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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好才貌双全的读书人!周边四处皆是蠢笨粗俗之人,她均看不入眼!时至今夜,还能去哪里找?说了这许多,阁下依旧不肯松口,莫非你看不起我杜家?”杜老爷语气有些不愉快了,隐隐有几分威胁之意。
似乎不好再继续装正常的小心了,朱公子正沉吟措辞,忽然从侧后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父亲!这个可以!”
他连忙回头,却见到梳着螺旋髻、圆润可爱的少女面容从帷幕缺口里闪过后便不见了,如同惊鸿一瞥。
很赏心悦目的小姐……朱公子再转回头,杜老爷得意笑道:“小女如何?老夫说过足为良配,不会委屈了阁下!”
先以财帛动人,再以美色诱惑,吃了这套的朱辅朱公子便揖拜道:“君之美意,在下感恩难却,只是高堂不在眼前,为之奈何?”
“你们读书人就是虚文!天亮之前,务必将婚书签了,婚事办了,叫官府挑不出毛病。老夫将诸礼都已备好,先做过这场,之后回乡想怎么补办都好说,我杜家女绝不至配不上朱家,想必令尊只会欢喜!”
“一切从命。”朱公子很入戏的再次揖拜道。
杜老爷满脸笑容加倍绽放,“一个时辰后是良辰喜时,你可先至客房歇息片刻。我令人去制作婚书,一个时辰后,使人去唤你。”
双方议定了,李佑便被引到客房歇息。这是一栋独立于池塘边的三间屋,院子门口里有两个家奴名为侍候,实为把守。
李佑哪里睡得着,在屋中反复走动,思索自己的处境。其实也没什么好思索的,都到这地步了,只能硬着头皮当新郎官。但问题是,入了洞房后是禽兽不如还是禽兽一番?
正在纠结的李佑突然听到有几声轻轻地响动,却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他方才看过,那窗户外头是池塘,怎么会有类似敲击的响声?便上前掀开了窗户,欲探究竟。
窗户刚打开二尺宽,李佑便觉得眼前一花,伴随着清爽沁人的香风,一道暗影猛然从窗户外蹿进来。
他的目光下意识顺着影子去势看过去,却见影子轻飘飘的触地翻了几滚,又悄无声息的起身。
一动一静之下,抬首对视,影子现出张美人脸来,仿佛二十四五年纪,凤目顾盼只多情,桃腮妩媚露风流,让李佑惊了一惊。
再细看,她发髻整整齐齐的以布帕包裹,光洁的脸面额头都显在外头,上身一件窄袖短袄,下身却是露在外头的两筒长裤。
又让李佑目瞪口呆,这女人外面不罩衣衫裙裾,只有袄子长裤,这相当于穿着内衣睡衣见人啊。还有一种如此打扮的,那就是江湖卖艺的女子。
她袄裤都是深蓝色,黑夜间倒也极容易匿形的,难怪李佑见她猛然蹿进来像是见了鬼。穿成这样大概也是为了活动方便罢。
不过……蹿进来?李佑又扭头看了看还在打开的窗户,只有二尺宽度,李佑自拊身手还算矫捷,但也绝对不可能像只猫一般悄无声息的从窗户缝隙中蹿进来。
这是从哪飘出来的人物?李佑下意识问道:“小娘子是人是鬼?”
那女子先以手势比划了几下外面,才低声道:“自然是人,莫要高声惊动院中家奴,奴家特意救你而来。”
一听救字,李佑警醒的问道:“小娘子这是何意?”
那女子却道:“若奴家没有认错,其实你是江都县李大人罢?”
被戳破了最大秘密的李佑心神大震!他正要说什么时那女子又道:“李大人放心,这宅中只有奴家认出了你。”
第333章 美人心计
李佑侧身透过门缝向外面院子窥视几眼,把住院首的杜府家奴没有什么异样。他便与貌似不速之客的蓝衣女子挪到蜡烛另一侧,免得说起话时不小心在这边门窗上留下影子。
为了尽可能的压低说话声音,两人挨的很近。不但身躯靠紧,那略显几分消瘦的妩媚脸庞距离李大人只有尺余,就差耳鬓厮磨了。
美人身上清爽却不甜腻的香气不停地钻进鼻子中,叫李佑心里很是动了几荡。这与其她女人家的脂粉香不同,闻起来别有一番舒心。
虽然如此暧昧很考验双方的心理素质,但李大人是何等人物?久经脂粉阵不用多提,好歹是大明万里江山中能排到前一千位里的成功人士,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阵仗便闹出耳红心跳、腰酥腿软之类的笑话,依旧神态自若。
不过那美人居然也是平静无波的镇静自如,呼吸不急不促的平稳悠长。她与名闻大江南北的、无数春闺梦里第一人李大名士近距离接触,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看在李佑眼里啧啧称奇。别说普通女子,就是最不要脸的淫娃荡妇,这种情况下也得拿出几分欲拒还迎的扭捏做派罢。她又不是不认识自己,有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对近距离接触不但是英俊年轻男子还是风流倜傥的名士才子如此无动于衷?
不是他自恋,自从上过了威武煊赫天下第二贵妇的凤床,并成功将一夜情发展为长期姘头,李大人再也不会对自己外形加名声的魅力产生任何怀疑了。谢三娘家上百人中,偏偏是他被抢过来足以说明一切。
在这种强大信心的支撑下,他狐疑的想道,莫非眼前这女子是女百合?但好像也不太可能罢……没听说过这年头流行这种东西。
那女子倒也不失礼,微微屈膝福了一福,“民妇俞琬儿,凤阳府人士,现应杜家正简老爷之邀,客居于杜府。杜府小姐其貌丑陋,脾气古怪,心气却高,本地皆知,数年来难寻夫家。那杜正简其心不轨,近日打着逃避选秀幌子,专欲欺骗不明真相外地之人,不想却将李大人绑了过来。”
李佑双眉紧皱,这俞琬儿的话真假难测,但也提醒了他,不是没可能呐。
如果放在平时,有大户人家无缘无故硬要把小姐下嫁,那换成谁也得嘀咕几声——这小姐肯定有什么毛病罢?
但在眼前这个即将选秀的背景下,民间抢婚抢嫁的事情层出不穷,大户人家情急嫁女并不招人怀疑。至少刚才他就先入为主的没有怀疑到什么。
杜家小姐究竟容貌如何,对李佑很重要,特别重要,非常重要,极其重要,无以复加的重要……
看官们不要以为李大人好色如命,这时候还有花花肠子,实在是他受自己盛名所累啊!
若招惹了美貌小姐,惹上桃色纠纷,扯弄扯弄也就罢了,传出去也是风流趣闻,反正他也是无奈被迫的。再说他又不是不肯负责,大不了继续吃亏给他做妾,男权社会里女人怎么都是吃亏,总不能杀了他李佑赔偿对方贞节名誉罢。
别说李大人是被迫的,就算李大人品德无下限的强暴了某位闺阁小姐,为了名声和女家利益,无数种办法中最好的解决办法没准只有一种,就是将那失身小姐送给权位名望显赫的李大人做妾,除非李大人不要。
这就是严守纲常伦理时代的悲哀,令人唏嘘。
但话说回来,若是李佑被骗和一个丑女纠缠不休……后果就是另一回事了,传出去那都是天大笑话!他李大名士丢不起那人!风流才子要毁于一旦了!立刻变成好色愚蠢的形象!上流行笑话书都是有可能的!
同样一件事不论德行只论美丑,这也是道德崩坏堕落时代的悲哀,还是令人唏嘘。
在当前这个陌生诡异的环境里,迷信谁都有可能是个错误。李佑便对俞琬儿旁敲侧击道:“你是凤阳府的人,为何会居于此地?以女儿之身寓居别家,没名没分的难道不知道避嫌么?”
俞琬儿十分大方坦率道:“李大人对民妇信不过么?民妇虽是凤阳府人,但李大人也该知道,我们凤阳府十年有九年是闹灾荒的,出来游于四方卖艺为生比比皆是。民妇自幼与父兄行走于江湖之间,以踏绳卖解为生,至今已是十载……”
听至此,李佑恍然大悟,难怪这女子身手矫捷无匹,能从窗户外飞一般的蹿进屋子,敢情是个靠敏捷吃饭的杂技演员。所谓踏绳卖解,就是俗称的绳妓也,踩在空中绳子上行走杂耍赚几个捧场辛苦钱。这行近代倒是出过名人的,崇祯年间的匪首红娘子就是江湖绳妓出身,算是一代奇人了。
也难怪这女子和自己近在咫尺却仍从容淡定,她从小颠沛流离辗转四方,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的卖艺,什么样的难堪没有遇到过?什么辛酸苦楚没有经历过?这份心性不是千锤也是百炼了,不为一点小小的暧昧气氛所动很正常。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民妇一家遭遇匪寇,当时父兄尽没,只有民妇得到杜老爷相救只身得免,又得杜老爷大恩将父兄厚葬。”
李佑继续静听,他知道下面才是关键。
“按理民妇薄有蒲柳之姿,自当以贱躯报答杜老爷的大恩大德,但民妇偶然间却发现,劫杀父兄的盗寇是那杜正简指使的!他就是看上了民妇的姿色!”
说到这里,俞娘子的声调忍不住就抬高了,情绪几乎要外泄,吓的李佑伸手去捂住她的嘴。
俞娘子侧头甩开李大人的爪子,不过压抑住了声调,也压抑住了稍稍外放的情感,又恢复了平静表面。“虽然被杜正简邀请住在杜府,供奉比照妾室。但民妇只是大仇未报和守孝三年为由推脱,不过为报仇雪恨潜伏而已。前几日,民妇为父兄烧香,去了扬州城天宁寺,正好见到大人威仪,所以识得。只要李大人给民妇一件信物,民妇愿潜出杜宅,上马驰往州城去搬救兵。”
哦?李佑记起,前几天他确实陪着妻子去了趟扬州城北天宁寺,一是看望挂单岳父,二是刘娘子要拜佛求子。他还将大殿清场了,摆足了父母官的威风,却没想到观众中有俞娘子这么一号人物,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又迅速想了想,既然俞娘子主动请缨前去报信,他基本没有什么风险,应该不是杜正简闲得无聊找人来试探的。现在困居杜府别无他法,倒是可以试试看,就让她去罢。
可惜,这俞娘子是江湖中人,不熟悉官场中人如何行事,拿着江湖人心态和他打交道必然要失望了。
杜正简是俞娘子的不共戴天仇人,却不是他的死仇,最多只能算误会而已。当然,如果杜老爷的女儿是美人,大家必然一笑了之。只不过他是得意的笑,杜老爷则是赔上女儿为妾的苦笑。
若杜老爷真打算用欺骗法子,强塞个丑女给他,那就肯定成仇家了,他李佑当然不是吃素的,自有千般手段整治杜正简。俞娘子一开始就说明这点,大概也是存了挑拨之意,倒也不蠢。
不过即便俞娘子请来了救兵对他有恩,而且就算有恩就要报,但他也不可能为这点事杀杜府全家以满足俞娘子报仇雪恨的愿望啊。
他行事断断不会以快意恩仇的江湖义气为准,考虑的情况或许有方方面面,所图无非是个人利益最大化。那些以“人在江湖”比喻官场并不恰当,官场规则和江湖规矩完全是两套价值体系,怎么可能像是一回事?
所以……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管府守备司李佑李大人明知俞娘子最终会失望,而且此事过后她将完全暴露,彻底丧失潜伏在杜府的机会。但他仍义无反顾的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俞琬儿道:“多谢美意,那便拜托了!”
俞琬儿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玉佩,低头摩挲一番,对李佑道:“出了这府,我便去庄口牵马,来去时间一个时辰断断不够,李大人还是拖延一下为好。”
李佑点点头道:“本官晓得,夜间天黑,俞娘子路上小心。”
俞琬儿转身就要走向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