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人居然敬礼了。
王刚和参谋赶紧放下水桶,还礼。参谋还能认出对面满脸尘土的人:“卢排长……你怎么成这样了?”
“报告,师属工程兵接到部队裁撤命令,官兵全部复员——二排结束任务,前来复命!”“你这是?……”赵参谋指着后面二十多个手拿工具的工程兵。
“工程兵中队三天前接到裁撤命令,二排在郊县施工没能及时返回连部。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连队营房和仓库已经全部拆除了——我们是来归还工具的!”
一边说着话,已经抑制不住感情,粗糙的脸上满是尘土,两行热泪落下。
工程兵排长带头,把工具在操场一角的水龙头边上清洗干净了,轻轻放在水泥池边,用水抹了一把脸,跑步回到操场国旗边,立正。
然后是另外一个兵,只有一个水龙头,大家按照顺序,一个人入列,一个人出列。
没有人发布任何命令,每一个回到队伍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着头顶的五星红旗。
清洗工具,洗脸,整衣,归队——二十个人,依次而行,这一过程显得相当漫长,时间似乎为他们停止。
一群满身泥污的工程兵,穿着他们特有的军装——蓝色工作服,第一次感受到了军人特有的悲壮感。
五星红旗在头顶猎猎飘扬。
到了最后一个兵入列的一刹那,所有的工程兵面对国旗,起刷地举起了右手——这些不像军人的军人的最后一个军礼。
操场上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右手。
为这些工程兵兄弟们敬最后的一个军礼。
第二章9
工程兵兄弟告别的那天,师部大院留守的最后几个干部开始种树。
种树并非意味着某种高尚的境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坦白说,我们当时并没有想那么远,只是想找一点事情做做,在这个单位,在部队,留下一点痕迹。
大门外陆陆续续有干部进出——这时候,大规模地调动已到尾声,多数往上塞条子的人都遭遇了失败,领导层也大规模地裁撤,谁也帮不上谁——他们拿的不是条子,而是绳子、自行车和板车。
大门口已经没有了哨兵,师领导也已经走了,只剩下几个种树的小军官。
进来的人都穿着78式军装——实际上,这个时候他们的已经失效了,但是还可以进师部——因为师部也空了。开始看见几个种树的小军官还有点心虚,挤出笑脸来打招呼,后来看到他们的沉默,就顾不上了。
开始拆办公家具。
有人拎着暖壶和电风扇就出来了,有人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捆上了两张椅子,有人把板车推到了楼下,两三个人合力,把办公桌和柜子搬了下来——会议室的桌子太大,有人带了斧头,劈成木料拉回了家。
种树的人没有说话——二者的身份都很尴尬,在这个理论上已经撤销的无主之地里,没有人是主人,没有人是客人,也不好说谁是贼——他们连同这个现场,理论上,都是已经消失了的。
天下之大,对于我们,却再也没有了自由快乐的天空。
不是在战争中死去,而成为和平的冤魂。
一个拖木料的军官不小心,把斧子从车上弄掉了。后边推车的媳妇埋怨了他几句——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伪装,媳妇也套上了一件军装上衣——军官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斧子捡起来,放在了车上,看了媳妇一眼,抱歉地笑笑,然后走到了王刚身边。
王刚正在提水,一只手帮他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那个军官没有看着他,只是和他一起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仿佛对自己在说话一样:“我对部队是有感情的,我对部队是有感情的……”
“哗啦”一声,水泼到了坑里。
第二章10
没有人给我下达离开的命令——当我意识到应该离开师部大院的时候,是因为师部大院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王刚背着行李卷走出师机关宿舍大楼——此时,他所住的宿舍里,只剩下一张床板了。剩下的床板,连同桌椅板凳,门板窗框,乃至玻璃,都已经被前来“拾荒”的退伍兵和老百姓搬了个干净。如果不是多数床架已经焊死了搬不了而拾荒者又没有带电焊的话,那么这些铁床架多半也不能幸免。
王刚看看院里刚刚种下的两排小树,还在,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人告诉我离开,没有人告诉我留下,这是一次大的调动,很多人会很忙碌——大概把我给忘了。在继续留下和返回侦察大队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因为师机关已经没有我能帮忙的了,而侦察大队的半年封训没有结束。”
马路上的视野叫王刚感到新鲜,便装的百姓很新奇,仿佛另一个世界,但是身边不断有军车驶过,仿佛是在提醒他正在经历的一个特殊时期——
“1985年的秋冬两季,在我原属部队所驻扎的东北某地,到处都在调动的军车,那是撤退和消失,但是却仿佛是将士出征一般悲壮。”
“当兵的打人啦!”远处,一个装修寒碜的饭馆门口,一个中年妇女卖力地大喊。
人群迅速地围了上去。
老板娘一边回头参战,一边冲着门外大喊。
王刚背着行李卷,费力地在人群中挤进去,身边的人看着他的军装,高深莫测地笑,稍稍让开了位置,嘴角挂着一丝鄙夷。
一个老兵在店里和四个人打成一团,有秃头老板,有操着菜刀的厨师,一个小伙计,还有个白胖高大的年轻人——戴着眼镜,大概是老板的儿子。除此以外,还有老板娘算半个战斗力,一边对外大喊进行心理战和舆论战,一边抽冷子抓上两把,或是跳起来吐口水,然而训练有限,实战中难免散布过大,误中自己人。
老兵年纪不小,也不像是作战部队的出身,双拳难抵四手,打起来有点吃亏,被厨师用菜刀背砸得满头是血——看起来是很难夺取上风了。
王刚挤了进去,拎着老板娘的领子,先把她拽到外边。然后从后边抱住厨师的小腿往后一拖,厨师倒地——接着的捕俘动作就该是骑上后背卡脖子,一想不对,赶紧从前边蹦下来,把厨师扶起来推到一边。
跟着两手拽住老板和伙计一人一只胳膊,用力一扯,两人扑通坐在了地上。
剩下的那个白胖的年轻人不敢动手了,傻呵呵地看着王刚。王刚没理他,上前一个别臂,把老兵摁桌子上了。
“好!”
“真他妈带劲!”
周围的老百姓好像看了一场精彩的把戏,爆出了一阵叫好声。
“怎么回事?”王刚一边问,一边松开了老兵。
老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血从头上流下来,眯住了眼睛。
王刚心里不忍,用袖子帮老兵擦擦,然后替他整整领子,再问。
“怎么回事儿?”
还是不说。
老板娘忍不住插嘴了:“你也是解放军吧,你给评评理啊,这个当兵的在这里吃了饭不给钱,还打人!”老板娘从王刚肩膀后边探出脑袋,一口牙尖嘴利,指着那个老兵的鼻子开始血泪控诉。
老兵用袖子蘸了蘸嘴角的血,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冒着火,喘着粗气,咳了几声,扭过了头,没说话。
“你还有理了你,刚才是你说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想在这里吃饭不给钱?不信还没人管得了你了!咱们上警备区说理去!”老板娘摸不清王刚的来路,一边说一边看王刚。
“你们这还有王法吗?我是个穷当兵的,没这么多钱给你们这些黑心人,还是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兵终于说话了,扯下帽子摔在桌上。
老兵穿的是78式军服——老百姓未必知道这跟部队近期的频繁调动和部队的换装有什么关系,王刚却再清楚不过了。
“退了?”王刚轻轻问道。
“退了。”老兵的眼泪下来了。
“退了,什么都不是了!在部队里有兄弟战友,回来了什么都没有——吃顿饭都给人欺负。”
王刚心里不好受,伸手兜里掏钱:“别这么想,慢慢适应。”边说着,边把二十块钱给老板递过去,勉强赔了个笑脸,“这顿饭我结了吧,别介意,哥们儿也受伤了,不容易。”
秃头老板刚想接钱,老板娘蹦出来了,一把把钱打掉:“二十块钱?打发谁呢,我告你,一共四十八,一分都不能少!”
桌子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饭菜——正常价格不超过十块。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开始炸窝了:“这儿吃饭这么黑啊?”“来个当兵的不容易,刀子磨快了再宰下去。”
……
王刚弯腰把钱捡了起来,坐下了,掏出两支烟,递给老兵一支,自己点上一支,冷冷地盯着老板娘:“这事儿你想怎么办?”
“这事……你看着办,”老板娘给王刚看得发毛,边说边往门口退,突然不退了,“你们解放军不是有纪律吗?这样欺负老百姓你们难道就不管管吗?——我告你们,这餐饭钱不稀罕,老娘就是要看着这老东西受处分。”
门口站着警备区的两个纠察,红袖章,85式红领章上的五星熠熠生辉。
老兵静静地起身,把烟掐灭了,摘下领章和帽子,长叹了一声:“十年当兵,一天退伍,走到家门口,给纠察带走了——是部队不舍得我?”
说着笑出声来。
王刚苦笑,低头摘下自己的领章,放在帽子里,一起递给了纠察。
两个纠察对视了一眼,接过两人的帽子和领章,一前一后,押着王刚和老兵出去了。
省军区禁闭室。
小门被打开了,王刚和老兵坐了进去,一个纠察伸出脑袋:“两位老哥,刚才的事儿我们都看见了。没办法,给咱们带进来,总好过给警察带走。今晚得麻烦你们二位住一晚上,也没有原部队了,明天送二位出去,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说着把手伸进来了,手腕上挂着两个军用水壶。
王刚接过来,冲他笑笑:“谢谢了。”
小纠察摇摇头,关上了小门。
王刚拧开水壶尝了一口:“水,我还以为他给咱们送酒呢。”
老兵笑了,拧开水壶,和王刚碰了一下:“俺叫江建,今天多亏兄弟,不知道哪里练的好身手?”
王刚也浅浅笑了,似乎还能想起老部队的荣光:“S军的,侦察兵。”说完感到有点失落,又补充了一句,“没了,现在没了,裁了。”
“咳,”老兵一拍大腿,“这么多好部队,咋都要裁呢?俺傻了吧唧当了十年兵,枪打得少,事做得不少,汽车兵,西藏,内蒙,什么路都跑过,什么病都犯过,领导看俺做得累,留俺看仓库(奇*书*网…整*理*提*供)。刚想可以轻松两年——裁军!”老兵重重地咳了几口,颤抖着掏了几颗药丸吞下去,“干了一辈子,我也知道什么是纪律,什么事不能干。今天给他们欺负,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啊。他们骂我们傻大兵,嘿嘿,以为我们真的就不知道好歹么?年轻的时候,倒是真没有想过那么多,只知道什么岗位都是在奉献,跑了几年的青藏路,闭着眼睛我也能从成都开到拉萨去,一路上,几天几夜换着人开车,除了睡觉就是开车,连个聊天的人也没有。跑出了关节炎,继续,跑出了肺水肿,继续,高原上跑遇到大风雪,冻掉了两个指头,继续跑——国家穷,没有铁路进藏,可咱们部队在里边的兄弟,都等着咱们的车呢。就是那一回,前面还聊着天,转眼就看着后边的车被翻到山下面,只听到一声响,尸体找不到——那是邮车,一车信,高原上的兵小半年就等这一回……”
“江哥,你后悔不?”王刚突然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