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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敌寇边,国当拒之,国若不为,吾来逐之!
庙堂之高,吾不屑之!万军之险,吾不惧之!
苍天可鉴,何罪吾有?神鬼有灵,何错吾有?
恨乎吾败!悲乎吾民!愿乎吾儿,酬乎吾志!
------愚父绝笔
合上书信,刘枫百感交集,血如煮沸,心如坠石,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胸腔激荡,无法平息,无法宣泄。
平心而论,霸王刘跃是女人眼中最完美的男人,是孩子心中最高大的父亲,但他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他是英雄不是枭雄,他的决策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战略上犯了太多错误,他的失败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刘枫忽然想到,同样错误他自己也刚犯过,脸上伤口血犹未止,无辜少女尸骨未寒,他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先人的是非功过呢?
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只为实现民族大义;将背后交给曾经的敌人,只因彼此同为炎黄血脉。
圣人眼中皆圣人,小人眼中皆小人。可悲、可叹、可惜……可恨!
无可否认,这样单纯到甚至有点傻的霸王,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物,这种魅力仿佛是摄人心魄的魔力,让接触过的人忍不住向他聚拢,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与他并肩而战的冲动。
刘枫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只是读一封信而已,却几乎被字里行间透出的豪情与悲壮所支配,胸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呀!
在每一个孩子的心目中,父亲,总是如高山瀚海般坚实而伟岸,刘枫也不例外。事实上,两世孤儿的他,这种憧憬和渴望,较之常人更为强烈,更为炙热。
人前,他自小独来独往,看似不屑一顾,可心底里,他自夸自赏,自欺自慰,早已将父亲想像得十全十美,但觉世间再无如此好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男子汉。
有李德禄在,他一问便可得知身世,然而他没问。不是不屑,而是不敢。他害怕,害怕梦碎的时刻。
曾几何时,不知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躺在孤儿院的小木床上,流着泪欺骗自己,为父母的离去编造种种伟大而又无奈的理由。不知多少艰难困苦的关头,他望着前方模糊而伟岸的背影,咬紧牙关,勇敢前行,步步游走在黑暗深渊中。
在他内心深处,两世为人,两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却只有一道背影。高大如山,宽阔似海,十全十美。
这一刻,陌生又熟悉的背影蓦然回首,微笑望他,向他伸出手,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画面是如此清晰,声音是那么慈祥,他几乎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抓向识海中的虚空。
眼睛,湿润了。
因为喜悦,说不出的喜悦——他们没有抛弃我!爸爸!妈妈!……他们是爱我的!
因为自豪,说不出的自豪——美梦成真了!父亲,他真的是天下一等一的男子汉!
他突然冲动,想要仰天大笑,可是下一秒,脑海中温馨的画面寸寸碎裂。
他们…死了…再不会回来。用尽一生一世,走遍天涯海角,哪怕上天入地,他再寻不见他们…他们…死了!
巨大的悲伤袭来,瞬间将他笼罩,他站立不稳,几乎跪倒。可是他没有,有一种力量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僵直了他的脖颈,撑硬了他的膝盖。
这种力量,名为愤怒,火山爆发般的愤怒——他们并未离开,天呐!是有人夺走了他们!
是谁!?到底是谁!?胆敢犯此滔天罪孽!不知死活!
他想仰天狂啸,他想大喊大叫,但怒火充满了他的心,仇恨哽住了他的喉咙,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
良久良久,他终于平静下来,合下眼帘,噙住夺眶的泪,再睁开时,脸上却已再难看出半分异色。
他轻轻一笑。好吧,无论是谁,付出代价!
手指轻轻地、温柔地划过暗淡的墨字:“外敌寇边,国当拒之,国若不为,吾来逐之……”
刘枫面带诡异的宁静,微笑的嘴角丝丝颤抖:“逐…寇…,这,就是您未了的心愿,对么?我的父亲……”
忽然,他发现信纸的背面,还有几行字,凑近一看,却是一手娟秀的小楷。
那几行小字是这么写的:
“怜儿新生遭此大难,险阻重重一生坎坷,人生予我母子,何其不公?何其不幸?儿齿最幼,待儿长成,料寇势已至盛极。若诸兄有成,儿可起而助之,若诸兄不利,事不可为,儿必当谨思慎举,万不可逆天而行,退而存血脉继香火,静观势变,以待来者可也。父志难违,母命亦重。何去何从,慎之慎之!”
泪,流了下来。
第013章 【叫我主公】
这段文字没有署名,可刘枫却知道,这,就是已故的母亲赵风华留给儿子最后的叮嘱。
他完全可以想象,兵败事急,父亲急急派遣部下将诸子分送而出,每人都携带了这样一封交代遗志的书信。可带着自己的李德禄却被母亲悄悄拦下,以霸王妃的身份强行索要了书信,匆匆忙忙地加上了这段话。
母亲是怜惜自己年纪最幼,想要自己平平安安,甚至连借口都已经教给了自己,那就是要存血脉继香火。
舔犊之情跃然纸上,慈母之爱盈满行间。
刘枫抬头看了看李行云,见他眼中透着强烈的期盼,料想他事先绝没有看过此信,不知道信中还有玄机,因此才会如此笃定。
如果现在刘枫将这段话出示给他看,相信老道也再没有什么话好说。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父亲的重托和母亲的维护,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是互相矛盾的遗嘱,却在刘枫的心中勾起了最强烈的情绪,如同岩浆入海嗤嗤蒸腾,剧烈地波动翻滚着。
这就是父望母爱吗?两世孤儿的他,近乎贪婪地享受这份早已远逝的血脉亲情,强自忍耐着,没哭出声来。
刘枫小心翼翼地避过手上的鲜血,细心地将信纸慢慢放回信封,郑重其事地收入了怀里,抬起头来,深深看了李行云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哎?”李行云没有料到刘枫会是这个反应,顿时大惊失色,急急叫道“你哪里去?”
“当然是回刘家屯”刘枫淡淡地说:“去找那老头子算账,瞒得我好苦!”
“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考虑一下。”刘枫的回答依然是不温不火,丝毫不顾老道心急火燎的神情。
今日重启杀戮,他的情绪更是多次经历了大喜大悲的骤变,无形之中已经变回了那个行走在黑暗中的人。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决定,但抗胡逐寇是何等大业?他还有太多的细节需要了解和思考,因此倒也不急着答应。
背对着李行云的刘枫没有发现,老道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显得格外奸诈。回刘家屯吗?看来还是那个老家伙有先见之明啊,这次看你还不中招?
※※※※※※※
刘枫在前,李行云在后,一老一小一前一后,沿着山间小道默默地走着。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刘枫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枫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道长,你的武功很高吗?”
“那是自然!”老道回答地很肯定很自然,仿佛知道对方会有此一问。
刘枫追问道:“到底有多高?”
老道轻捻银须,傲然道:“除了已故的主公,天下间还没有谁,能让贫道甘拜下风。”
刘枫的问题越来越不靠谱:“对手是普通士兵,正面对敌,一杀七十,做得到吗?”
老道想了想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拼着重伤可以做到,但也是极限了!”
刘枫转过身来,恭恭敬敬跪下,朗声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三拜!”言罢,他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行云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淡淡说道。“你这是何意?”
“徒儿细查沿途痕迹,似有百骑于午时从东面穿山林至此,后沿小路往刘家屯去了,徒儿自忖拼死最多硬捍三十,因此恳请师父出手,救下刘家屯六百口村民的性命!”
事急矣!发现情况有变,刘枫便开足脑力寻找对策,可刘家屯不是山阳镇,一眼能够望得到头,根本没有纵深可以用计各个击破,更何况也没有时间用计了,剩下的惟有强攻一途!
他不得不提前作出决定。那里有老爹,有秀儿妹妹,有他的乡亲们呐!
“此时赶去,还来得及吗?”
“尽人事,听天命!”
“那你是答应了,是吗?”
“是!”
“莫要后悔!”
“永不反悔!”
“走吧……”言罢两人弹地而起飞奔起来,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踪影。
※※※※※※※
须臾,刘家屯。
此时的刘家屯再没有半分依山傍水、世外桃源的宁静风光,入眼处满是死尸,鲜血流了一地,空气中充斥着呛鼻的血腥气和焦烟味,惟有三三两两的战马在村子里零散的游荡。
一里外的山坡上,刘枫呆立着远远望去,披甲的兵士拖着赤条条的死尸,正往村中央的空地聚集,在那里,矗立着一座殷实的尸山。
敌人的规模竟然远超过百人队,足足有两百人之众!
忽然,有一具拖行的“尸体”动了一下,惊动了身边的兵士,换来一把冰冷的钢刀……
“啊——!”惨呼过后,他不再动弹,成了一具合格的死尸。
见此情景,刘枫大怒!一丝丝的理智维系着他颤抖的身体。耳边响起李行云的声音,“去吧!放心!”
最后的理智,绷断了。
他大喝一声,一拳将边上的一株枯木拦腰击断,俯身抱起一人粗的树干,飞奔跃起,向村子里猛扑而去。
一里的距离在刘枫的神速下弹指即过,但见滚滚烟尘,刘枫如同一条翻滚的土龙,伴随着声声怒吼向村子中央汹涌而来,配上脸上怒张喷血的伤口,显得额外狰狞可怖。
“狗贼受死!……额……”土龙戛然而止,停在那队兵士的面前。
那个身着明光铠,头戴雁翎镔铁盔,一手持着金龙开山刀,一手拖着一条死人腿,肩上还扛着一具死尸的中年兵士头领,看上去……怎么好眼熟?他竟然还朝着自己笑,瞧那一口大白牙!越看越是眼熟……难道是……
“罗三叔?”竟然是他的邻居!刘枫目瞪口呆。
“小枫啊?怎么才回来啊?小小年纪夜不归宿可不好啊!”罗三叔十分满意他痴呆的表情,笑容愈发灿烂。
“冠虎!你……”刘枫瞪着一名年轻的兵士,依稀便是那个和他赌裤子的玩伴。
罗冠虎咧开嘴,冲他无奈地笑,那笑容说不清道不明,可刘枫却好像看懂了。
回头再看渐渐围拢的兵士们,果然,都是村里各家各户的青壮之人,虽然脸很熟悉,可却带着捉狭的笑容。此刻,他们披坚执锐、挎弓兜箭,相貌虽同可气质大变,刘枫左看右看竟是不敢相认。
再看看那些赤条条地尸体,果然尽是黑红面孔的胡人样貌!
凶残的狄骑百人队……被村子里老实巴交的乡亲们……全歼了?这就像是兔子一口吞了狮子般不可思议!刘枫抱着树干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忽闻一阵奸笑,李德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刘枫。
“就许你这臭小子藏拙?老头子我啊,也是有底牌滴!”
“咣铛!”树干重重落地,刘枫猛回头恶狠狠瞪着老道,怒道:“你们合伙骗我?”
李行云也不在意,面带微笑地道:“重要的是,你已经答应了,而且永不反悔,不是吗?”
此言一出,包括李德禄在内,曾经的乡亲、现在的兵士们顿时笑容一肃,齐齐跪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两百多人齐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