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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应允,一夜兴奋难眠,等第二日清晨,不等起身,就有宫人禀告,庞籍再次求见。赵祯赤着脚就跳下床来,稍微穿戴,就命庞籍进宫,远远的就问,“庞卿家,归仁铺如何了?”
庞籍这次没卖关子,振奋道:“启禀圣上,狄将军在归仁铺大破侬家军!”
赵祯一股喜意冲上心头,身躯晃了晃,长舒一口气后才道:“庞卿家,你好好和朕说说了。”他难抑心中喜悦,振奋的心头都颤。
庞籍禀告道:“归仁铺一战,狄青命郭逵,杨文广为左右前锋,自己坐镇中军,请余靖压阵。集结归仁铺之东北。而侬智高早到一步,列阵归仁铺之西南。是时侬家军身着绛色征衣,持蛮牌、标枪,望之如火。杨文广甫一接战,不敌而退。”
赵祯虽早知道结果,但听到这里,还是大吃一惊道:“杨文广怎么败得如此之快?”赵祯知道杨文广也是将门虎将,乃当年大宋开国功臣无敌金刀杨业之孙。这些年来杨家一脉均在镇守北疆留意契丹的动静,虽有北疆少有战事,但杨文广鞍马纯熟,亦有对阵经验,是以赵祯早早的抽他回转汴京,准备派他和郭逵一起领军。
庞籍轻叹道:“武经堂曾大人就曾说过,侬智高军蛮夷出身,若论武力,其实远胜不经操练的宋人。侬军更是以标枪、蛮牌互为攻防,作战时锐利难挡。宋军每次均是败在这标枪、蛮牌下。杨文广虽勇,还是难敌侬军。”
“那怎么办?”赵祯急道。
庞籍道:“先锋杨文广败退,荆湖南路兵马钤辖刘几率右军抵抗侬军这冲击,从清晨战到晌午,难决胜负。这时侬智高命手下勇将黄师宓带骑兵出击,那骑兵号称天龙骑,是侬智高的贴身铁骑,战马均是收集自大理良马,可算是侬智高手下最为犀利的骑兵。刘几不敌,也要溃败。”
赵祯怒道:“侬智高恁地嚣张?敢这般称呼?”这天龙称呼,非皇家不能用。赵祯闻之,自然恼怒。
庞籍心道,侬智高都称帝了,又有什么敢不敢之说呢?又道:“当时宋军微乱,侬军士气正高涨,本有将军张玉请战,狄青不许,打乱头上发髻,带青铜面具亲自出战。张玉擂鼓,狄青出战,一刀就斩了黄师宓于马下。”
赵祯大喜,一拍桌案笑道:“好,杀得好!朕早听狄青喜披发带青铜面具而战,每战必胜,今日得斩叛逆,实在大快人心。”
庞籍续道:“狄青力斩黄师宓,侬军气势稍止。狄青不待停留,就率昔日旧部冲杀敌阵。侬智高先后派手下龙蛇二将侬建侯、侬志忠率精锐迎战,可均被狄青一刀斩杀。”
赵祯惊喜道:“原来狄青这般勇猛?”
庞籍点头道:“不错,狄青连斩侬军三员猛将,侬军军心已慌,狄青率军冲击侬家军中军,侬智高不能挡,率众先退。侬家军见侬智高退却,军心崩溃后撤邕州,郭逵早率兵守在归路,从高处掩杀,侬军大败。狄将军狂追侬家军数十里,追到邕州城下,眼下侬智高闭城不出……”
赵祯大笑道:“好,好。打得好。庞卿家,速去找两府商议赏赐一事。若缓了赏赐,只怕军心不喜。”他才待起身,去将这好消息告诉张美人,庞籍忙道:“圣上,臣倒觉得,不宜再升狄青的官职。”
赵祯微愕,摇头道:“怎能不升呢?朕意已决,你速去办理吧。”他快步离去,到了张美人的宫内,张美人神色中似乎也有焦急,见赵祯前来,虚弱问道:“圣上,眼下岭南如何?”
赵祯笑道:“狄青大获全胜……”话未说完,就见张美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赵祯大惊,急道:“快传御医来……”
狄青奇袭昆仑关,痛击马度山,侬军大乱,节节败退。
宋军、侬军决战归仁铺,厮杀终日,狄青出马,连斩侬军三上将。侬家军败退邕州。
狄青传令,沿途州县围剿叛军,不得怠慢。
两广军民士气如虹。
侬智高退守邕州,当日夜晚,不待宋军合围势成,焚城突围,一路西逃。
狄青率兵狂追数百里,侬智高逃入大理境内……
宋军大获全胜,狄青悉平岭南!
连日来,两广庆呼,荆湖喜悦,天下欢庆,汴京一洗忧虑之气,街头巷尾,无不传颂狄青之名。
朝廷有旨,升狄青为枢密使,位列相位!
举国欢呼时,赵祯心中却满是悲伤之气。张美人病重,奄奄一息。他整日守在张美人的床榻下,早朝时也是匆匆一过。这一日,眼见张美人脸颊消瘦,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不由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众宫人见状,都是不敢相劝。曹皇后赶来,见状悄然上前道:“官家……”她才唤了一声,赵祯已回过身来,扑到了曹皇后的身上,放声大哭道:“皇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朕爱之人,总是这般受苦?”
他自幼都在刘太后的阴影下,就是婚事都不能做主。他喜欢的人,刘太后均不喜欢,他不爱的人,却整日守在他身边。
王如烟嫁给了别人,他耿耿于怀,本以为张美人来了,是苍天弥补他的遗憾,不想张美人又要离他而去。
多年情感抑郁,一朝发泄出来,赵祯已哭得惊天动地。
曹皇后只是搂着赵祯,泪水也流淌下来,低声安慰道:“官家,你莫要哭了。你哭得……妾身心都要碎了。”
宫人见此,都是垂头,不敢多言。
赵祯大哭一场后,心情稍平,回头望了张美人一眼,见她昏昏沉沉的未醒,又想落泪。强自忍住,问道:“皇后……你找朕有事吗?”
曹皇后沉默片刻,才道:“妾身见官家最近无心批阅奏折,只在在这里守着,担心官家的身子,这才炖了汤送过来。”
赵祯这才留意到龙案上有热好的补汤,摇摇头道:“唉……朕喝不下。” 陡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最近朝事如何了。”说到这里,不等曹皇后答复,忍不住走出张美人的宫中,回转到帝宫。眼下岭南虽平,但战乱未息,那事关他的江山,他总要留意一下。
回转到帝宫,赵祯见案边奏折已堆积若山,苦涩笑笑,坐下来翻翻奏折。翻了几下,脸色有些异样。
曹皇后一直跟在赵祯的身旁,见状问道:“官家,可是岭南有什么事情吗?”
赵祯合上了皱折,淡淡道:“朕让狄青坐了枢密使一位,很多人都是不满。说和祖宗家法不合,请朕撤了狄青的相位。皇后,你如何来看呢?”
曹皇后蹙眉思索了半晌,问道:“这本是官家的旨意,其实旁人如何来看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官家怎么看?”
赵祯站了起来,在殿中踱了几步,说道:“朕常观魏太祖曹操雄才大略,然而多是谲诈的手段;唐庄宗李存勖也算是豪杰,行军打仗,基本上没有失败的,但即位后,沉迷于游猎而没有节度,对臣子的赏罚也不讲规则。这两个皇帝,只具备将帅之才,而无人君之量呀。”
曹皇后闻言,试探道:“这么说,官家不想学古人,而想赏罚分明,处事公正了?”
赵祯道:“正是如此!”
曹皇后轻嗯了声,回道:“狄青跟随官家多年,那没有谁比官家更清楚狄青了,这件事,自有官家做主。妾身要说,只能说一句……”顿了下,曹皇后道:“狄青是忠臣!”
“狄青是忠臣。”赵祯喃喃念了遍,点头道:“好的,朕知道了,皇后,你去休息吧。”
曹皇后退下,赵祯坐回龙案旁,将奏折一篇篇的翻过去,脸色阴沉不定。
看了数个时辰,赵祯还是一言不发。就在这时,阎士良入内道:“圣上,文彦博请见。”赵祯只是点点头。阎士良不多时,带文彦博入内,阎士良退到殿外。
赵祯头也不抬,问道:“文卿家,你有何事情?”
这几年来,文彦博已入两府,身为参政。听赵祯询问,文彦博道:“臣这次冒死前来,想和圣上禀告几件事情。”
赵祯这才抬头,凝视文彦博道:“为何要冒死前来呢?”
文彦博神色诚惶诚恐,说道:“臣知圣上对狄青很是信任,但臣忠心耿耿,不得不说一句,狄青绝不能重用!”
赵祯双眉一扬,冷哼一声,反问道:“为什么?”
文彦博四下望了眼,这才道:“狄青功高,已功高盖主!圣上若让他保持了军权,只怕会对圣上不利。”
赵祯垂下来头来,随手翻着奏折,淡淡道:“你言重了。”
文彦博急道:“圣上,臣绝非危言耸听。狄青不过行伍之身,得圣上器重,这才飞黄腾达。但他升迁过快,难免飞扬跋扈。不说他殴打微臣一事,就说在西北,他就公然对上司不满,对韩琦横加指责,到了京城后,他变本加厉,只因小小争吵,就以不领军为由,逼迫圣上让夏相认错。听闻夏相因此事气倒,已奄奄一息。”
赵祯还是翻着奏折,不置一词。
文彦博又道:“圣上又升他为枢密使,不就是在增长他的气焰?他昨日可逼圣上服软,到明日会逼圣上做什么,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见赵祯还是沉默,文彦博并不住口,继续道:“圣上可知道狄青每战必披头散发,以青铜面具遮面是何缘故吗?”
赵祯抬起头来,皱眉道:“不都说他自嫌相貌过于俊朗,阵前难以威吓敌手,这才以面具摄敌吗?”
文彦博道:“这不过是传言。据臣所知,狄青是因每逢出战,都会头出龙角,脸现神异,这才为要遮住异相不为人知!现在街头巷陌早已传开,狄青有……什么……之相……唉……臣不敢说。”
人生龙角,不言而喻,就是有天子之相。文彦博只怕触怒赵祯,因此住口。
赵祯握着奏折的手突然一紧,手上青筋爆出。终于舒了口气,轻轻叹道:“狄青是忠臣……”
话未说完,文彦博已抢道:“太祖岂非周世宗之忠臣?”
赵祯霍然站起,一拍桌案,喝道:“大胆!你说什么?”
原来宋太祖赵匡胤曾是后周之主世宗柴荣的臣子,周世宗早逝,托孤给最信任的臣子赵匡胤。可赵匡胤不多久,就在陈桥黄袍加身,逼周世宗身后的孤儿寡母退位,以后周坚实的基业,这才打下大宋的天下。
这段往事,太祖一直讳莫如深,不想手下提及。文彦博以狄青比赵匡胤,赵祯一听,难免愤怒,可愤怒之余,心中戚戚。
文彦博早跪倒在地,叩首道:“圣上,臣今日前来,就是不惜一死劝圣上醒悟。狄青或是忠臣,但他这些年来威望太盛,听闻汴京百姓知他平定了岭南,交口称颂,更有无数人知道他要回京,早早的出京等待,只为要见狄青一面。如今京师,百姓只知狄青,不知圣上……”
赵祯缓缓落座,神色更是难看。文彦博见状,又道:“圣上以仁治天下,但狼子野心,不能不防。狄青当年对抗夏军,轻易可招兵近十万之众,这次前往岭南,沿途更是云集景从,随意都能让十数万大军跟随,他召集旧部进攻侬智高,固然是出乎不意,但从此可见那些兵士对他的忠心耿耿。退万步来说,就算狄青忠心,但太祖难道不忠心吗?可黄袍加身之时,由不得他不从。圣上若等到那日,只怕后悔已晚。”
赵祯坐在龙椅上,神色微变。
他目光投远,望向那殿外的风光。殿外雪已融,可春风尚冷,冷得人骨子里面发寒。
有风过,赵祯微微颤抖下,脸色在那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已琢磨难定……
第三十七章 破盟
春风料峭,冻杀年少。
整个汴京在寒风中,却是兴奋的发抖。不知多少百姓交头接耳,传说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