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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宅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柏海哼哼,转身背对何欢,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挥手命水汀退下。
“我是晚辈,没有立场对三叔父的事询长问短。只不过姨奶奶尚在青松观,大伯母和曹姨娘又病着,靖弟年纪还小,我不得已才厚颜等候三叔父……”
何柏海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道:“我上次就对你说过,我和你三婶娘不过表面光鲜,前些天给你的银子,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攒的……”
“三叔父,您误会了。”何欢后退几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似有难言之隐,又似正在怜悯他的处境。
何柏海立马起了疑心,上下打量何欢,试探着问:“我听别人说。昨日你在街上受了惊吓,我和你三婶娘今日才得知此事,正准备有空的时候去探望你。”
“有劳三叔父、三婶娘费心了,昨日表姐夫已经请肖大夫替我诊治过了,我没事。”何欢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双眸隐含少女特有的柔情蜜意。片刻,她慌忙垂下眼睑,眉宇中带着淡淡的懊恼,仿佛自己不该提及这事。
何柏海从没见过这样的何欢,一颗心不由地往下沉。昨日。事发后不久。街上便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何欢坐着沈家的马车遭遇劫匪,沈经纶的心腹管家虽受了重伤,仍旧心心念念营救何欢。有人说,这是沈经纶宅心仁厚。也有人说,何欢与林曦言到底是姨表姐妹,他这是爱屋及乌。
就在何柏海呆愣的瞬间,何欢再次开口,为难地说:“三叔父,侄女特意找来这里,其实有一个不情之请。那个……”她吞吞吐吐,迟疑许久才咬牙道:“侄女希望尽快与三叔父写下切结书,从此三房与大房、二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如果可以,侄女还想请族里的长辈在文书上按个手印,算是做个见证。”
瞬时,何柏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质问:“你说什么?”
“三叔父恕罪,我刚刚就说了,这是不情之请。只要三叔父愿意写下切结书,上次您和三婶娘给我的银子,我愿意双倍奉还,不对,三倍奉还。”
“你哪来的银子?”何柏海脱口而出,话音刚落立马就后悔了。何欢在一夜间变得豪气,她一个无知妇孺不仅知道切结书,居然提出请族里的长辈做见证,一定是有人教她的。他眯起眼睛打量何欢,他和魏氏的协议可不是这样的。
“三叔父?”
“你怎么过来这里的?”何柏海的心思千回百转。
“我,坐车过来的啊。”何欢装傻。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何欢垂眸,轻轻摇头,怯怯地低语:“三叔父,您若是不愿写下切结书,那……那侄女就只能去衙门……”
“嘭!”何柏海一掌拍在桌子上,瞬间变脸,冷哼:“怎么,你想告发我?告诉你,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是脱不了身,你们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老爷息怒。”水汀突然推门而入,一下子跪倒在何柏海脚边,低声说:“依妾身想来,大小姐心急如焚,才会胡言乱语。大小姐与老爷是叔侄,血浓于水……”
“水汀姑娘,你的耳力不错,真是辛苦你了。”何欢冷声讥讽,转而对何柏海说:“三叔父,这个世上岂有你独自一人富贵,却要我们与你共患难的道理?”
不待何柏海出声,水汀抢白道:“大小姐,沈大爷请肖大夫替你诊脉,不过是看在沈大奶奶的面子,老爷与您才是一家人。至于沈大爷,妾身听说,为了沈大奶奶,他在三年内都不会续娶。”
一听这话,何柏海幡然醒悟,看何欢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同。
何欢低头朝水汀看去,心中暗恨。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套出何柏海的话。这个水汀到底什么来历?
炙人的沉默中,何柏海端起手边的茶杯,又重重撂下,冷声说:“欢丫头,你想与我脱离关系,不是不可以,不过大房、二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一个晚辈,又是女子,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三叔父这么说,好像确是侄女逾越了。”何欢轻笑。
何欢的胸有成竹令何柏海心中直犯嘀咕,不由自主朝跪在地上的水汀看去。
何欢见状,心中的疑惑更甚。自从曹氏告诉她,何柏海养了外室,她让曹氏稍稍打听了一下,只知此女名唤水汀,在这个院子住了几年,一向深居简出,其他便无法探知了。在真正的何欢印象中,何柏海在邹氏等人面前一向说一不二,自视甚高。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看女人的脸色?
何欢心中的疑惑越多,脸上的笑容越是笃定。她学着沈经纶一贯的淡然冷漠口吻,缓缓陈述:“三叔父问我,为何找来这里,原因很简单,我念着你是父亲的兄弟,不想让您的妻儿担惊受怕。至于我为何知道这里,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叔父拿了永记当铺那么多租金,您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事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听到何欢说出“永记当铺”四字,何柏海脸色煞白,半响儿才辩白:“我只是把那进院子租给黄掌柜……”
“老爷,大小姐不过是女儿家,哪里懂得生意上的事。”水汀再次插嘴。
何欢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念间又想到谢三曾提起过黄掌柜。可是据沈经纶对林曦言说,永记当铺办竞标会的宅院是临时租借的,并非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蓟州城内只有少数人知道竞标会的存在,何柏海压根没资格成为“少数人”。一时间她又糊涂了。
水汀一直低眉顺目跪着。见何欢不说话,她又道:“老爷,时辰不早了,莫要耽搁了大小姐的午膳。”她这是逐客令。
何柏海急忙附和,扬声命下人送何欢离开。何欢心知有水汀在,她定然再套不出任何内情,只能暂时离开。
小院外,张伯已经在车上等着。何欢上前询问:“三叔父赶回来之前,和什么人在一起?”她没有人手监视何柏海,今日只能大张旗鼓地出现,逼着水汀去找何柏海,借此找些蛛丝马迹。
张伯答道:“回大小姐,水汀姑娘派去的人,在一位姓钱的秀才家里找到三老爷。据钱秀才的邻居说,这些天常常看到三老爷。”
“姓钱的秀才?”何欢糊涂了。沉吟片刻,她追问:“这位秀才是不是擅长丹青?”
“是,小姐怎么知道的?”
何欢没有回答,心中却一片了然,恨不得折回去大骂何柏海。唐安的字画再值钱,他都是反贼。何柏海大费周章请钱秀才仿制,就算证明了他书房那两幅画是赝品又如何?真品仍旧是烫手山芋,分分钟让何家满门获罪。再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不懂?
“不对!”何欢轻呼。水汀既然知道去钱秀才家通知何柏海,就表示她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那么“冰雪聪明”,怎么会没想到何柏海此举根本就是自掘坟墓?
何欢越想越心惊,急道:“快回家……不是,去衙门……也不对!”这一刻,她真的很想立马与何家三房断绝关系。
“大小姐?”张伯莫名。
“让我想一想。”何欢低头。依着她的脾气,索性与何柏海摊牌,把一切说个清楚明白,可沈经纶不止一次说过,她太冲动了。冲动会让人被表象迷惑。
“表象。”何欢喃喃自语,“水汀为什么要害三叔父?唐安的真迹又是哪里来的?”
“大小姐,还有一事。那人找去钱秀才之前,先去了一个名唤冯骥阳的掮客家里,两人好像起了争执……”
“你是说掮客冯?”何欢的表情更难看了。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与冯骥阳接触过。沈经纶的不少字画古玩都是通过他买的。据说,永记当铺每一次的竞标会,冯骥阳一向是最大的卖家。
正文 第61章 合|欢树下
何欢心事重重地坐上马车。白芍见主子心情不佳,坐在车厢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喘。何欢看在眼里,心中更添了几分郁气,只能撩起车帘的一角,抬头仰望天空,想象着儿子的小脸。
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何欢不经意间看到街边的合|欢树枝头一片嫣红,远远看去,合|欢花似火红的祥云,在碧绿的枝叶间盛放。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夏初了。”何欢自言自语。合|欢花历来被认为是吉祥之花,素有“萱草解忧,合|欢蠲(音j花n,免除)忿”之说,蓟州城内四处栽种着合|欢树。可能是从小见惯了,何欢此时才注意到,阳光下的合|欢花居然如此明媚耀眼。
何欢用手掌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合|欢树。在真正的何欢记忆中,何柏贤为她取名“欢”字,不止希望她一辈子欢乐无忧,更因她出生时,他与小韩氏正值新婚燕尔,便取了“东风香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中的谐音。
可惜,不过短短六七年的时候,新婚时的浓情蜜意便消失殆尽。面对曹氏与何靖,小韩氏觉得自己与丈夫昔日的恩爱似一场笑话。当她咽气的时候,她的心中只余怨恨,嘴里反复念叨: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过去的十年,真正的何欢思念着父亲,却也憎恨着父亲,再加上曹氏、魏氏等人的步步紧逼,她的性格变得愈加阴郁沉默。
何欢暗暗为真正的何欢叹一口气,正欲放下车帘,却在隐约中听到了竹箫的声音。她对那曲子太熟悉了,沈经纶教她吹箫,教的就是这个曲子。她凝神倾听,箫曲虽断断续续,但曲调中的抑扬顿挫分明就是他的习惯,还有音色中的愁思与不舍,让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不可能在这里的。”何欢一边说。一边揭开车帘,就见《翠竹轩》的高墙近在咫尺,青瓦之上,翠绿的竹叶迎风招展,似附和悠远的箫声。
何欢愣愣地看着《翠竹轩》的招牌离自己越来越近。沈经纶很喜欢这里,偶尔带她过来喝茶。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儿子病着,管家沈志华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有闲心来这里喝茶吹箫。
“停车!”何欢大叫,心中五味陈杂。不待车子停稳。她已然跳下马车。
“小姐!”白芍赶忙追上去。“您要去哪里?”她看看门可罗雀的《翠竹轩》。不可思议地问:“小姐,您要去喝茶?这里不是我们能去,听说一杯茶就要好几两银子。”
“你去车上等着我。”何欢一把推开白芍,大步朝大门走去。白芍想要追上去。终究还是不敢,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这位小姐,您走错地方了。”小二在门口挡住何欢的去路。
何欢抬头,越过他的肩膀朝门内看去,除了一块厚重的影壁,她什么都看不到,但竹箫的声音愈加清晰,她几乎可以肯定,吹箫的人就是沈经纶。
“小姐?”小二有礼貌地微笑。却比了一个请何欢离开的手势。
《翠竹轩》的价格贵得离谱,客人一向很少,而这恰恰是沈经纶喜欢这里的原因。再加上环境优雅,服务周到,他也算是常客。
何欢收回目光。不吭不卑地回答:“我是沈大爷的表妹何氏,是特意过来见他的,他在绮怀居吧?”
小二愣了一下。沈经纶的确在绮怀居,不过他并未交代,他约了客人。小二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冒然带何欢入内,只是客气地说:“何小姐,请稍等片刻,待小的禀告沈大爷……”
“表姐夫最不喜欢吹箫抚琴的时候被旁人打扰。你带我去见他的小厮文竹。若表姐夫不想见我,他自然会领着我离开,不会让你为难的。”
小二见何欢不止知道文竹,就连沈经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