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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年哆嗦起来:“小的……不敢想。”
铁麟问:“是不敢想,还是不敢说?”
刘大年说:“是……是不敢想。”
铁麟说:“你不妨想想看。”
刘大年说:“不……大人……您还是别难为小的吧……大人,还是想办法快点儿找找金汝林和林满帆吧……”
铁麟看了看刘大年:“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明白吗?”
刘大年说:“小的明白。”
夏雨轩等刘大年走了以后,对铁麟说:“这是个圈套儿。”
铁麟问:“什么圈套儿?”
夏雨轩说:“大人知道吗,这刘大年可是许良年的女婿,下官怀疑他是许良年派来刺探大人的。”
铁麟说:“他要刺探我什么呢?何况金汝林和林满帆极有可能是真的失踪了。”
夏雨轩说:“金汝林是失踪了,还是逃跑了?”
铁麟问:“你的意思呢?”
夏雨轩说:“如果逃跑了,那就证明韩小月是金汝林害死的,他畏罪潜逃;如果失踪了,那就是有人杀人灭口……”
铁麟说:“你是说,金汝林、林满帆跟许良年都是一伙儿的?”
夏雨轩不禁哆嗦了一下:“果真如此,那太可怕了……”
铁麟也沉默了……
※※※
仓场总督衙门的后宅,冬梅正在收拾东西。开始的时候,孙嬷嬷以为她在为甘戎收拾东西,后来发现她那小包袱里打进的都是自己的东西,孙嬷嬷奇怪了,问:“冬梅,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冬梅说:“我该走了,我不能总赖在这儿呀。”
孙嬷嬷不高兴了,你丢了那么大的人,现了那么大的眼,老爷不赶你,管家没打你骂你,还让你进城见了一次妞妞,铁府对得起你了,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孙嬷嬷是个善良的人,她可不像别的得势的小人那样,整起下人来比主子还厉害。孙嬷嬷心里生着冬梅的气,可没把这些气话说出来,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冬梅依然默默地打着自己的小包袱。
孙嬷嬷等了半天,见冬梅不吭声,又问:“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呀?到哪儿去也得跟老爷打声招呼呀?别忘了,你可是铁府花钱买来的。”
冬梅说:“我跟甘戎姐姐说好了。”
孙嬷嬷奇怪了:“跟甘戎说好了?她自己还顾不上命来呢,还顾得上管你的事?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
冬梅说:“正因为她自己顾不上命来,我才得跟她走。我好歹是个丫环,一路上吃的住的,洗洗涮涮,这些事情谁管呀?”
孙嬷嬷震惊了:“这么说,你……要跟甘戎走?”
冬梅说:“我不跟她走谁跟她走?孙嬷嬷,您就让我跟大小姐去吧,我给铁府丢了这么大的人,反正也得离开,还不如让我跟着甘戎姐姐到宁古塔呢。”
孙嬷嬷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是被冬梅感动了。刚才心里还在埋怨这丫头没良心,幸亏那些话没说出来,否则就把人家错怪了。孙嬷嬷拉过冬梅的手,心疼地说:“冬梅,你肚子里怀了孩子,这几千里路八五八书房,你拖着那么重的身子,怎么走得了呢?”
冬梅说:“孙嬷嬷,您别担心,我是个贱人贱命,贱人生孩子就像猫狗下崽儿一样,谁在乎呀。”
孙嬷嬷心里一阵发热,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深知甘戎的倔脾气,这些天来,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阻止甘戎,可是甘戎铁了心非要跟陈天伦一起流放不可。孙嬷嬷知道,铁麟当然不会答应,可是不答应怎么办?拦得住吗?万一拦不住,甘戎真的跟陈天伦上路了,总得有个人跟在身边才行呀。她想过秋叶,老实巴脚的秋叶当然不会拒绝,可是这么一来不就把秋叶害了吗?现在,冬梅居然主动要求跟着甘戎走,孙嬷嬷感动得真想给她磕个响头……
冬梅看了看孙嬷嬷,泪水汪汪地说:“孙嬷嬷,冬梅想求您一件事……”
孙嬷嬷拉过冬梅的手,亲切地说:“说吧,孩子。”
冬梅说:“妞妞进宫以后,会给我捎信儿来的。麻烦您把冬梅的去向告诉他。”
孙嬷嬷一把将冬梅搂过来:“放心吧孩子,铁府是你的家,永远都是你的家。无论你走到哪儿,铁府都不会忘记你的。我会告诉妞妞的,会的……”
孙嬷嬷说着,泪水汩汩流下来。
甘戎回来了,她一进门就高声大嗓地喊着冬梅。听她声音,看她那样子,一点儿也没有显出悲伤,反倒有几分兴奋。孙嬷嬷想不明白,面对着这天塌地陷般的灾难,别人都愁得要死要活,怎么甘戎却不当回事呢?好像她不是跟自己男人去流放,倒像是出门游玩串亲戚似的。年轻人,实在是不知道深浅。
冬梅答应着跑到甘戎的房间里去了,两个姐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孙嬷嬷想过去,又觉得现在还不到拼死劝阻甘戎的时候,她急得束手无策,想找曹升商量,曹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禀报老爷,铁麟又不在……
※※※
陈天伦上路了,出通州城北关过浮桥,有一条直通山海关的路。
陈天伦依然是披枷戴锁,身边跟着两个解差,身后跟着甘戎和冬梅。再后面是一辆大车,跨在车辕上扬鞭赶车的是陈小虎,大车上放着行李,行李旁边坐着陈天伦的母亲。陈日修则忙着应付前来送行的人。人很多,缕缕行行地挤满了通往山海关的土路。当然,有前来洒泪而别的,也有不少是看热闹的。
众人的眼泪把陈天伦的心都泡酥了。人在落难的时候,是有不少幸灾乐祸的。但是一旦灾难将一个强者变为落魄英雄的时候,又会换来意想不到的同情。当然,这同情是廉价的。许多人都来了,除了军粮白粮经纪、车户、花户、仓书仓役之外,连那些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冯寡妇、八大魔头、和那些缝穷的女人、耍滑的扛夫们都来了。有送点心的,有送鸡蛋的,有送衣服的,也有不少直接送银子的。对于这些礼物,陈天伦想推拒,陈日修却无法推拒,这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比什么都珍贵,伤不得。
王木匠把一个蓝布包着的长方形的匣子交给了陈日修,流着泪说:“陈兄,我也没别的送你,这是我写的一部《红楼梦辨》,原本想请你老兄斧正以后付梓的,现在我不想印了。曹家的后人死了,死得很惨……留给你老兄路上解解闷吧。”
陈日修说:“我知道你是个‘红痴’,这些东西花了你大半生的心血,你不把它印出来岂不可惜?”
王木匠的眼圈儿又红了:“陈兄,伯牙毁琴,就是因为失去了知音。我就是对《红楼梦》再痴,你走了,我又能跟谁‘发痴谈红’呢?”
陈日修为王木匠这番情义感动得热泪横流,连声音都颤抖起来:“那好吧,反正我到了那边也没有什么事,你就把它交给我吧,那边有许多原来朝廷的重臣,都是饱学之士,其中不乏‘红痴’。我带着它去,一定会遇见不少知音的。”
远处扬起一溜烟尘,一匹马飞驰而来,紧接着便传来了呼喊声:“天伦……天伦兄……请留步……”
直到扬鞭跃马的人来到跟前,陈天伦才认出来是甘戎的哥哥甘瑞。自从他被宣判发配宁古塔以后,他就千方百计地请人捎信给甘瑞,让他到通州来一趟。他请甘瑞来的目的是想让甘瑞制止甘戎随他流放,既然铁麟劝阻不了女儿,他就把希望寄托在甘瑞身上了。可是,甘瑞一直也没有来……
甘瑞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向陈天伦行礼:“陈兄,真的对不起,我出远门了,今天早上刚刚回来,才知道这件事便匆匆赶来了。你现在就要走?不走不行吗?咱再想想办法,我爹……我爹他也太过分了……”
陈天伦见到甘瑞,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躬身说:“甘瑞兄,你能赶来就好,我走是走定了,不能再耽搁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陈天伦说着,就要弯身跪下。
甘瑞急忙上前把他扶住:“陈兄,你说,你快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吩咐。”
陈天伦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甘戎,甘戎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他狠了狠心,还是把话说出来:“甘瑞兄,我只求你,求你把甘戎拦下,不要让她跟着我去。我不能连累她,朝廷的纲法是我触犯的,她没有错,她不应该受到惩罚。甘瑞兄,求求你了,设法把她留下来……”
甘瑞听了陈天伦这些话,顿时愣住了。他不是不想答应陈天伦,也不是不想把妹妹留下来。这话还用他说吗?今天一早,他从扬州回来,母亲就马上打发他到通州来,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甘戎留下。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已经哭得下不来炕了,可是,甘戎能听他的吗?他虽然是哥哥,可是从小在父亲的眼睛里,妹妹就比他重要得多。妹妹被所有的人娇惯,非但不听他这个哥哥的话,甚至还很瞧不起他。他在妹妹面前一点儿威望都没有,他有这个自知之明。甘瑞为难地看着甘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甘戎的表情依然非常平静,连这些撕肝裂肺的别离场面都没有让她感动。这是一个敢做敢为的女孩儿,是一个真正的贵族,在她身上流淌的是祖先的尊严和不屈不挠的精神。陈天伦佩服她,敬重她,也深深地爱着她。可是越这样,陈天伦越是不忍心让甘戎跟着他去流放。陈天伦求她多少回了,越求她的态度越坚决,就像铁麟越阻止她的态度越坚决一样。
甘瑞从妹妹的表情中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失败与无能,他能说什么呢?
甘戎看了陈天伦,又看了看甘瑞,突然心里一热,跪在了甘瑞面前。
甘瑞一下子慌了,他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原本是想跪下求妹妹留下的,没想到妹妹反倒先跪下了。
甘戎的泪水顺着她那憔悴的脸颊流淌下来。
陈天伦的心又悸动起来。
甘戎抬起一张泪脸,看着甘瑞,哭着说:“哥……我不能在家孝敬父母了,都托付给你了……哥哥,这些年都是我不好,我太任性,太不尊重你,妹妹今天给你磕个头,就算妹妹给你赔了礼,你就原谅妹妹吧……”
甘瑞一听,眼泪唰地流下来,哽噎着声音说:“戎儿,快起来,你没有得罪哥哥,从来没有过,都是哥哥不争气……”
甘戎说:“哥哥,你先别叫我起来,我还有话没说完。这件事,我把爸爸气坏了,他为我伤透了心。我知道,在家里,他最疼最爱的就是我,没想到我竟这么伤害他。哥哥,我走以后,你要多陪陪他,他想我的时候,你跟他说说话,行吗?”
甘瑞哭着答应着:“戎儿,你放心吧。过去我也没少让爸爸操心,我……我会补偿的……我……我会尽量做得好一点儿……”
甘戎继续说:“哥,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大好,爸爸又不在她的身边,你要常回家看看她。你知道,在咱家里,爸爸疼我,可是妈妈却疼你。妈妈为了你经常睡不着觉,总想早点儿给你娶个媳妇,让你收收心,她盼着你……你能把家撑起来……”
甘瑞点着头说:“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戎儿,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妈妈的,我会听爹妈的话的……过去我不懂事……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现在我懂了,我得学好……好好干……你放心吧……”
甘戎直起身,又朝北京城的方向跪下,泣不成声地说:“爸爸……妈妈……戎儿走了……戎儿不能在您们身边伺候了……不能给您们养老送终……戎儿给您两老磕头了……爸呀……妈呀……”
甘戎把这些话说完,才让甘瑞搀扶她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