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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马,也无可施展。如今大功已成,兄弟必据实详报抚宪,贵军出力人员,请详细开一清单过来,所有异常寻常各劳勋,兄弟必照原拟请奖,决不挑剔。”岳绍忠听了这一片话,不觉喜出望外,心中如一块石头落地,连忙立起身来,又深深请安道谢。彼此略谈了几句,便告辞退下。天麒将他送走,自己回至卧室,先将值夜的巡兵派到庙外去瞭望,卧室之中仅剩书童墨香一人。少时吃过晚饭,天已昏黑,传出话去:统领劳顿,要早早休息,所有营内外各官员一概免见,无论有什么紧要公事,等明日早晨再回。传谕已毕,随手点上一支洋灯,低声吩咐墨香:“将白天交你看管的那个贼头搀他到我屋中,我要当面讯问。”墨香去不多时,把蓝田玉扶进来。才进屋中,天麒抢一步,拉了他的手,低低叫了一声贤弟,蓝田玉也回叫了一声大哥。天麒吩咐墨香在门外把守,如果有人前来,以咳嗽为号。自己却同蓝田玉手拉手对面坐下,皱着眉问道:“贤弟,你我在日本留学时,转眼已有四年不见。你为何跑到这里来,当了水寇?今天幸亏是遇着愚兄,要换一个人,你的性命如何能保得住?你到底是什么宗旨?难道同盟会的盟誓你竟自忘了吗?”原来这蓝田玉是九江人,在日本留学陆军最早,他比徐天麒早二年卒业。二人既是同学,又是同盟会的同志。因为天麒比他长三岁,所以呼为大哥。蓝田玉被这一问,不觉问上气来,恶狠狠看了天麒一眼,又从鼻子里哼一声,慢吞吞地答道:“大哥你说我变了宗旨,我不过做强盗,却未做满清的官僚。并且我日前曾淹毙绿军二百人,全是驻防旗籍,总算我替汉族小小出一口怨气。似大哥你枉作了铁血团领袖,如今翎顶辉煌,居然成了候补道,给满清做了监司大员。到底谁变宗旨,谁没变宗旨,请大哥平心静气想一想。我蓝田玉虽然被擒,杀剐军流,满不放在心上。你要想顺说我投降了你,以后报效满清,及早不必作此妄想。”天麒一片至诚,反被他迎头抢白了一顿,自己纳着气儿,赔着笑脸说道:“贤弟,你不要错怪了愚兄。你要知道,我此次捐官,专为养成革命势力,并非背叛同盟会。常言说‘射人先射马,擒贼须擒王’。愚兄抱的是擒王主义,故此才低声下气,混入宦途。将来如有机会可乘,揭竿一呼,全国响应,我们也轰轰烈烈地做一场。纵然没得机会,但能将满人中铮铮佼佼、足为革命之梗的除掉一两个,也不枉牺牲一回。似贤弟淹毙的那些旗兵,全是鸦片烟鬼,纵然死净了,不过少糟蹋粮食,究竟与革命前途并无丝毫裨补。以贤弟之才,宜往大处着想,为此小事牺牲,可真真有点不值。如今咱弟兄二人既遇在一处,彼此要开诚布公讨论一番,千万别存成见才好。”蓝田玉被这一席话唤醒了一大半,立时脸上现出笑容来,答道:“大哥说得很是。如今最要紧是兄弟既入网罗,要明明把我放了,你如何担得起这个声气?倘然解到省去,那铭新是旗人,一定恨我入骨,我的性命岂能保存?这个问题便有些不易解决。大哥你可有什么高明法子吗?”天麒笑道:“这件事不难,贤弟自请放心,我决有法子安然保你出险。但是这江西地面决没有你存身之地,你到何处去?”蓝田玉低头想了一想,答道:“去的地方倒到有。好在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子,孤零一身,到处为家。我想到关外走一趟,大哥以为何如?”天麒道:“你要到关外去,好极了,我指引你一个去处。你在日本时同安大本不是至好吗?我上月接到他一封信,他现住吉林长春府城内二道街福星客栈楼上二十八号,改姓换名叫石之宗,冒中国籍,以贩笔墨为业。他的心事你是知道的。你投了他去,将来遇机会助他成功,也不枉朋友相好一场。”蓝田玉听了,不觉喜上眉梢,笑道:“原来安二哥现在长春,我一定寻他去。可惜我早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又不惹这一场是非了。但是我怎样脱离江西呢?”天麒忙附在他耳边,告知如此如此。蓝田玉道:“妙极妙极。”原来他精通水性,在日本海水浴时曾考过第一名,在海中能潜伏行走二十里路,天麒是知道的,因此向他定下水逃之计。又问他腿上的枪伤是否剧烈,蓝田玉道:“伤倒不吃紧,只将肉穿了两个洞,并未伤着筋骨。如有好药,三五日内便可痊愈。”天麒从自己皮包中取出一包药末付与他说:“这是日本新出治枪伤的灵药,敷上之后立刻止痛,三日内便能平复。”说罢仍命墨香将他搀回屋中。
第二天又坐堂审讯,并请岳绍忠陪审。先把蓝田玉带上来,大声喝道:“你这贼徒是不是蓝田玉?从实招来。”蓝田玉也瞪眼喝道:“你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蓝田玉蓝大天王便是我。你这两个狗官,要杀要剐,快快发落,眨一眨眼的不是英雄好汉。”天麒怒道:“好大胆的强盗,现被擒获,还敢倔强。日前二百名绿军全丧在你一人之手,罪大恶极,一死不足以蔽其辜。我只问你,当日将贾营官踢在河中的是何人,献这条毒计淹死二百生命的是何人,你要从实招上来,免得动刑拷问。”蓝田玉哈哈大笑道:“狗官,你们真乃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要问当日献计是何人,便是与老爷同被擒的张三、王四。你要问害死贾营官的是何人,便是一同被擒的李六、冯八。那四个人全是你老爷的盟兄弟。狗官,你们尽情处治,老爷弟兄们生在一方,死在一处,倒也快活极了。来,来,来!怎样发落,只求一个速快,也不用三推六问,假作惺惺。”天麒笑道:“你们要想快死,本统领偏不叫你们快死。墨香,将这贼徒仍然押在你屋中看管。”又吩咐左右,把昨日擒来的贼人一齐带上来拷问。果然内中有叫张三、王四、李六、冯八的,天麒叫把这四人一同上了大刑,又另押在一处。
过了三天,蓝田玉的伤痕已经平复。天麒暗暗地将自己一只白金马表、一条白金表链赠与蓝田玉,作为出关路费。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天麒心思周密,早预备好了叫蓝田玉从浔阳江中逃生。只有路费一层很是作难。有心赠他三五百元,若带现金,一者怕露了马脚,二者现金沉重,在江中游泳诸多不便;要赠他钞票,这十几里的水路岂不完全湿毁?思索了两天,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此两宗物件,论分量不过六七两之数,论价值却实值七八百元。纵然当时售卖不及,就是典当,也值二三百元,足够出关的路费了。蓝田玉将他紧带在身边,又加上二十元钱,不过十几两重,在水中尚不至十分吃力,诸事全都预备妥协。这一日,天有掌灯时分,天麒又传谕出来,单提蓝田玉、张三、王四、李六、冯八这五个贼头,当堂发落,仍然是岳绍忠陪审。天麒略问了几句,便向岳绍忠道:“兄弟对这五个贼人们特别愤恨,因为当日他们下那样毒手,残害咱们的袍泽。如今若一刀一个将他们杀了,未免太便宜他们。如若解往省中,他们党羽众多,又怕半路中发生意外。兄弟倒想了一条处治的法子:趁今日天黑月暗,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这五个人也照样捆起来,由你我二人押解着,送至浔阳江边,把他们活活推入水中,也算给当日死的二百人报了仇恨,不知老副戎以为何如?”岳绍忠答道:“统领处治的法子实在高妙,他们既以此害人,我们也叫他尝一尝此中滋味。这正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天麒见岳绍忠赞成此议,随自己跳下位来,向左右要过麻绳,亲自动手,先把蓝田玉捆绑起来,束了又束,紧了又紧,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道:“我把你这强贼,当日下狠心害我同胞,今天照样将你缚起来。本统领亲自下手,叫你无法解脱,也消一消我胸中的怨毒。”蓝田玉闭目合睛,假装等死。左右的兵将俱都叹息着,窃窃私议说:“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叫他遇着我们统领,要想活命,怎得能够。你看统领亲自下手,恐怕绑得不结实被他挣开了,在水中兔脱。这样细心的人在军界中真是少有。”
天麒将蓝田玉绑好,又吩咐左右将张三、王四、李六、冯八也一律上了绑绳。特带四十名卫队,自己与岳绍忠、孙豹文、熊金标、潘得功五人俱骑上马,押解着向江边进发。一路之上还吹号鸣鼓,仿佛过会似的。直往江边而来,登时惊动了许多商民。听说徐统领发落贼头,要在浔阳江前处治,大家全闻风而至。不大工夫,人山人海,拥挤不动。眼看到了江边,天麒及一干人甩蹬离鞍,下了坐骑,早有护兵把马鞍子取下来,请统领坐地。天麒坐下,也让岳绍忠同三个营官一齐坐下。然后传令,押五个贼头上来。天麒发言道:“今天是你们的末日。本统领本应先将你们斩首,然后投入江中。如今给你们留个全身,请你们在江中多喝几口水,他日风清月白,正好同从前那二百溺鬼携手同游。这是本统领格外恩施,你们不要忘了。”话未说完,早激恼了蓝田玉,大声喝道:“胡说,你蓝天王岂是怕死之人,甘受你的奚落?你睁开眼看,也不用你们下手,看老爷自行投入。”说罢纵身一跳,跳出有两丈多远,但听“扑通!”一声,早跳入江心,踪影不见。只见水波摇动,冒了几个泡儿,波面已平。左右看的人忘其所以,如春雷一般的喝了一声彩。紧跟着那四个贼头也全跳入江中。这其间真乃是有幸有不幸,作书的人不必言明,看小说的诸君当然可以心领神会。天麒叹息着对大家演说道:“这五个人倒很有勇敢义侠之风,只可惜走错了路。要不然,岂不是国家有用之才?所以本统领劝大家千万要学正业,自然终身快乐,不致有这样结果。”大家鼓掌赞成,然后骑上马,如风驰电掣一般仍回行辕去了。众商民也随着一哄而散。从此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浔阳江水寇蓝田玉被徐统领淹死在江中。天麒也就据实详报抚宪,说贼人党羽众多,若解回省垣,恐怕途中生事,已在江边正法,为淹死贾营五百人报仇雪恨,轻轻把这一篇文章便揭过去了。至于请奖励、开保案种种照例的事也不必去表它。
单说那不死的蓝田玉当日投在江中,他身上的麻绳虽然捆得很紧,却缚的是活扣儿,用力一挣,便完全开放。他天生两只眼睛,能在水中视物。自己伏在江底用目细看,却见张三、王四、李六、冯八四个人投入江中便沉了底,身子哪能动一动?虽然看着可怜,却又不敢过去救他们,落了几点英雄泪,也算是哭送替死鬼。然后扭转身躯,在江底游泳着,向前进行,一气走出有四五里路,方才慢慢伸出一点头来。向江岸上窥看,只见月色朦胧,并无一人。这才放了心,伸出头来,吸了半天空气。再看这边岸上,已经相距不远。鼓勇前进,不大工夫已连彼岸。跳上岸去,回手向衣袋中摸了一摸,白金表同二十元钱依然存在,这才放了心。看不远便是一个村庄,有心投了去安宿一宵,心说不好,倘然风声传到这边,村中人看我衣服淋漓,一定疑我是水寇逃生,要再将我擒住,送往营中请功,死活事小,岂不辜负徐大哥一片好心?想到此间,便不肯一刻停留,乘着朦胧的月色迈开大步,一直往前走去。此时天气渐凉,又兼他才从水中出来,浑身的衣服,满都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