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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百万听说大女婿全副仪仗的驾到,连忙使人开了大门,他则到仪门迎接,这是表示对本地亲民官的尊重,毕竟他不是正房岳父,若静坐屋内等候就托大了。就是见这女婿脸色不善,金老丈人心里不明所以。
进了堂中,李佑毫不客气道:“宝姐儿数日不归,音讯全无,这还将我李家放在眼里么?”
金百万大吃一惊,“宝儿没有回去?这是怎么回事?”
“本官是来问你了。”
一个呼吸之间,金员外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对左右吩咐道:“将夫人请来!”
不多时,便见谢夫人在几个婢女侍候下进入堂中,她板着脸,仿佛没有看到李佑,只对金百万道:“老爷唤我前来何事?”
“宝儿究竟在哪里?”金百万有点儿着急的问。
谢夫人昂首答道:“不晓得。”
李佑冷眼旁观,确定他夫妻二人不像是演双簧,金宝儿莫非是被她母亲藏住了?便对谢夫人道:“有话但讲,何必行此下策?藏得住一时,藏的住一世么?”
谢夫人转身面向李佑,“那老身便明白讲了,我家女儿不能给你做妾。”
见她不否认扣住了金宝儿,李佑便放心了,至少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就问道:“理由?”
“妾侍如浮萍,去留不由己,我金家如今也是大户人家,没有将女儿前途命运操之于人手的道理。其次,你并非良善醇厚人物,心性凉薄,老身怎能放心将女儿给你做妾,将来若有什么变故也是束手无策。为宝儿今后计,如果你给不了名分,就此放手才是,老身也不会亏待你。银子……”
“住口!”金百万见妻子越说越离谱,又见李佑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十分担心,急忙出言呵斥妻子。
其实谢夫人说的有些道理,这年头妾侍在主人家的地位实在没保障。更别说金宝儿这样买过来的小妾与关绣绣这类娶过来的小妾还有不同,她身契捏在李佑手里的,更是没有人身保障。说的无情一点,若李老爷转手卖掉金宝儿,金家都是束手无策的。
但李佑绝对不会接受谢夫人的观点,更不会接受谢夫人的方式。
谢夫人如果态度诚恳,李佑会将金宝儿的身契还给金家,定下婚契(不是正妻的婚书)。不过现在,他最宠爱的小妾是别人想掳走就掳走,想扣留就扣留的么?这份面子绝对不能丢。
退一万步讲,金家正是要用得上的时候,怎么能断掉关系?
金百万两头为难,偷眼瞥见女婿靠在太师椅里面无表情,沉静的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又听到女婿对他说:“金员外身为家主,且看着办罢。”
谢夫人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有限,与李佑交往也不多,只理解李佑是个与知县差不多的官。但金百万当然清楚这个女婿从官位到做派都不等同于那些普通知县,行起事来不是善茬。便横下决心,对随从家奴喝道:“传话给内外管家!将宅中所有房间搜过了,只看大小姐在不在家中!”
金家宅第大,藏个把人很轻松,不全面翻查还真找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管家前来回复,“房间全都搜过,大小姐并不在宅子里。”
金百万满面怒色对妻子道:“你将她藏到了何处?城内外哪处园子里?”
谢夫人闭口不语。
金百万没奈何,一面打发人去各处园林寻找,一面将内外男女管家、夫人房中婢女婆子二十来人全都叫到堂下列队而立。他知道妻子若有所动作,指使起来少不得用这些人,站在月台上喝问道:“尔等有谁晓得大小姐的下落?”
这些人面面相觑,俱都低下头去不做声。老爷固然可怕,但宅中事由夫人当家,也不是那么好得罪的,还是两不相帮为妙。
李佑从堂中踱步出来,甩一甩宽大的正六品官袍袖子,冷冷的扫视阶下众人。良久才道:“本官见过许多不愿意开口的人,但最后都被迫开了口,既然在这里不肯说,那就去县衙说话罢。本官保证尔等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也别想完完整整的从县衙出来了,掳掠官眷的罪名你们承担不起。趁着衙役到来之前的这段功夫,仔细享受一下你们此生最后的美好时光罢。尔等很快便会晓得,做卑贱的家奴也比进了县衙公堂牢狱舒服万倍。”
“你敢!”谢夫人奔出来对李佑叱道。李佑淡漠的回视她一眼,若非她是名义上的长辈,李佑将她早就拿下往死里拷打了,真以为亲民官只是亲民的?
有个老成管家,眼看着事情不对头,主人家再怎么闹也还都是亲戚,他们做下人的又何苦夹在其中受罪?便开口招供道:“大小姐被二小姐家里接走了!”
二小姐?李佑记得金家三个女儿中,大小姐自然就是金宝儿,三小姐是待字闺中的素娘,而二小姐唤作慧娘,嫁给了盐运司高运同的第四个儿子。
明眼人都看的出,盐运司二号人物高运同与七大盐商之一金百万在各方面肯定有极深的关系,怎么又把他家牵扯进来了?
李佑多疑的问金百万道:“宝姐儿居然到了那里,堂堂的运同大人也帮你遮掩么?你作何解释?”
金百万也愕然不已,他也没想到高运同家和这事有关,只能答道:“老夫委实不知。”
沉默片刻,李佑忽然嘿嘿冷笑几声,以他人听不清楚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真有趣,原来掳掠官眷的是高运同家吗?”
金百万回头对妻子骂道:“无知蠢妇!真当老夫不敢休你?到底怎么回事?”
谢夫人见瞒不住,便如实交代了。
原来那日谢夫人在金百万面前唠叨李佑,被丈夫呵斥几句哭着回了房后,恰好遇到二女儿慧娘和夫婿一齐来探母。
得知事情前后,两个年轻人不知深浅,便与谢夫人道:“人在他那里,稍有不慎便伤到大姐,总是不好办。若人在自家手里,不用惧他,有了底就好说好做了。”
谢夫人一想也是此理,只是无处可藏。“哄大姐儿过来便利的很,但藏在哪里是好?看你们父亲的态度,只怕家里是藏不住了,还得乖乖送回去。那人是扬州城的县尊,真要翻起地皮找,在城里也藏不住。”
慧娘的夫君高均欲巴结岳母,自告奋勇道:“盐运司内衙我家多有空房,可以藏之。谅那李佑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到盐运司里来搜人,所以稳妥的很。放眼城里,再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谢夫人喜道:“正是此理,多谢贤婿。”
要知道,虽然高运同当了这么多年盐业官员,家产很丰厚,但终究不如大盐商。况且高钧只是儿子之一,还非长子,将来能分到家产更少。
而另一边的金岳父没有儿子,即便从族中过继一个,也未必全心将不知多少万贯的家产留给那个便宜儿子的。故而身为女婿的高钧便生了心思,怎么说他妻子也是金家的亲生女儿,将来若能分到些巨额家产就大赚了。
所以高钧对金百万夫妻向来都是很讨好很殷勤的,走动的也很勤快。这次岳母有难题,他自然义不容辞的帮忙。可惜年轻人见识少阅历浅,做起事来真是盲目不知后果。
三人商议完毕,不用等谢夫人去叫金宝儿,却见金宝儿被俞娘子拉着来到金家谈事……
听完事情经过,李佑故弄玄虚的对金老丈人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啊。”
随即李大人召集了仪仗,离开金家。在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轿中陷入沉思。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的小妾已经陷在了盐运司里。这算不算老天给的良机,应该大胆试试看?
李佑看的很透彻,巨无霸衙门盐运司和纲商是现行盐业体系下两个最大既得利益者。长公主在盐业上欲打破旧格局,那盐运司是绕不过去的坎。所以他自上任以来,和盐运司的关系一直很冷淡,与所有前任热衷于讨好盐运司的表现截然不同。
第345章 来得好
这年头地方上的衙署规制有个特点,往往与四边隔开,独自成片,并不与民居相邻混杂。衙门周围建有高墙,办公官署、官吏住宅皆在衙门里,只是有外衙内衙的区别,所以才对官员的公子们有了“衙内”的叫法。
扬州城北柳巷便有一座这样的衙署,不过这个衙门占地极广,几乎整个扬州新城的西北角都是它的地方。
把新旧城合起来来看,这座衙署位于扬州城中央偏北位置,在北城拱辰门之内,也在小秦淮河之侧,向北出了拱辰门就是瘦西湖,十足十的繁华地带。
这座衙署内设各房远超普通府县规制。一般府州县衙门里只有承发、吏、户、礼、兵、刑、工七房,亦或多设马房、粮房等,但最多不超过十房,而北柳巷的这个衙门里则设有十八房。
这座衙署的大门亦不同于别家坐北朝南,乃是坐西朝东。大门悬山结构,顶盖筒瓦,高两丈余,阔三间,门外有石狮一对,以及外延的八字墙。
这座衙署就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在扬州城里简称盐运司或者运司。这是统管天下半数食盐产销的衙门,触角遍及南京、南直隶江北、湖广、江右的衙门,每年向国库上缴盐课三百万两现银的衙门,被天下最富有一批人当做衣食父母的衙门,更是公认的扬州城第一衙署。
八月已经没那么热了,但午后阳光依然不那么舒服,盐运司大门门厅下几个门子正坐在阴影里的条凳上闲谈。此时没有什么人来办事,老爷们也不曾有过什么吩咐,故而他们此刻既闲适又自在。这些门子,便是俗称的门官大爷是也。
突然沉重而庞杂的脚步声传入了运司衙门悠闲门子的耳朵里,他们十分诧异,顺着声音向巷口望去,结果更加诧异了。
身穿红战袄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成群结队涌入巷子……几个门子张大了嘴,不知所措,这是闹兵变了吗?
正当门子呆住时,数量约莫数百士卒在各色武官的呼喝指挥下,沿着巷子地势列队,将盐运司大门外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只留出了二三十步空地。
更有数十手持火铳的兵卒在盐运司大门对面排成两列,或站立或单膝跪地,冷冰冰的铳嘴正对着这边。立在门厅下的几位门官大爷当即感到头晕目眩,好像那些铳嘴正对着自己的脑门似的。
又见两个杂兵搬出一张帅椅,从人群中施施然出来一位年轻的青袍官员,在帅椅上坐稳了后便将手一挥,口中说了几句什么。
大门对面的武官得令后,便呼喝着指挥火器手射击。盐运司的门官大爷们登时魂飞魄散,他们可都是血肉之躯啊!也顾不得哭天喊地,一个个矫健的连滚带爬从小门中蹿进衙署里,一口气跑到了前院另一端才微微放心。
随即听到外面响起了密集的仿佛炮仗声音,这下连盐运司里各房吏员都惊动了,纷纷走出来探头探脑。有几个来到前院的书吏看见门子全都不坚守岗位,脸色煞白的立在屋檐下打颤,奇怪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有个门子清醒过来,一边发力向后衙运使署狂奔,一边狂呼乱叫道:“大事不好了!地方上的李大人来攻打盐运司了!”
在府州县衙门中,权力十分集中,几乎完全专断于正印官之手,佐贰官和属官一般只有唯唯诺诺的份,正堂大老爷决策完全不用与佐贰官商议。但在盐运司,习俗则略有不同。
盐运司的正官自然是盐运使,之下设有同知、副使、判官等佐官,俗称运同、运副、运判。这些佐官可不像府州县衙门那样很虚,都是有实权的。其中运副、运判是要出掌盐运司下属各盐产地的分司,算是小诸侯一类的角色,例如两淮盐运司泰州分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