才落,飞雪已扬起手腕,尖刀就要刺了下去!
狄青再顾不得多想,喝道:“不要!”他长身而起,几个起落,已到了祭台之上。
众人哗然,转瞬沉寂。那尖刀止在半空,终究没有再刺下去。
银刀的光芒闪烁流离,激荡着狄青一颗跳动不休的心,可清风冷冽,寒了他满腔热血。事发突然,没有人会料想有人竟敢冲到祭台之上,因此狄青倏然而来,居然能轻易的到了高台之上。
可狄青不等立稳,四周人影憧憧,不知有多少藏密高手已围住了祭台。那些人冷的和冰一样,看狄青的眼光,已如看死人般。
这些年来,未经佛子许可,擅上祭台者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
狄青虽不知道这个规矩,可也知道自己举止极为不妥。但他不能不阻止,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飞雪去死?
他就算知道规矩,也一定要阻止!
飞雪赠他刑天的面具、京城中帮他说服了赵祯、平远救过他的性命,沙漠中又将活命的机会让给他。
飞雪虽冷漠,虽什么也没有说,但狄青自觉欠飞雪不止一点,而是太多太多……
祭台上,沉寂若死。飞雪动也不动,可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也有层雾气朦胧。她根本没有问狄青是哪个,但她显然认出了狄青。
除了狄青,还有谁会为了她,在这种时候站出来?
唃厮啰亦是没有动,他在望着狄青,像是在观察狄青,又像是对狄青视而不见。狄青也在望着唃厮啰,蓦地发现,他虽接近了唃厮啰,还是看不透唃厮啰的面容。
善无畏同样没有动,只是他那苍老的面容中突然闪过分狰狞,他只是一伸手,指着狄青说了一句,“杀了他!”
无解释、无缘由、甚至都不问来人是谁。
因为不管来的是谁,只要擅自来到了祭台,干扰了祭天、亵渎了神灵,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群情汹涌,已恨不得撕了狄青。番僧和中原僧人的教义有所不同。中原僧人戒杀生,但这里的僧人,对付叛逆、罪人和妖魔鬼怪只有一种方法。
以杀止恶!
更何况,佛家也做狮子吼。听善无畏有令,有人怒吼声中,已飞身扑到了祭台之上。那人也不算魁梧高大,但一扑之下,气势如虎!
很多人都已认出,那人正是善无畏的大弟子,叫做毡虎。唃厮啰手下有三大神僧,各有神通,唃厮啰更被传说是佛祖转世,有无上大能。可这几人不是高手,不少藏边百姓公认的藏边第一高手是毡虎!
毡虎虽是藏边第一高手,但神可降龙伏虎,高手和神本来就是两个概念。
传说中,毡虎虽人在中年,却只有十来岁的智商。他是在虎窝中被养大,被善无畏救出,痴痴呆呆,他一生只忠于两人,那就是善无畏和唃厮啰。
善无畏让毡虎回归人的行列,唃厮啰却有神通和毡虎交流。毡虎对这两个神一样的人,有着无边的尊敬和服从。善无畏有令,毡虎肯定第一个会跳出来!
虎啸如风,竟压得院中千余的火把为之一暗。
毡虎冲天,从天而降,已压到了狄青的眼前。他无兵刃,可双手就如虎爪,指甲长出,有如十把利刀。
啸落人到,虎瓜已到了狄青的咽喉前。
狄青一把抓住了飞雪,身形陡旋,已在电光火闪中避开了毡虎的一抓。他没有出刀,他知道自己无意间破了藏人的祭天风俗,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他还想要解释。
可毡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