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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街的行人,特别是外地模样的人。
陈天伦低声叮咛说:“记住,咱现在是运丁,别露出马脚。”
甘戎说:“你放心吧,从现在起我绝不跟你闹了,我就是你的随从。”
陈天伦突然停住了脚步,把身子贴在墙边,偷眼向后面瞧着。
甘戎也警觉地将自己隐藏在陈天伦的身后,小声问:“怎么了?”
陈天伦说:“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甘戎问:“什么人?”
陈天伦顺着墙根往后挪动着,一个拐弯处闪过一个身影儿。陈天伦刚要追上去,那身影却狸猫似地消失了。
甘戎问:“看清是谁了吗?”
陈天伦说:“像是常书办……”
甘戎说:“常书办……就是坐粮厅的那个常书办吗?他来干什么?”
陈天伦说:“是不是我们的行动被发现了?”
甘戎说:“可能吗?连夏叔叔和金汝林都不知道,谁又能走漏消息呢?”
陈天伦说:“或许他是无意中看见我们的。”
甘戎想了想,还是一脸的茫然……
※※※
大运河的游船上,铁麟和夏雨轩、金汝林依然兴致勃勃地喝着酒。外面的花船上,妓女们依然恬不知耻地跟他们调笑着。碧水滔滔,一天秋色,两行大雁列队南飞,千帆漕船争先北上,大运河喧闹得云飞浪卷。
陈天伦和甘戎登上了游船。
两个年轻人满脸通红,气喘吁吁。铁麟让他们坐下来先喝口水,陈天伦却迫不及待地把一个个桑皮纸包儿掏出来,摆在船蓬里的小桌上。
夏雨轩和金汝林紧张地看着。
陈天伦一边打开着纸包儿一边解释着:“这是往稻谷里掺的糠秕,这是往小麦里掺的麸皮,这是往白粮里掺的砂石,这是往小米里掺的胶泥,这是往黑豆里掺的煤渣,这是往大麦里掺的石灰……还有这些:五虎,下西川,九龙散……”
夏雨轩奇怪地问:“这不是草药吗?”
陈天伦说:“是草药,把这些草药掺和在稻谷里,不但能使稻谷吸水膨胀,干瘪的能变得鼓圆,还能使稻谷色泽鲜亮,陈稻强似新米……”
夏雨轩又问:“这些东西都是在市场上公开卖的?”
甘戎抢着说:“河西务的整个一条大街,一家挨一家,一摊接一摊,成了专门造假贩假一条街,不但公开地卖,还负责掺和调兑,送货上船。”
铁麟说:“夏大人,这可是发生在你地面上的事。要不是亲眼所见,本官也不会相信。”
金汝林问:“这么说,大人您亲自到那个造假市场上去过?”
铁麟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前几天,我差不多把那条街上的每一扇门都敲开了。一家家都拉着我不放,他们还以为会从我身上发一笔大财呢。金先生,你对通州这个地面熟,我问你,你说这个造假市场存在多长时间了?”
金汝林摇了摇头说:“实在是不曾听说过。”
铁麟又问陈天伦:“你说呢?”
陈天伦说:“听我父亲说,他当军粮经纪的时候就听说过,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到这里来过。”
铁麟说:“这么说,这个造假市场至少有几十年了吧?几十年来,京城官员领的俸米,八旗官兵吃的军粮,还有包括北京百姓的嚼谷儿,都是这些掺了糠秕,兑了砂石,还拌了草药的粮食。你们说,怎么就没有人管管这事,问问这事呢?难道仓场总督还有坐粮厅的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是聋子瞎子,还是昧着良心容忍这个造假市场的存在?”
夏雨轩气愤地说:“简直是目无王法。”
铁麟说:“何止是目无王法,简直是寡廉鲜耻!做这种事的人,连起码的人味儿都没有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大运河如此藏污纳垢,漕运如此腐败透顶,各级官吏如此姑息养奸。你们说该怎么办?”
甘戎抢着说:“要我说,对这些祸国殃民的强盗得杀,得砍,得让他们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铁麟嚯地站起身来:“夏雨轩。”
夏雨轩急忙起身:“下官在。”
铁麟命令着:“你马上到漷县镇,将你的三班衙役和两镇巡检带到河西务,将那造假一条街紧紧包围,等刘守备的兵一到,你们就一起围剿,要人赃俱获,一个都不能逃脱。”
夏雨轩答应着:“是,大人……”
铁麟继续命令着:“金汝林,你带着我的腰牌马上去刘守备那里,传本官的令,让他马上到河西务与夏知州汇合,共同采取行动。”
金汝林答应着,马上下了船。
铁麟又对陈天伦和甘戎说:“你们两个马上回河西务,密切注视那里的造假贩假市场,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有什么新情况,及时回报。我就在这条船上,等着你们的消息。”
甘戎听到父亲的命令,突然说:“刚才我和陈天伦看见了一个人。”
铁麟警觉地问:“什么人?”
陈天伦说:“没看清,好像是坐粮厅的常书办。”
铁麟沉吟起来:“常书办?他在干什么?”
陈天伦说:“不知道,就在河西务的大街上,鬼鬼祟祟的,好像在跟踪我们。”
铁麟点了点头:“看来他们已经注意上我们了。”
甘戎问:“爸爸,是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铁麟说:“那也不一定……好了,你们先去吧,注意点儿,别暴露自己。”
陈天伦和甘戎答应着走了,夏雨轩还在船上。
铁麟看了看他:“怎么,你想违抗本官的命令吗?”
夏雨轩哭丧着脸说:“铁大人,您冷静一点儿,您先沉住气,您就听下官说一句吧。”
铁麟问:“你想说什么?”
夏雨轩说:“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您端了这造假贩假的黑窝儿,无异捅了个大蚂蜂窝啊!”
铁麟黑着脸问:“难道这个蚂蜂窝还不该捅吗?”
夏雨轩说:“依下官之见……您还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如您所说,这造假市场存在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间,难道别人都是聋子、瞎子吗?可是别人装聋装瞎,您为什么那么认真呢?这漕运弊端,由来已久,上下左右,盘根错节,上至朝廷军机处、户部首领、漕运总督,下至坐粮厅、粮道河道、五闸二坝十三仓,牵一发而动全局啊……”
铁麟的火气被拱了起来:“照你这么说,这漕弊就不能反了?”
夏雨轩说:“漕弊要反。漕弊不反,上违君命,下失人心。漕弊不但要反,还要大张旗鼓地反,声势浩大地反,惊天动地地反,不过……也只是大张旗鼓、声势浩大、惊天动地而已!”
铁麟问:“此话怎讲?”
夏雨轩说:“这朝廷好比一座大厦,漕弊、河弊、烟弊、盐弊、还有官场上的陋规腐败,就好比蛀虫。日久天长,蛀虫蚀啄,大厦已经是千疮百孔、腐朽糟糠了。皇帝要让你驱除蛀虫,维修这座大厦,你只能是窗户坏了换窗户,门扇坏了换门扇,屋顶坏了补屋顶,但是万万不可撤梁换柱,那样一来,就有可能忽啦啦大厦将倾……”
铁麟说:“既然这大厦已经腐朽不堪,不妨推倒重盖……”
夏雨轩说:“什么?推倒重盖?您想把什么推倒?是朝廷还是皇帝?这话幸亏是您爱新觉罗氏说出来的,要是从我们这些汉人汉官嘴里说出来,可就是灭九族的罪啊!”
铁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雨轩啊雨轩,咱俩结识了这么多年,今天我算认识你了。原来我总是听说,你们汉人读书做官,都有一套为官之道,都有一副护身密符,都有一套左右逢源进退有路的明韬大略。我总是不相信,当官就是当官,有那么复杂吗?当官要是像小媳妇那样惟惟诺诺,像小脚女人那样战战兢兢,还怎么当七尺男儿大丈夫!现在我懂了,你们果然是这样,到了关键时刻,到了担风险负责任的时候,你们就像立刻变了另外一个人。再见不到你们的书生意气了,再见不到你们的以天下为己任了,再见不到你们的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了。雨轩啊雨轩,作为朋友,我理解你。你们为了这个官,几代拼搏,十年寒窗,不容易啊!得到这个官不容易,保住这个官更难。这个官,你们是丢不得啊……雨轩,你放心吧,今日之事,我只是让你帮我的忙,算是朋友求你帮忙。得到功劳,有你一份,遇到了麻烦,与你无关。这样,总可以了吧?”
夏雨轩听了铁麟这番话,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铁兄,既然您把我当朋友,我也就不喊您大人了。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马上带着人去围剿那个造假市场。可是铁兄,您真的不理解我啊,刚才我那么劝阻您,您以为我真的是为了保自己的官吗?不,我现在不跟您争论,作为您的下属,您的命令下官绝不违抗;作为您的朋友,让我帮忙我就帮到底。不过,我希望……终于会有那么一天,您会明白我的心,真真正正地明白。”
夏雨轩说完,挥起衣袖擦了一下眼泪,匆匆跳船而去……
铁麟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
游船上只剩下了铁麟一个人,他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背吹了上来,心口怦怦地跳着,眼前像是笼罩起一种不祥之兆。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害怕了吗?我怕什么呢?有皇上给我撑腰,皇上对我寄托着那么大的希望,有皇上……他忽然想起了皇上那道莫名其妙的圣旨:急功近利,狂妄自负,滥用职权,处罚苛酷,扰乱漕运秩序,伤害漕粮收兑……
不知不觉的,额头上像有一条小虫子在爬,痒痒的,一条又条。他用手一摸,湿漉漉的,是汗水,冰凉的汗水……
“终于会有那么一天,您会明白我的心,真真正正的明白……”夏雨轩的话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既然你做的是一件堂堂正正的事情,既然你做的是一件维护朝廷的事情,既然你做的是一件为圣上排忧解难的事情,你怕什么呢?身子正难道也怕影子斜吗?没做亏心事难道也怕鬼叫门吗?
他感到心虚,感到疲惫不堪,感到口渴,感到浑身像抽去了筋骨一样的疲软……
一个人影儿默默地移动进来,悄无声息。像月光下一株鲜花的影子,像阳光下一阵春风的影子,像春梦里一片音乐的影子。一杯茶静静地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茶杯上弥漫着热气,时隐时现的热气;茶杯上也弥漫着清香,若有若无的清香……
淡淡的清香中,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小僮。一个如同面团儿捏塑而成的小僮,又是活灵活现的。脸蛋儿白皙粉嫩,像是半透明的。身子娉婷柔软,像是柳丝儿支起的骨架。眼睛洁净如水,闪烁着含情带笑的光芒。小嘴唇儿红红的,油汪汪的,花蕊一般。
铁麟看呆了,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出神入画的男孩儿。他不由得问:“你是谁?”
小僮歪头一笑:“我是专门来伺候大人的。”
铁麟问:“是谁叫你来的?”
小僮说:“我爸爸叫我来的。”
铁麟问:“你爸爸是谁?”
小僮说:“大人,请用茶。”
铁麟问:“你几岁了?”
小僮说:“回大人,孩儿13岁。”
铁麟问:“叫什么名字?”
小僮说:“妞妞。”
铁麟笑了:“妞妞?你怎么取了个女孩儿名字?”
妞妞也笑了:“大人不觉得孩儿长了一副小女儿模样儿吗?”
妞妞说着,把一双小手伸到铁麟面前,铁麟忍不住攥起那双小手,柔柔绵绵的,像握住了两团云朵。
妞妞又把身子靠过来,贴在了铁麟的肩膀上。
铁麟顺手将他搂过来,妞妞依偎在铁麟的怀里,扬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