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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清乃是吏部尚书许天官的籍贯,知晓这一点的都暗暗叫道,第二回合开始了!
徐阁老嘴里的临清许氏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许天官近亲,不然拿到这里说作甚?看来徐大学士也是学乖了,认真汲取袁阁老与彭阁老的教训,不与李佑纠缠,转而直捣其后台。
那许天官微微皱眉,对方的突然袭击有点棘手,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个状况下得想法子拖延一下才好化解。
殿里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许天官身上,等待他接招时,却不防班列末位人影一晃。中书舍人李佑再次出列,趋步至陛下道:“臣有下情上陈。”
王启年御史大喜过望,以李佑的素质,为了给许天官解围,这番定然是要针锋相对、以牙还牙、胡搅蛮缠的告彭阁老黑状了!他的算计要得逞了!
“尽可言之。”钱太后允道。
李佑先对徐阁老拱手示意,正色道:“得罪了!敢问阁老,此疏得自山东布政使司?”
徐阁老何等样人,立刻就明白李佑这是要拿公文程序说事了,论理山东布政使司的奏章不该直接到他手里的,其实这从头到尾就是他指使的。但他不走常规章程也没办法,若走正常程序肯定要外泄,许天官有了提防,使人快马加鞭回乡准备,那搜集来的这些黑材料就没什么效果了。
当即徐阁老对太后告罪道:“臣看过照会副本,一时心急今日先奏闻了,臣愿领罪。”
李佑也上前奏道:“正经移文岂有副本之说?朝廷体制,皆有法度,分票中书之设,正为分条清理,明责其人。若为直奏章本密疏,当于圣前开拆,严禁经他人之手,徐阁老何以有之?若是入阁奏章,须经本官在内阁登录分发,为何此疏却本官不得闻,反而到了徐阁老之手?”
随即又叩首大声道:“臣李佑,弹劾文渊阁大学士徐岳截取奏疏,所用阴私!太祖有律,凡有为机密事入递圣前之奏疏,上官中途截取者,得实证后,斩!”
李大人这个“斩”字出了口,霸道之极,好似炸雷一般,在所有人耳中轰然鸣响。
再见多识广的人,也从来没见过有谁当面指着一个大学士说要砍他头,这也忒凶猛了。知道今天有戏看,但也没想到如此劲爆。
趁着大家惊呆的时候,李佑再次高声道:“请圣母裁决示下,以儆效尤!”
徐阁老表面没什么,但脸上肌肉已然僵硬。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头颅,哪有为这点事砍大学士脑袋的道理,只是被李佑这种赤裸裸的羞辱气到了。
便有位不认识的大臣出列斥道:“李中书危言恐吓夸大其词!徐阁老不过是看过副本,何至于你罗织罪名构陷大臣!”
李佑应道:“私底下看的算为副本,但拿到圣前奏事还敢巧言令色说是副本?这位大人敢否以人头担保此不是密疏?”
又有人出列打圆场道:“大学士位尊体贵,预闻奏章算不得大事,偶有过失不必苛求。”
李佑冷笑几声,义正言辞,“以你之意,是劝本官阿附权贵,对大学士违制之事视而不见?本官虽人微言轻,但也知道十五个字,有法度必依,行法度必严,违法度必究!此乃为人臣者在朝堂安身立命之则!”
李佑的话还真让殿中诸公找不到漏洞……太冠冕堂皇了,没法说他是错。
但随即又听李人缓和了几分口气道:“不过大学士身为朝廷体面所在,为不伤圣母仁慈之名,施恩于下,不必极刑也可。”
王启年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前去指着李佑叫道:“夸夸其谈,大言不惭,虚伪至极!方才所言,尔自己都做得到?”
“本官才浅德薄,力有不逮,行事或有差池,有待诸君子匡正。但本官尚知依此十五字修身自省,有错即改,无则加勉。堂堂的大学士,人人皆道是宰相之尊,本当更为表率,却反而不如微末七品明白事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累也累死了……李大人看到人群中还有蠢蠢欲动要出来舌战的,赶紧转身面朝太后作总结发言。
“其行不正,所言便不可为准!臣冒死一谏,请圣母废掉此疏,处置奸邪,以为天下法!不然朝廷设分票中书,所为何来?不过徒费国家钱粮,又多一大学士之属吏而已!”
殿中有看热闹的对左右点评道:“就算李大人罢官了也不愁没饭吃,凭此尖牙利嘴,去当个闹堂讼棍绰绰有余。”
徐阁老实在没有心气和李佑斗嘴,斗也肯定斗不过。他直接免冠顿首,这是摆出“乞骸骨”架势了,熟稔得很。一切都交给太后做主,他不信真会为了一个七品构陷就罢免他。
此时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突然也出列,同样免冠顿首,看样子要与徐阁老共进退。
更令人惊奇的是,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这时候也莫名其妙的出列,还是免冠顿首。
不得不说,三个大学士并排请辞,很是壮观。
正交头接耳的人目睹此景,不约而同住口不言,停息屏气,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现在大学士一共才四个,有三个同时请辞,这比天子驾崩也轻不了多少了。
这时只有某人的嘲讽回响在殿中。“遇事不思认错改过,一言不合只知要挟圣母,如同小儿童子滚地撒泼,何曾见得真君子风度?无赖三阁老,本官羞与尔等同列庙堂!”
李佑的毒舌没有给他挣来多少眼球,而是许天官又成了目光焦点……
大家都懂,李某就是你许大人放出来的,你就是他的最大后台,这时候你还不出来将他栓回去?真要闹得内阁总辞职那可就开了大明新风气,朝政会彻底大乱的,耽误了国事你许尚书罪莫大焉!
这是要彻底失控……许尚书也麻木无措了。
若许大人也是穿越者,一定会感慨道:给他一个机会,他能还给你奇迹;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撬起整个地球;给他一点阳光,他能造出撒哈拉沙漠……
大明政治危机的关键时刻,姜还是老的辣,兵部卢尚书站出来了,对李佑喝道:“你退下!朝堂上也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老尚书又对太后奏道:“设分票中书本为调和鼎鼐之举,至今试行一月,功在社稷。但李佑年少气盛,阁臣失权不忿,彼此多有纷争,于朝政不利。还请另择老成之人补任,以为今后之例。”
李佑已经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兴奋状态,演戏演得自己都不知真假了。他不想就此退出舞台,神色悲壮的自剖心事道:“不敢退,亦退无可退。自古至今,变更革易之臣,均不得福寿绵延之果。我本布衣,侥获天恩幸进,只知道全力履新,不惜粉骨碎身报效朝廷。不得罪阁老的分票中书有何用处?只怕这一退,今后终丧于权贵之手。若落此下场,思及不免心寒。”
你这是自比商鞅王临川张江陵吗?你也配!王启年御史心里骂道。
吏部尚书许天官苦笑着,终于还是从班位中走出来了。他无奈对太后道:“臣荐人失察,李佑不堪其任,奏请罢去其中书舍人。”
别人无论是谁弹劾李佑从某种意义上都是过场,但许天官这样说绝对不一般。首先李佑是许天官推荐上位的人;其次,许天官是吏部尚书,他说要罢免谁那就不是弹劾了,那是奏报……
第252章 一切都是那天意
对许尚书来说,李佑已然扫尽了几位阁老的威风,间接抬高了他的江湖地位,某种意义上也算达成目标,暂时没有必要继续咄咄逼人。
若闹到整个台子彻底坍塌,那就谁也别想唱戏了,说不定后世史书还会给他一个大大的差评,例如热衷权势罔顾大局因私废公之类的。
那边厢,天官大人的几句话宛如一盆冷水,将小宇宙爆发几乎要领悟第七感的李中书浇了个透心凉,强大的火力顿时瘫痪了。
他不能置信的偏头看了看许尚书,随即彻底清醒过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过犹不及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什么的啊?或者是传说中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什么的啊?
在大明朝,三个同时要挟辞职的大学士加上吏部、兵部两个尚书对某件事同一个态度,不管是普文二中的哪一种君主,也不便随意拂逆的,钱太后亦不例外。
只听帘内谕道:“吏书言之有理,知道了。”
此言一出,三个大学士松了口气。他们也是提着心吊着胆的,真要因为一个七品官集体“被辞职”,那他们也成了百年笑柄。
太后这明显是叫李佑去职的口风,之所以不直接罢去职务,那是因为圣母仁善,优待臣下,毕竟让李佑自己主动辞去分票中书,面子上更好看一些,说出去也比被罢免好听一些。慈圣皇太后不愧是以贤德著称哪!
有人便心里迅速计算了一遍,如果今天三个回合下来,李大人用分票中书实职换了一个六品官衔,算是赚了还是赔了?很难说得清。
按着惯例,又该李佑说几句“臣有罪过不劳圣念”之类的场面话,然后皆大欢喜的光荣下岗待分配。反正有许天官把持吏部,李大人再就业应当问题不大。
李佑年轻的脸庞上泛满愁容,从腰袋里掏出牙牌,深情的望了几眼上面的“中书舍人”和“直诰敕房”两列字样,很依依不舍。
这种等级的牙牌不刻人名只刻职位,谁担任了相应职位就给谁。李佑如果卸去中书舍人直诰敕房这个职位,那么手里这面刚刚熟悉的牙牌就要换主人了。
放下牙牌,李佑陈情谢罪道:“分票中书十月新设,七十年来无有前规。臣年轻德薄,冒领重任,只知盲目奋勇,愈做愈错,实在不能担负创基之责。辜负圣恩,罪莫大焉。”
这话倒也给李佑博回一丁点儿同情分——可怜的炮灰,成了新生事物的试验品。当然大家此刻也仅仅是感慨几下而已。
李佑又对太后奏道:“分票其责重大,梳理章本一日不可无,中枢机密亦不便委托他人代劳。不知在臣之后是谁继任?现诸公皆在,宜早定人选,也好议事之后尽速交割,以免有误国事。”
大明慈圣皇太后便问群臣道:“以诸卿之意,若李佑去中书职,谁人可继任?”
殿中政治嗅觉敏感的人立刻就觉察到,圣母太后的意思是要搞廷推?不然何须问诸卿,直接问吏部尚书或者大学士就可以了。
选拔官员无非是部选、部推、廷推、特简几种程序。七品这种档次的京官,一般情况下都是吏部直接拟定人选上奏获批,也有宫中特旨再补上吏部程序的。
那廷推是什么?简单说是专为大员而设的,不是每个职位都有资格以廷推方式选拔,我大明历史悠久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七品官职要搞廷推。
历代规制各有不同,总体来说有资格进入廷推程序的官职不多,也就侍郎、尚书、总督、巡抚、大学士这些而已。但分票中书这个位子何德何能……
这是抬举,这是荣耀,感觉分票权柄触手可及的王启年王御史激动到浑身颤抖不停。不是王启年自大狂妄,他自然有他的把握。
放眼朝堂之内,五品以上的不用考虑了,再眼热分票大权,也没法拉下脸面自降几级去争分票中书位置。而六七品这个层次里,除了他这样的科道清流还有什么人更有资格去干这份钳制内阁的差事?
他王启年已经是资深的掌道御史,虽然才三十几岁,但凭借近十年资历已然是言官界里德高望重的前辈级人物,没这个资本他也聚不起人马去围攻李佑。更何况本次倒李风潮中,他可是最著名的尖刀先锋,出力最多,当然也最有资格接收李佑的政治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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