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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不依不饶:“答应什么?”
陈天伦说:“答应娶你当媳妇。”
雪儿得寸进尺:“那你叫我一声。”
陈天伦叫着:“好妹妹,快放下……”
雪儿说:“不行,我不让你叫妹妹。”
陈天伦说:“那好……媳妇,我的小媳妇……行了吧?”
雪儿说:“不行,不许叫媳妇。”
陈天伦说:“那叫什么?”
雪儿说:“叫……叫孩儿妈。”
陈天伦说:“哪儿有孩子?”
雪儿说:“你要娶我当媳妇,我就会给你生孩子,生五男二女。”
陈天伦继续妥协着:“快放下呀……哎哟,疼死我了。”
雪儿逼着他:“你快叫呀。”
陈天伦叫着:“孩儿妈,快松手。”
雪儿说:“不行,我还没叫你呢。”
陈天伦说:“你叫我什么?”
雪儿说:“我叫你孩儿爸……”
红红见雪儿不说话了,知道她在想心事,也不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雪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红红问:“想好了没有?”
雪儿说:“想什么呀?”
红红说:“小姐倒装起糊涂来了,好了,我可困了,要睡觉了。”
雪儿急忙说:“别别,红红姐,你帮我出出主意吧,我该怎么办?”
红红说:“这还不简单,你要是有意,就给陈天伦写封信,我替你送去就是了。”
雪儿又沉吟起来,这行吗?
※※※
樊小篱真的回不来了,她遇上了大麻烦。
樊小篱到铁麟身边当奶妈以后,她的丈夫林满帆带着儿子拴儿依然住在冯寡妇家。也怪樊小篱太单纯、太幼稚、太麻痹大意了,她怎么就没想到丈夫一个大男人是和一个寡妇住在一起呢?想是想到了,就是没想得那么深、那么细致、那么严重。他丈夫患的是伤寒,经过一冬的煎熬,能挺过来保住命就算万幸了。樊小篱离开家的时候,他丈夫的身体还非常虚弱,走路都打晃儿,身上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连屁股蛋子上都没有肉。她还跟丈夫开玩笑说,就你瘦成这样,除了我谁要你呀,狼见了都得掉眼泪。这是其一。其二,她跟冯寡妇接触半年多了,觉得她除了爱占小便宜、爱叨唠,还是满守妇道的,守寡二十多年了,街坊四邻没有人戳脊梁骨。其三,丈夫才二十多岁,冯寡妇已经四十多了,完全够得上做他的妈了,还能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
可是这不要脸的事就偏偏做出来了。
冯寡妇的丈夫叫冯大江,是个孤儿。冯寡妇的娘家在京南海户屯,那是皇家猎苑的东大门,祖上也是吃皇粮的,家里有几亩盐碱地,风调雨顺之年也还过得去,赶上旱涝霜虫可就难说了。
冯寡妇嫁给冯大江以后,过了三年甜甜美美的小日子。冯大江是在大运河里滚大的,练就的一身好水性,能一个猛子从西岸扎到东岸。他还有整套打鱼的本领,春天用手摸,夏天用网拉,秋天用钎扎,冬天凿冰洞。冯大江身体好,性子也好,娶了这么一个白白嫩嫩、肉肉乎乎的老婆很知足,很疼爱。冯寡妇也是有情有意会疼爱男人的女人,小两口结婚后男人打鱼,女人卖鱼。日子不富裕,可也够吃够穿,难得的是恩恩爱爱。没想到恩爱过了头,阎王爷吃醋了,将欢蹦乱跳的冯大江一眨眼工夫就收回去了。
失去了丈夫的冯寡妇要死要活了很长时间,一直在娘家住着。在娘家住着能减轻许多丧夫之痛,父亲看护着、母亲安慰着、兄弟照顾着。时间一长,兄弟媳妇的脸色可不好看了。是呀,这么一个不老不小的寡妇大姑子在家里供着,放在谁心里也不舒服。
父母劝她再嫁,刚二十出头,身上又没有孩子拖累着,模样还俊俊的,找个称心的丈夫并不难。可是,冯寡妇不干,她说什么也不改嫁。她倒不是想当贞节烈女,父母也不想靠他扬名立牌坊。她心里装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就是丈夫的死是她的罪过,是她把丈夫害死的。任别人怎么说怎么劝,她还是放不下这块压在心上的石头。
那是一个风雪过后的冬天,丈夫拉着她到大运河去捕鱼。冯大江捕鱼卖鱼,是为了养家糊口。日子一长便成了职业,一件事一旦成了职业,就会逐渐形成职业信誉和职业道德。冯大江既然给人提供鲜鱼,一年四季每一天都不能断了鱼。都是老主顾,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谁不知道谁家什么时候就会有事,婚丧嫁娶、接朋待友、老人生日、小孩儿满月,这些能随便改日子吗?没改日子就得设宴,无鱼不成宴,在大运河边上更讲究这套。春秋夏日还好办,你这儿没鱼了,随便到市场上就能抓两条。可冬天则不然了,冬天的鱼只有冯大江家有。什么时候到冯大江家来买鱼,都不会空着手回去的。
冯大江为此而自豪,也为这自豪付出过代价。冬天捕鱼谈何容易?
冬天捕鱼他必须带着媳妇来,没有媳妇帮忙这鱼是万万捕不上来的。他们捕鱼要沿着大运河往上或往下走出很远,找到一个可能有鱼的地方,这地方还要偏僻肃静,没有人来人往。两口子先要用铁钎凿出一个冰窟窿,然后拣一堆树枝草叶作秸秆当作柴禾。冰天雪地,冻得狗都撒不出尿来,人却要脱得赤条条的钻进寒冷刺骨的冰窟窿……
在钻进冰窟窿之前,先要大大地喝一口酒,要喝又躁又烈的烧刀子。浑身上下火辣辣、热腾腾的,脸上的烘烫把冷风都烤得嘶啦啦响。这热烘烘的身子钻进冰窟窿里,河下的鱼就会齐刷刷地奔跑过来,往他的身上贴。原来鱼也怕冷,也追逐温暖。那鱼贴在身上是他最舒服最惬意的时候,那柔柔的肉感,那亲亲的缠绵,那张开的小嘴唇儿在他浑身每一个毛孔上轻吻着,只有跟新媳妇在被窝儿里才有这样如醉如痴的感觉……他伸出手,将身上的鱼一条一条地抓起来,扔上岸。媳妇把鱼一条一条地拣在鱼篓里,水里他享受着鱼儿的多情,岸边他欣赏着媳妇的笑脸。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收获,这就是成就。能体验到生活的美好,能有一份不菲的收获,能获得令人自信的成就,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除此而外,还有何求?
身上的鱼抓光了,当他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子差不多已经冻成一根冰棍儿。那种寒冷不是自外而内的,而是从心里往外冷,冷得他浑身发抖,嘴唇发紫,四肢麻木,脑袋都冻成了一个坚硬的石头蛋。这时候,媳妇把柴禾堆点燃了,熊熊的烈火燃烧着,他便本能地跳动起来,一刻也不能停,一边跳动,还要一边大声地叫嚷,把肚子里的寒气喷吐出来。更麻烦的是下面,在那么冰冷的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整个阳具都缩进了肚子里,连那两只沉甸甸的睾丸都不见了。必须及时地把它们弄出来,否则就别想再当男人了。光靠跳、光靠喊、光靠火烤是不行的。必须用手抠,用手搓。自己的手脚都麻木了,只有靠媳妇帮忙了。这就是为什么凿冰抓鱼要找僻静的地方的缘故。
媳妇跪在他面前,两只手随着他跳动的身躯忙乱着。做这件事也需要经验,没有经验找不到那阳具藏在哪里,就算摸到了也抠不出来。两只手一前一后,一只手伸进凹陷的腹股沟里,紧紧地抓住那还在不断往里缩的龟头儿,另一只手就要在后面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屁股。龟头很艰难地揪出来,千万不能松手,一松手便又缩进去了,再缩进去就更难抓到了。这时候,后面的手要立刻移到前面,从下面揉搓他的睾丸。揉搓的时候,既急不得又慢不得,劲儿大不得又小不得。急了,劲儿大了,就可能将龟头和睾丸损伤,因为被冻僵了的阳具已经非常脆弱了;慢了劲儿小了,就会失去将龟头揪出来的良机,那危险将是更大的。整个龟头出来以后,还不能放手,要一直揉搓下去,直到将整个阳具都揉搓得勃起,硬得像一根蒜槌子,而且有了热感才能罢手。能做到这一步是很难的,身上僵得血液都很难流动了,浑身上下五脏六腑七窍四肢加上一个大脑袋,哪儿都需要血液,哪儿都呼唤血液,那近乎凝固的血液哪儿就轮到往下面流了呢?这个时候,媳妇就要做出大胆的奉献,把丈夫的阳具紧紧地含在嘴里,用舌头在里面揉搓着。嘴里的温度高,又舒服,那舌头的动作又有奇效,阳具会很快膨胀起来……
火堆就这么一直燃烧着,冯大江就这么一直蹦着跳着呐喊着,媳妇也一直跟在他身下忙碌着,篓里的鱼都不动了,瞪大了惊异的眼睛看着这对奇怪的男女。因为鱼儿知道,人类虽然强大,但并不聪明,人的许多活动都是跟它们学的,譬如游泳、譬如谈情说爱、譬如接吻……他们这样发疯,是跟什么动物学的呢?
冬天凿冰捕鱼是辛苦的,也是非常刺激、非常浪漫、非常“回归自然”的。冯大江在火堆旁的跳动呼喊,是与冰寒的抗争呢,还是生命的祭奠呢,抑或一种高潮体验的宣泄呢?那声音和表情像是十分痛苦的,又像是十分幸福的。痛苦和幸福是生命体验的两个极端,可是这两个极端像两只手臂一样,它们常常是紧紧地握在一起的……
终于,一只手臂伸出去便收不回来了,灾难降临了。那一天天气不好,不是太冷,而是太暖和了。冬天也有反常的时候,太阳照在冰面上暖洋洋的,连厚厚的冰层都出了汗。鱼儿在冰层下游荡着,追逐着,欢快地迎接着春天的到来。冯大江钻进冰窟窿里,他那热烘烘的身子不再吸引鱼了。鱼儿不但不贴近他,反而嫌他身子太热,都躲得远远的。
每次冯大江钻冰窟窿的时候,腰上都要拴着一根绳子。这根绳子的另一头牵在媳妇的手里。一旦他钻进冰窟窿,在水下便难以分辨出方位,寻找出口就全靠这一根绳子。
冯大江的媳妇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手巧而勤快,总是同时干几件活儿,没有闲着的时候。她跟着冯大江出来捕鱼,怀里还揣着没有纳完的鞋底儿。她坐在岸边等候在冰窟窿里的丈夫,今日的鱼不好抓,丈夫迟迟不上来,她的两只手便闲下来。须知她的手是闲不住的,便从怀里掏出那只纳了半截的鞋底儿,穿针引线地纳起来,而那根牵着丈夫的绳子便压坐了自己的屁股底下……
春天是来临了,河岸上的动土都松动了,头顶的柳梢上已经泛出了嫩黄,一只耐不住寂寞的小虫子从冻土里钻出来,悄悄地爬到她的后脖梗上,又顺着她敞开的衣领不怀好意地往里面移动着。她身上痒痒的,她放下鞋底,解开衣襟把手伸进怀里……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直朝那冰窟窿扫过去,冰窟窿空荡荡地留在了河面上,像一张敞开的大口。而那根牵着丈夫的绳子,却不见了踪影。她发疯般地扑过去,扑向那个冰窟窿,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大江……”
回答她的只有冰面上吹来的一股带着暖意的小风,似乎是在用外交辞令虚情假意地表示着遗憾……
※※※
冯寡妇就是带着这种强烈的负罪感,将丈夫深深地埋在心里。她没有看到丈夫的死,到了冰河解冻以后也没有找到丈夫的尸体。于是,她便觉得丈夫没有死,丈夫只是丢失了,出走了。丢失还能寻找,走了还能回来。她就这样怀着没有希望的希望等待着,苦巴苦曳地熬着那没有尽头的岁月……
年纪轻轻的守寡,冯寡妇倒是没有觉得怎么难熬。她不是没有男人,男人就在她的心里,男人就在她的等待与盼望中。没有男人的日子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