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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哦!’了一声,目光散淡,随意翻了翻桌上的奏章,漫不经心道:“鲜于仲通之事你们没说吗?”
他说得漫不经心,但在李清听来却如闪电雷鸣,他的头‘嗡!’地一声,脑海里一片空白,原来所有的事情李隆基都是知道的,鲜于复礼、王珙、崔光远、杖毙。
他忽然有一种当年在义宾为主簿的感觉,那时他是章仇兼琼的一粒棋子,而此时他是李隆基的一粒棋子,什么南诏功劳,统统都是假的,封自己去沙州也必定有他的深意,自己一无所知还沾沾自喜,从三品,哪有这么容易啊!
汗珠从李清的额头上滚落下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明白就好,去沙州后,每三天给朕写一份奏折,不在字数多少,但一次也不能断,到时自然会有人来和你联系,你去吧!”
……
李清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糊里糊涂回到了家,刚进府门小雨便迎了上来,“公子,客堂有个当官的在等你,抱了好大一堆文书。”
“知道了!”
李清摄住心神,这必是太子派人替自己办妥了各部门的交割手续,需要自己签字画押。
“小雨!”
李清刚要走却又想起一事,叫住她道:“告诉帘儿,把上次太子赏我那套宅子的钥匙给留张奕溟,让伙计们都搬过去。”
小雨却回头笑道:“我的爷,这些小事不要你操心,帘儿姐早就安排好了,你去忙公事吧!”
“那真是我多事了。”
李清笑了笑,抬脚进了客堂,只见里面坐着一人,正低头饮茶,他身旁小几上,堆了厚厚一叠文书,见李清进来,他连忙起身,向李清躬身长施一礼道:“在下奉太子詹事之命而来,见过李刺史,一些文书须李刺史签字。”
李清打量一下他,见他约三十余岁,面色白净,目光清澈,留有三缕黑须,似乎见过,也是东宫官员,却没说过话,便笑了笑回礼道:“我好象曾见过你,你可是来太子派来替我办理交割之人?”
“是!不过吏部已将我批转为敦煌县县令,以后还请李刺史多多关照。”
李清眼睛一挑,两道目光直刺此人,除了替自己整理文书之人,太子竟连敦煌县县令也安插了人吗?
“请问先生尊名?”
“哦!”那人歉然地笑了笑,“我倒忘记通报姓名了,在下姓张名巡,蒲州河东人,现任太子通事舍人。”
“什么!”
李清忽然失声叫起来,手指着他竟说不出话来,他早起本来就着了些风寒,而与李隆基一席谈话后,更已心力憔悴,而此时他再心神激荡,一个时辰内从极寒变成极热,李清感觉到头开始发晕,颓然坐到椅子上。
张巡,开元末进士探花,天宝初年任太子通事舍人,后为李林甫不喜,调为真源县县令,安史之乱中他率几千疲弱之民,抵抗安禄山十几万大军,历时半年,杀敌数万,最后全城军民大半饿死,城陷不屈而亡,忠义千古,流芳百世。
此时他正任太子通事舍人,因李清为沙州刺史,他被李亨选中,也由此升了半级,转任敦煌县县令。
“大人,身体可有不适?”
李清摆了摆手,“没事!多谢张县令。”
他慢慢站起来,郑重地向他施一礼,肃然道:“我李清真心地欢迎张大人到沙州为官。”
……
次日天刚蒙蒙亮,李琳的府前便已人声嘈杂,近百辆马车装满了的物品,还有随车的家属。
女人和孩子都坐在马车上,男人们骑马在两旁跟随。
三百名李清的旧部天不亮便从长安各地赶来,一人不少,衣甲鲜亮,个个精神抖擞,武行素一马当先,护卫着车队,要去西域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激动而向往。
“贤侄,这一去,几时归来?”
台阶上,李琳与李清依依惜别,李清已经向府内看了扫了三次,依然不见李惊雁的人影,他心中失落到了极点,心象刀割一般难受,“她竟不来送送自己么?”
可长辈的问话,他不能不答,只得拱拱手勉强笑道:“明年年初要回来述职,届时便可见到。”
“保重!”李虎枪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各位保重!”
李清向大伙儿团团一抱拳,一咬牙,翻身上了马。
“出发!”
沉重的车轴声隆隆转动,沿着朱雀大街向明德门驶去,李琳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苍老的眼中竟流出一颗浑浊的泪珠。
“孩子!祝你们一路平安。”
开城门的钟声早已敲过,城门处,士兵们正忙碌地盘查着往来的商旅,李清的车队开始缓缓出出城。
“李郎,你不高兴吗?”
帘儿的笑颜从车窗里露出来,昨日的交割文书中,并没有让她留在长安的命令,这让她心花怒放,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她的心已经飞向遥远的地方,那里,将是她的新家,也将是她孩子诞生的地方。
“没什么,眼看要离开长安了,心里有些失落。”李清忍不住又回头看去,宽阔的朱雀大街空空荡荡,行人寥寥。
他心中叹了口气,慢慢回过头来,忽然,在城门边上,他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而在马车旁,他看见了一袭雪白的衣裙,李清惊呆了。
在风中,裙琚飘舞,宛如仙子临风,她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目光里充满了坚毅和决断,仿佛为她的理想、为了她所爱的人,她甘愿舍去一切,所有的地位、所有的名份,她统统不在乎。
“惊雁想和我们一起去西域,她想看看塞外风光,我答应伯父会好好照顾她!”
李清猛然回头,望着帘儿温柔而宽容的微笑,望着小雨醋意的目光,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股豪气从他心底升腾而起,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让他害怕的东西,任它朔风劲吹,任它沙丘漫漫,万道金光洒在城墙之上,也撒在辽阔无垠的大唐疆土之上。
一行车马渐渐远去,只留下笑语在长安巍峨的城墙下回响。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他去了,一只来到大唐的异蝶终于化作了雄鹰,开始振动他有力的翅膀,向辽阔壮丽的大唐西域飞去。
这一年是大唐天宝四年,吐蕃至鸡年,公元745年。
卷七 西北望 射天狼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河西走廊的马匪
沙州,即今天的敦煌,四千余户,人口近二万人,为下州,下辖二个属县,一个名敦煌县,为州府所在,另一个为寿昌县,著名的玉门关便在这里。
永徽二年,沙洲升下都督府,隶属河西节度府管辖,是其下八大都督府之一,常驻军编制为四千人。
天边渐渐翻起了鱼肚白,漫漫戈壁滩的尽头翻腾着紫红的朝霞,半掩在胡杨树的官道后面,向苏醒的大地投射出万紫千红的光芒。
唐朝的气候要比后世温暖湿润,河西走廊上牛羊成群,物产丰茂,祁连山的融雪带来大量的水分,河流、湖泊比比皆是,沙州已经到了河西走廊末端,虽然相对干燥,大部份是茫茫的戈壁滩,但也有不少湖泊河流,一些比较有名的,如大泽湖,甘泉水、冥水以及张掖河,它们的存在为动物们提供了水源,也为树木生长提供了条件,故随处可见大片的胡杨林,还可以看见一群群觅食的羚羊,充满了生机盎然。
一只苍鹰在天空盘旋,它一声长鸣,似乎发现了什么,远远的,只见一条黑线在苍茫的大地上蠕动,苍鹰迅速从他们头顶上掠过,这是由一百多辆马车组成的队伍,近二千名唐军护卫左右,警惕地探望着四周的情况,一支弩箭破空射来,苍鹰长翅一收,躲过弩箭,随即一冲上天,变成一个小黑点,瞬间便消失在远方。
这支车队自然就是李清的队伍,他们行动极缓,停停走走,经过近二十天的跋涉,终于要到目的地,走了一夜的路,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只这里是沙州以东的官道,所谓官道,也不过是稍平坦一点的戈壁滩,却没有半点路的样子。
再行十余里,在一片片胡杨林的背后便是沙州寿昌县,在队伍的中间,武行素使劲甩了甩他比常人长一截的手臂,一脸遗憾的放下了钢弩。
“呵呵!武校尉,你的箭还是没有鹰的速度快啊!”
说话的是个红脸大汉,近四十岁,粗粗壮壮,仿佛半截铁塔一般,他是河西、陇右两府节度使皇甫惟明派来护送李清的副将,名叫褚直廉,从鄯州开始,他便率一千五百名唐军护卫李清一行,虽然现在吐蕃没有寇边,但河西走廊上马匪出没,强悍凶残,必须万般小心。
武行素却不服气道:“这里的风速太快,我尚不适应,所以才略偏一、二,如再来一次,我定叫这只黑鸟折翅马前。”
“哈哈!”
褚直廉大笑,“哪有一只鹰会让你射两次的。”
“褚兄为何如此开心?”
李清从远处纵马上前笑道,经过二十几日的风吹日晒,李清脸上的皮肤变得又黑又粗糙,但目光却更加明亮锐利,仿佛是一支尖利无比的梭镖。
褚直廉见李清过来,急拱手笑道:“一路行来枯闷无聊,寻些乐子,不过前方就是沙州,我也算功成圆满了。”
李清知他是个性急之人,若让他纵马行军,恐怕三天便到了,只是帘儿有身孕,故行走极缓慢,着实让这帮当兵打仗之人憋屈惨了,便歉然道:“内子有身孕,只能一路缓行,委屈褚兄和弟兄们了。”
“你这是什么话!”
褚直廉脸上不悦,上前轻轻给了李清肩窝一拳,“你知道我们这里什么声音最悦耳吗?告诉你,不是胡琴、皮鼓,也不是女人的叫床,而是婴儿出生时的哭声,让人精神振奋,看到希望,算了,我这话你现在是不懂,以后自然会明白。”
李清见他坦白爽直,心中早对他有十分的好感,也拍拍他肩膀笑道:“这一路来,风景虽壮丽,但褚兄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最深刻,以后或许我们还有并肩战斗的机会,希望那时褚兄多多赐教。”
“李老弟太客气了。”
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数匹马向这边奔来,激起漫天尘土,褚直廉一听马蹄声,神色立刻紧张起来,“不好,前面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他扭头对李清急道:“这是我派去前方探路的弟兄,从他们的马蹄声我便知必有事情发生。”
说话间,奔马靠近,果然是前方探消息的唐军斥候,一军士翻身下马急报:“禀将军,一支马匪约一千人左右正在围攻寿昌县城,请将军火速救援!”
“一千多人?”
李清一楞,这还是匪吗?还有沙州豆卢军怎么不出动,竟任他们攻城吗?
但形势危急,已不容他细想,他当即立断对褚直廉:“对方有一千马匪,人去少无益,事不宜迟,褚将军先率本部去解围,我在此等候。”
褚直廉点点头,“也好!有些事我回来再给李都督解释,李都督就在此,切不可再往前。”
说罢,他一挥手,大吼一声,“跟我来!”
一千五百骑兵如长龙出水,密集的马蹄激起一大片黄云,迅速跟随褚直廉向前方奔去,将两旁胡杨林中的鸟惊得扑翅乱飞。
此刻,李清的身边只剩自己的三百骑兵和一百多家丁,他心中也开始隐隐有些担心,如果攻城的马匪向自己这边逃窜而来,岂不是危险?
“老子刚到,便给个下马威!”
李清低低骂了一声,立直身子向两边眺望一下,远远看见正南方有波光粼粼,好象是条不小的河流,他路上听褚直廉说过,沙州附近有条大河叫甘泉水,估计就是它了,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