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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荷暗叫“厉害”,这长孙无忌果真不是他人可以相比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当即指明了要害。正如长孙无忌说的那样,因为讼师的地位极其低下,没有真正的能人异士愿意当一个讼师的。当讼师的人,大多都是那种被生活逼的走投无路的读书人,他们为了钱,为了利,敲诈勒索,坑害当事人,有的更是为获渔利而昧良心使用捏造证据、栽赃陷害等伎俩,无中生有,颠倒是非,被贬称为“讼棍”。
也是因为如此,明朝以前的各朝各代对于讼师的处罚是不遗余力。
长孙无忌抓着这一点,正是击中要害。
杜荷坦然一笑,道:“我并不否认长孙大人说的是实情,但绝不能以偏概全。我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在江南,因为一个妇人挡路,跋扈的土豪把一个村妇活活踢死,土豪拿出十两纹银作偿命资。妇人的家人,见财起意,不去府衙告状。此事让一讼师遇到,讼师路见不平,代拟一状词,写到:‘……夫身有纹银十两,已可踢死一人,若家有黄金万镒,便将尽屠城?’短短几字讼词写得铿锵有力,充满正气,把土豪的凶恶横暴淋漓尽致的勾画出来……讼师又被称之为刀笔吏,与天下文人没有什么区别。笔能杀人,亦能活人;文可行善,亦可为恶,刀笔始终是操纵在人手里,以直为直或是以曲为直,取决于人心的曲直。”
第十三部 泱泱大唐 第667章 如火如荼
杜荷这番话说的是锵锵有力,掷地有声,目光四周一扫,高昂道:“故而在下觉得,讼师绝对不是祸乱的根源,虽然‘讼棍’的存在,确实让人发指。但试问哪一朝代没有乱国之奸佞?难道就因为他们,否认所有的文臣武将?这有些不公道吧……小子这里觉得,‘讼棍’必须严惩。可那些能够为百姓伸张正义,身怀公德心的讼师,应当受到嘉奖。不能因为对于‘讼棍’的偏见,而牵连到他们。”
魏征对于杜荷的意见本不以为然,但听了杜荷的诸多解释,也渐渐的改了想法,不过只是思绪松动,还不足以让他改变自己的意见。这里冲着前面的那些优秀制度,他打算给杜荷一个机会,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上前一步,开口道:“小杜大人,言辞凿凿,确实不无道理。讼师与讼棍之间,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千百年来,讼师的存在可有可无……讼棍之恶,却是深入人心。想要改变大众的看法,绝非易事。若无实在的利处,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多此一举。”
魏征表面是否认了讼师的存在,目的却是让杜荷给出一个真正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也点破了实际,杜荷固然凭借口才,说的头头是道,但讼师存在的真正意义,却没有明显的表示。
魏征这一开口,朝堂上那些反对杜荷的人,也相继闭上了嘴巴。杜荷善于诡辩,这在朝堂上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比口才,满朝文武还真没几个有杜荷这般厉害。
魏征的话也给了他们,重新整理思绪的机会,消除了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杜荷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我记得陛下曾说过一句话,‘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一个国家的强盛,离不开百姓的支持。天下百姓好,国家自然定安强盛。天下百姓遭罪,哪怕实力在如何雄厚,也只有灭亡一途,就好比隋朝……”
杜荷这话无人反对,且不说是李世民开的金口,事实亦是如此。由古到今,王朝的大起大落,大多都与百姓有关。强大如隋朝者,还不是因为各种超大动作,引起了百姓的暴动,以致义军四起,二世而亡。
不过大多人都觉得奇怪,这与讼师的存在与否,有什么关系?
只听杜荷接着道:“律法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更好的约束百姓,维护王朝的安定。可不知诸位想过没有,真正懂法,了解法律的百姓又有几人?除去那些世族门阀子弟,又有多少读书人会去了解我大唐的律法?没有,据我所知,基本上没有。这样,律法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在百姓犯错的时候,用来惩罚百姓的道具?”
杜荷话音一落,包括李世民在内的所有了解内情的大臣脸色都有些难堪。
杜荷接着道:“百姓知法,才能守法,不知法,如何让他们遵守?在我看来,百姓是最弱势的群体,也是最强大的群体。他们只求温饱,逆来顺受,但如果真的逼急了他们,他们的力量,足以撼动整个王朝。”
长孙无忌阴阴的道:“这些道理人人都知,人人皆懂,恕在下愚昧,实在不知小杜大人说的这些,与讼师有什么关系。”
杜荷坦然一笑:“这长孙大人就大错特错了,不是没有关系,而是关系密切。”他环视四周一眼,道:“由古到今,官逼民反,数不胜数。这百姓造反,大多都有个源头。汉朝文景之治、宣帝中兴,乃是我华夏史上最著名的盛世之一。可在这盛世中,依旧发生了几起官逼民反的事情。这为什么?公认的盛世里,为什么会出现官逼民反的事情?”
他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奸商恶吏的迫害,即便在清明的盛世,再伟大的国家,都无可避免这种蛀虫、败类的存在。他们在远离京师的偏僻处,为所欲为,就如土皇帝一般,嚣张跋扈、欺压百姓。而百姓却只能逆来顺受,直到忍受不住的时候,奋起反抗……只可惜,他们并非是生活在秦末、汉末、隋末,能够一呼百应。他们的反抗就如大海中的浪花,根本不值得一提,就连地方驻军都能将他们覆灭。在这里,我问长孙大人一句,究竟是百姓的错,还是奸商恶吏的错?”
长孙无忌一怔,这个问题,还真将他给难倒了:于情百姓无罪,实在是奸商恶吏害人,但于理,百姓是聚众造反,个个都应该杀头,灭九族。他沉吟片刻,以有了答案道:“双方皆有过错,奸商恶吏固然是可恨,但并不是百姓造反的理由……”
杜荷反问道:“那依照长孙大人的意思,百姓就应该毫无怨言的面对压迫,直至死亡?”
长孙无忌佯怒道:“小杜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荷自若一笑道:“长孙大人别误会,小子绝无冒犯之心,只是在想办法。陛下英明神武,更胜昔年文帝景帝,一手打造的贞观盛世,也毫不逊于文景之治、宣帝中兴。可谁也不能保证,在大唐就无奸商恶吏的存在。如果此事发生在我大唐,应该如何处置?”
长孙无忌心中有些不安,他对杜荷非常了解,深知杜荷最擅长在辩论中暗埋陷阱,诱惑他人入瓮,一时间也没有草率开口。
杜荷见长孙无忌谨而慎行,心叫不好,这老狐狸太狡诈了,竟然不中计,这可如何是好?
他忙高声问向四周:“不知诸位大人,有哪个能够回答我这个问题?”与其让长孙无忌看破自己的意图,不如趁他还没有想到关键之处,拉一个替罪羊出来。
听杜荷发问,一人应声而出,道:“我大唐制度较之七百年前的汉朝更加完善,即便有这等蛀虫存在,也绝不可能嚣张多时,只有监察御史察觉,将他揪拿出来。小杜大人,拿七百年前的例子与现在相比,也太小觑我大唐了。”
监察御史是隋文帝设立的官职,唐朝沿用之后,加以改良,品秩不高,权限却极广,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贪官污吏遇上了他们,等于遇上了阎王爷。
杜荷目视来人,脸上一喜,这送上枪口的大神,竟然就是那位卢家谏官,心中暗笑:“看来这几大世家,对于自己的怨念,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面对谏官的逼问,他暗自欢喜,道:“这位大人说的有理,但不知大人想过没有。先是奸商恶吏在前,接着是百姓受累,最后才是监察御史将奸商恶吏揪拿出来。监察御史并不是神仙,他们负责纠察官员,但我大唐地大物博,各地官员加起上少说也是万计。他们不知道哪一个官勤政廉洁,哪一个官欺民作恶。要查到他们身上运气好,月余之间,运气不好,就是几年。毫无疑问,在监察御史没有查到这些奸商恶吏身上的时候,这些奸商恶吏在这月余,这年余里,会给我大唐带来多大的恶劣影响?”
谏官说不出话来。
杜荷高声道:“这里讼师就有存在的意义,百姓因为不懂法律,故而受到欺凌,有怨难诉。遇上清官明吏,还有伸冤的可能。一旦遇上那些纵容包庇的官员,那百姓只能自认倒霉。”他说到这里,脑中突然闪现一件事情,笑道:“就好比前些日子,荥阳的县尉,他美名在外,可干的确实包庇纵容的恶事,利用职权,糊弄百姓。如果这时,有讼师的存在,那县尉便不敢明目张胆的作恶。”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看着那谏官。
谏官气的脸色绯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打脸,这可是赤裸裸的打脸。
李世民听到这里也乐了,眼睛不知觉的迷了起来。
前一阵子的动乱,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荥阳县尉是郑家人,郑家立足千年,就如一颗大树,开枝散叶,茂密非常。他们因为拥有不可比及的资源,家族中人才辈出,但终有个别寄生虫。他们依仗家势,常常惹是生非。
为了顾全郑家的荣耀,荥阳县尉面对郑家的刑事案件,大多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到家里,以家法严惩惹事之人。但不管怎么样,这种作法就是犯罪。武媚娘抓着这一点,搅和的四大家族人心惶惶。
其实那县尉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官员,也为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但他们忠于世家,面对家人难免徇私了。
四大家族互结亲家,同气连枝,杜荷如此数落郑家人,跟打卢家人的脸,没啥子区别。
杜荷肃然道:“这也是讼师存在的最大好处,他们可以维护百姓的利益,维护大唐王朝的安定,能够以自身的律法知识,警示地方官员奸商恶棍,维护大唐的利益。”
褚遂良问道:“小杜大人,这一说,到让我对讼师另眼相看了。不过小杜大人莫要忘记了,你所说的都是好处,可还有坏处。人心未必都是大公无私,你也承认有刚直的讼师,也有黑心的讼棍。讼师可以维护大唐的安定,但讼棍确在败坏大唐的法纪。认可讼师,也意味着承认讼棍的存在……”
杜荷道:“这就要看我大唐官吏的本事了。如果地方官员,连一个颠倒是非的讼棍都对付不了,让无辜的人,受到不白之冤,那他有什么能耐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褚大人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第十三部 泱泱大唐 第668章 《唐律疏议》
地方官吏,若是连明断是非,维护地方安定,这最基本的任务都做不到的话,那么确实没有资格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了。
褚遂良认可了这一说话,退了下去。
长孙无忌心中着实恼火,他已然猜透杜荷话中布下的陷阱,也有了反陷阱的方法。但天不从人愿,他避开了陷阱,可那个碍事的谏官却傻乎乎的一脚踩了下去。让杜荷重重的扇了耳光,长了气焰,也让他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如今见杜荷侃侃而谈,理越说越足,认可的人也越来越多,长孙无忌也不免有些焦虑,沉声道:“小杜大人说的确实在理,不过你能说服我们,未必就能说服天下文人……孔圣人云‘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圣人之言,不可违背……”
杜荷大感头痛,长孙无忌这家伙既讨厌,又厉害,此刻不但搬出了圣人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