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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远问:“谁让你来的?方文章?”
刘克服承认:“是他。”
应远说:“这个人我清楚。”
他让刘克服回去报告方,说已经找过了。应局长表态:今年已经排满,明年排得也差不多了。各县报来的项目要求很多,有的已经排到后年。岭兜这个再研究吧。
刘克服还想再讲,应远摆手说很晚了,这事不说,走吧。刘克服只得起身。
“小苏怎么样?”应远突然问了一句。
刘克服说她很好。
“他们不该那么对她。”应远说,“你跟她说,早晚有一天会改变的。”
刘克服没有应声。
“需要的话,让她给我打电话。”他说,“不必这样消失掉。”
刘克服脸色发白。走出应远办公室时,他夹在腋下的公文包啪啦掉在地上,他弯下腰,伸出右手捡那小包,几次都抓不起来。他的胳膊在不停发抖,止都没法止住。
赶回县城,苏心慧发现他不大对头。她问刘克服怎么了,要办的事情不太顺?刘克服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当晚刘克服住在家里,一上床倒头便睡,说自己累了。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听着身边妻子儿子细细的鼻息,睁着眼睛一直捱到天亮。
凌晨时苏心慧起来给儿子把尿,她看了刘克服一眼,发现他睁着眼睛。
“小刘,你心里有事。”她说。
刘克服不承认。苏心慧说:“你骗不了我。”
她追问。刘克服最终坦白,把去见应远的情况说了。
“干嘛要去?”
刘克服说没有其他办法。
“怎么不先跟我说?”
刘克服说他不愿意提起。
苏心慧不再说话。两人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直至天亮。
早饭后,苏心慧送儿子去幼儿园,然后就得到店里上班,刘克服也得赶回岭兜。出门前苏心慧跟刘克服说了几句话,她说她不需要改变什么,机关里这个那个事情她早就受够了。她讲过,有这么一个家,有丈夫和儿子,已经心满意足。
“你觉得那座桥对你非常重要吗?”她问。
刘克服说如果不是,他不会去找应远。
“给村民讨个公平,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是给自己。”他说。
苏心慧不再问了。刘克服走后,她给应远打了电话。
一个月后应远带着局里几大要角来到岭兜,林渠刘克服一起陪他去了大畅岭。应远看了选定的桥址,在乡里开了会,以现场办公的方式,把事情敲定下来。
“这是特事特办。”他说。
那天县里来了许多人,县长、分管副县长、交通局长,相关人物无一缺席。方文章没有出场。县长替他向应局长告罪,说方书记出差不在县里,他交代了,晚上县政府宴请,由县长代罚三杯,表示不能亲迎应局长的歉意。
底层官员 第四部分(5)
应远说,告诉方书记不必客气。
应远还视察了小南坡上的新村工地。正在这里兴建的民居及其配套设施不在交通局管辖范围,但是老县长有兴趣。他在到处叮咚作响的工地上站了好久,东张西望,有如上一回方文章在荒坡上那个样子。
离开之前,他把林渠和刘克服叫到一边,问了他们几句。
“新村地址为什么定在那里?”他问。
林渠说比选了几个地点,这个地方比较开阔,也向阳。
“方案是谁提出来的?”
刘克服说是他。
“论证过吗?”
刘克服说县里规划和建设部门都派专人论证过。林渠补充,说县委方文章书记亲自看过点,最后也是他拍的板。
“你们告诉他,建议他再斟酌一下,可以更理想一点。”
“这都已经动工了。”
应远一口不松:“现在还来得及。”
刘克服问:“应局长觉得小南坡有什么问题?”
应远说他知道方文章怎么考虑的。但是不能光那么想。
“告诉他,这地方不好,他看风水不行。”他说。
也不多说,点到为止。
应远走后,刘克服问林渠这怎么办?应县长好像不是说着玩的。林渠说两个风水先生看的不一样,哪一个更灵?咱们不知道,只看哪个先生大。一个县里书记一位市里局长,局长原先还是咱们县长,两位风水先生级别相当,但是业务范围有不同,一个管片一个管线。咱们当然是归谁管听谁的。
也巧,两天后方文章来到岭兜。林渠把应远的建议报告了方文章。方听后发笑,说老应是一个屁闷久了,不放不痛快。什么风水不风水,他是清楚咱们怎么考虑,心里酸溜溜有些醋,说两句鬼话吓咱们背气。老应心眼多,就这德行,不管它。
方文章对刘克服予以表扬,说把桥弄下来了,不错。当初他为什么要刘克服找应远?这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应远这把锁挺生涩,哪怕他方文章出面也不一定顶用,小刘可以。刘克服这把钥匙有灵性,七捅八捅,到底是捅开了。
“其他还有什么问题没有?”他问刘克服。
刘克服有一个个人问题比较迫切,希望得到解决。这大半年他奉方文章之命处理移民村事项,身份比较尴尬。说是刘副乡长,实已不参与乡里工作,抽到竹笋办搞中心,人又没有到位。移民新村建设搬迁有无数具体事项要处理协调,牵涉到市、县、乡、村以及各相关部门,名不正言不顺,办事格外困难。
方文章说:“这里的事情有点眉目了,那边竹笋也得有人管。收拾收拾去吧。”
刘克服不吭声。好一会,他说能不能另派个人,他留下来把这里的事情办清楚。
方文章问:“林渠,你什么意见?”
林渠说小刘这一段干得不错。今后怎么办请方书记决定,他完全拥护。
“他走了让谁管这一摊?王毅梅?管得起来吗?或者你林书记亲自抓?移民村的二杆子再闹起来,让我方书记亲自为你擦屁股?”方文章问。
林渠说小刘是留是走他不能多嘴,只怕多嘴错了挨书记骂。他知道书记是批评也是勉励,他表个态,让他林渠干什么,他保证干好,绝对不敢让方书记为他擦屁股。
林渠没有明确表态,实际上态度很明白,方文章当然心里有数。他即予评述,说林渠是老手了,农村工作和领导工作经验都很丰富,小刘还年轻,这几个方面都远比不上。但是移民村这件事恐怕还得小刘,别人不行。为什么?别的人四肢健全,腿脚灵便,却缺乏体验。人家小刘胳膊有毛病,对村民的痛楚格外有感觉,所以特别努力。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就这胳膊特别有用。
“毛病就是举不高,没力气,得多支持一些。”他说。
竹笋办就此不提。几天后县里文件下达,任命刘克服为岭兜乡党委副书记。
刘克服脸色发白,胳膊发抖,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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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官员 第五部分(1)
一年后,移民新村基本落成,乡里于大畅岭新村前隆重举办庆典,市、县相关领导欣然前来,大批媒体记者、来宾云集,岭兜乡一时盛况空前。
有一位副市长驾临现场,这人叫纪全洲,原籍本县的合水镇,人高马大,眼光敏锐。方文章把当天出席庆典的岭兜乡班子人员介绍给他,有意点了刘克服一下。
“这小刘是左手,具体办事是他。”方文章说,“左手建设幸福村。”
纪副市长盯了一眼刘克服,眼光锋利有如锥子。
他什么话都没说。
移民新村延续旧称,还叫“幸福村”。与以前龟缩于山间的旧移民村相比,实有天壤之别。新村顺坡而起,层层向上,规划有序,错落有致。新村各民居都是小楼,有的三层,有的两层加一阁楼,均砖混结构,形态多样,但是屋顶基本统一,都修筑双边翘起的古式飞檐。本地民居并无这种结构,规划设计者听取了移民们的意见,把他们迁居前祖地的房屋风格用到了这里,因此格外别致,竟成亮点,让人感觉特别新鲜。除民居之外,新村的整齐,道路的宽阔,公用设施的齐备和周边绿化的用心也无一不是亮点,但是让人印象更为深刻的还不在于这些。
这时候沟通本省山海区域的大通道已经建成通车。开着车在路上一跑,人们忽然明白方文章当初所谓的“风水好”说的到底是个什么:原来与神鬼无关,与方位有涉。小南坡位置除了向阳,更向着路,在那条新建的大通道上行驶,十数里外有一座大山阻挡视线,满山乱石,绕过山坡顿时豁然开朗,远远就见到了崭新鲜亮整齐别致的幸福新村矗立于山腰,阳光照耀下,大畅岭上的新民居像一串珍珠般闪闪发光,极其耀眼。随着公路的蜿蜒,这座新村时而现形,时而隐没,几次三番在人们的视野里闪耀,越走越近,越看越漂亮,成为与山川相衬的一道明丽风景。
当初小南坡上杂草丛生,荒坡废墟间乱坟座座。方文章站在乱坟头上向远处眺望,在大多数人还懵懵懂懂之际,他已经看到了日后的效果。接着就是刘克服,他在小南坡跑上跑下,猜谜一般,不解方文章的风水何由,后来放眼望去,再跑到远处放眼过来,终于搞明白了。他赞扬领导高瞻远瞩,他自己也不差,完全领会了其中奥秘。
但是他胳膊打抖,不为升职及事成激动,是为心头的另样担忧:前县长应远也看风水,人家说法有别。
这天应远也来了,应邀参加新村落成庆典。应局长与方书记在众人面前亲切握手,谈笑风生,似乎彼此间从未有过不快。时大畅岭下的桥梁正在紧张施工,方文章再三感谢应远为民造福,说这座桥太重要了,应局长不仅给移民村,也给全县人民带来了幸福。应远干巴巴回了一句,说方书记幸福就好。
庆典后参观新村,应远把刘克服叫到一边,指着侧后山坡对刘克服说:“你把村区位置稍微挪了一点,对吗?”
刘克服承认。他说应局长记性真好。当初规划新村的时候,村区比较靠南,挨着大南坡那一侧。应局长来视察后他设法调整,往北靠一点,离大南坡远一些。
“为什么?”
刘克服说应局长视察时建议另选更理想位子,乡里向方书记报告过。因为已经动工,再改变有很多实际困难,最终没能落实应局长的意见。事后他有些不放心,仔细琢磨,觉得还是应当稍做变动,就挪了一点。景观多少受点影响,却无大碍。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底层官员 第五部分(2)
应远点头,说小刘已经变得很成熟。
“显然你意识到了。”他突然问,“不害怕吗?”
刘克服咬牙,说他觉得没大问题,只是以防万一。
“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的。”
应远指着山岭,说这地方叫什么?大畅岭,很舒畅很快乐的地名。实际上这本是一处乱坟岗,死人之所。不要光记着快乐,忘记了死亡。一个人当了官,手中握有一定权力,能够号令各方,给予夺取,一边谋事,一边也为自己牟取名利,可能感觉很快乐。但是还得提防,也许死亡就藏在他的快乐里。现在敲锣打鼓,为民造福,论功行赏,大家很舒畅很陶醉,一旦刮风下雨,祸及百姓,追究责任,那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你不要死在这里,还有你们幸福的方书记。”应远警告道。
话说得如此之重,刘克服整个儿呆了。
“这些话只跟你说。你放在心里,千万要小心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