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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进入这个名单的,本身就是莫大荣耀,即便不能选为后、妃,能由皇家赏赐后放回故乡的,那也登时身价百倍、家门生辉,就好似读书人中了皇榜一般,欲下聘者纷至沓来的要踏破门槛。
那可是从天下无数同年龄段女子中杀出重围,与皇后同一档次的女子,时人就认这个。
李佑可没本事去决定后妃人选,作为文官他也不想去掺乎天子后宫的事情。但与长公主打打招呼,走她的后门,只为将某女送入终选阶段挂个名义陪太子读书,那还是可以操作的。反正终选名单没有定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对长公主来说小事一桩。
对于任何人家而言,女儿和天家皇后同一个档次,这就是最珍贵的荣誉。金百万不淡定了,县试、杜家惨案,盐课什么的全抛到九霄云外,不能置信的问道:“你能保素娘进入终选?”
银子多到金百万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最优先关注对象了。谈利只是与别人交往的手段,再说他又没有儿子,因而金百万对于银子本身已经没有多大欲望,多几万少几万影响不了他什么。
之所以金百万嘴边经常拿银子说事,比如今天跑过来以盐课银子和李佑谈条件,那是因为别人还对俗气的银子非常有兴趣,而且银子是彰显他地位的道具,这个作用就像乌纱帽之于李佑一般。
总而言之,荣华富贵四个字中,金百万不缺富贵,但缺的是各种荣华,缺的是各种名誉。子曰,衣食足而知荣辱,金员外就处在这个阶段。
如果他家出了什么进士、孝子、节妇,金百万必定会不惜钱财建一座全天下最华丽宏伟的牌坊,可惜到目前一个也没有。金百万也在家族内宣布过,谁能中进士,谁就可以过继到他名下继承家产,但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他赞助的读书人倒是中过几个,但都不姓金。毕竟金百万也才暴发了十几年,有些底蕴急不得。
金百万的问话带着强烈怀疑,但李佑不以为意。他察言观色后晓得金老丈人真正动心了,自己抛出的诱饵果然对他有着强烈的诱惑。先前他还担心金百万做人境界太低,对此浑不在意,致使自己对牛弹琴白费心思。
李佑便轻描淡写的答道:“等选秀钦差吴公公到了扬州府,我让他住到你家去,叫他来说,你总该信了。”
又继续勾引道:“你又没儿子,能有女儿光耀门楣也不错。再说素娘若能经历慈圣宫待选,荣归故里后必然炙手可热,将来可以挑个绝顶好人家嫁了,说不定有江左大族的衣冠子弟也会登门求亲,于你也是大有裨益的。”
金百万嗖的站起身来,在花厅中来回走了几遍,神色变幻不定,仿佛在做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这下可让李佑奇怪了,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只不过运作女儿去刷一刷名声,有他打保票基本无风险,所以没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老丈人这是装模作样的想什么呢?
不过李佑握有主动权,更不着急,低头慢慢喝茶。
金百万终于重新立定了身子,站在李佑面前,霸气惊人的道:“我不要素娘她荣归故里!”
自诩算无遗策的李佑大惊,老丈人竟然有志气拒绝掉这唾手可得的荣光?人无欲则刚,这下可棘手了!
金百万长吸一口气,将张开五指的巴掌伸到女婿面前,“既然你能保素娘进入终选,为何不得陇望蜀也?皇后也好,贵妃也好,我要素娘选为其中之一!”
李女婿再次大惊失色,原来金老丈不是没有志气,而是志气和野望远大于他的预料!这下比刚才更棘手了!
金百万挥舞巴掌道:“这个数也在所不惜!”
李佑看了看老丈人的五根手指头,一根大概就是一万两巨款罢?下意识问道:“五万两?”
“呸!怎么是五万?是五十万两!不够可以再加!”
噗!正在喝茶缓解心情的李佑忍不住一口茶水喷的漫天飞舞,化为甘霖洒遍了身前地面上,金百万的绸缎袍子也溅了几滴。
五十万两是什么概念?李佑的老家号称江南膏腴之地,上好良田每亩按十几两计算,五十万两可以买四万亩良田。换成北方,一亩地几两银子,五十万两买上十几万亩地没问题,归德长公主的四个皇庄加起来也没到这个数。
除了钱粮多到变态的苏松常地区之外,江都县也是天下正常范围内有数的大县,每年钱粮折合银子可能也就十来万。五十万相当于江都县这个超级大县五六年的钱粮赋税。
陈巡道在虚江县当知县时,欲在虚河两岸修二十里最坚固最费钱的石料长堤,计算成本也不过是八万两。如果用五十万两银子修单边堤坝,即使用石料,也可以从扬州一直连绵不断的修到李佑老家去了。
扬州城里普通人的薪银一年不过二十两左右,五十万就相当于两万五千名雇工一年的薪银,许多县城一共也没有这么多劳力的。
天子号称富有四海之人,供养内帑虽然数目巨大,但固定开销也同样巨大,每年的活钱有没有五十万两,只怕也很难说啊。
形容富翁的成语是万贯家财,五十万两就是几十个万贯家财……
金百万单人匹马一口气就要拿出这么多银子,怎能不令见多识广的李佑骇然。而且金老丈还有一句话,不够可以再加!
本来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信无比的李大人久久失语,现在他被金老丈人的胆识和五十万两银子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五十万两白银,只为买一个天家贵妃……原本李佑还担心金百万过于目光短浅、胸无大志、贪财鄙俗,使得他以名为饵的算计对牛弹琴。现在才晓得,一个花了十几年时间便成为两淮官盐七大巨头之一兼私盐业龙头的人物,怎么会缺少见识和气魄?
李佑开始想象,如果把五十万两现银砸在太后手里,她老人家会不会动心答应?或者砸在太后那两个贪财兄长手里,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游说太后?钱能通神,这话某些时候真在理。
叹口气,李佑放下架子为难道:“后妃之事,小婿根本无能为力,老丈再考虑考虑。”
金百万不为所动道,豪迈的说:“既然你说能入终选,这点我相信你。既然到此地步,便要放手一搏,人活一世能有几个如此这般机会?输了便输了,你不必在意银子。”
李大人若是热血男儿,肯定就此答应了,但事情没这么简单,没这么简单。
如果让他来办,宫中事还得靠归德长公主……李佑又试探道:“若有人要分你盐事,或者令你与其他纲商为敌,你肯不肯?”
金百万并不轻易上套,“若五十万两不成,再做它想。”
答应起来似乎很简单,没什么心机的人说不定就当场翁婿相合其乐融融了,可事情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啊,对此李大人头疼得很。
别的先不提,只说一点,若是金老丈人靠着海水一般的银子成了正牌皇亲国戚,以后还能压制得住么?长公主的盐业大计岂不平添变数和潜在劲敌?
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此刻李大人左右为难,自己真是作茧自缚啊。他只不过给了一根杆子,结果这金老丈便顺着杆子猛爬。
“还是先说说县试的事情罢”李佑再次叹气道。
第342章 我就敢休了你
金百万见李佑重新提起县试,他便也不再说女儿选秀之事。如此大的事情,不能当场决断也在情理之中,没有必要苦苦相逼。而且本次选秀至少持续几个月,并不用急在一时。
不过与皇后贵妃五十万两之类的话题比起来,眼前县试什么的就像芝麻绿豆一般,金员外忽然兴趣缺缺、索然无味。
李佑也有同感,懒得再兜圈子。“本县上次那个县试告示,你回去仔细看看最后一段第一句话,本官稍后会出新告示解释。”
金百万也干脆利落的答道:“杜家那个俞娘子若来了扬州,叫她直接去老夫府上,老夫让管事与她见面商议。”说罢便告辞了。
金百万回到家中,想起李佑的话,便叫书童将县衙关于县试告示的手抄本拿来。直接翻看最后一段,首句是“景和八年八月本县县试,禁徽州寄籍者报名”。
金员外盯着这句话稍想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女婿的心思,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伏笔……
李佑的告示原文洋洋洒洒先说了几大段徽籍在江都考试的不合理性,使得看到告示的都以为李佑要彻底禁止徽人参加江都县考试。
但最后关键地方,李佑的原句只说景和八年禁止徽州寄籍人士县试,别人都被前面气势汹汹的几段震住了,没有人细察出此句留下的余地。
县试虽然不见得年年都有,但三年也有两次,除了乡试之年外大多数年份都举行。景和八年不许徽人参加,但景和九年呢?景和十一年呢?景和十二年呢?
那一句可以解释为今年禁止,也可以解释为从今年起禁止。
金百万不禁感慨,自己这女婿并不想一锤子买卖,还想要细水长流啊。下面县衙要出的解释性告示,他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了,肯定是声称前告示只针对今年,以后每次县试根据情况待定。
这女婿小小年纪怎会深谙权术之道?金百万越想越觉得其中意味深长,既不全盘拒绝也不全盘放开,而是每年“根据情况”进行一次审查,那么以后是不是还可以根据每个盐商的表现好坏,分而化之的分别做出不同审查结果?
这像是西游故事里的紧箍咒,需要时就拿出来念一念,不需要时就放着不管。又像是钝刀子割肉,既卡住了咽喉又给人留了一线希望,顺从也不是,反抗也不是,只怕盐商内部先争论起来了。
金员外当然不知道,上辈子为了户口问题跑断腿的李大人,对于某些事情深有感触的。一个人学好事不容易,但学坏事太简单了。
自己的人明年去应试肯定没问题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年……金百万冒出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龌蹉念头,放下县试之事,又开始专心研究李佑另一段话。
他发现,这女婿的一言一行,那必须要研究的极其深透彻底才行,不然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
例如刚才在县衙时,李佑漫不经意问道:“为了后妃位子,若有人要分你的盐事,或者令你与其他纲商为敌,你肯不肯?”
当时听入耳,金百万接话都不敢接,只装没听见。但他明白其中绝对饱含深意,说明又有人盯上盐事了!
但盐事被人盯上并不奇怪,天下想从盐业中分肥的人多了去了,他们盐商过去几十年里没少应付过这种事。经历多了,说紧张倒也不会太紧张了。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李佑能将此人与选秀扯在一起,表明此人多半来自于宫中。
难道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或太后身边的家人?太后故意将李佑贬到扬州,莫非是幌子和苦肉计?
又或是天子?李佑正是为了天子说话才被贬出京,受天子指使干点什么也很正常……
猜来猜去,身处南方的金员外对遥远京师宫中不熟,想不到归德长公主身上去。但并不阻碍他对李佑的背景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通天两字不是吹嘘,绝不为过。
但金百万略略安心的是,女婿还是向他表示出了一点令人不易觉察的善意。他那句话也许是警告、也许是提醒、也许是试探,但只要能故意露出口风就是善意。
只是他这善意表示的如此别扭而深藏不露,换个迟钝的人根本觉察不到……想至此,金百万不禁苦笑。能从大女婿这里获得点善意简直太珍稀了,珍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