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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分析一番,扬州地处要道,各种过江之鲫往来如麻,没有公馆不好办,更何况公馆建筑规格就不是照着衙署样式建的,用作巡抚行辕不伦不类。
而察院就合适得多了,巡按和巡抚都是用的钦差体制,地位都很尊贵,所以用察院作行辕并不辱没抚台大人,只需按品级将大门重新改建而已。
最重要的是,江北巡按雷御史目前在淮泗一带安抚流民,估计半年内没有工夫巡视扬州,空闲的察院先拿出来给巡抚用用也未尝不可。
最终李大人决定先将察院辟为巡抚行辕,等建完天子行宫后,再另寻地方给巡抚建造衙署。
李大人从内心里是真不希望巡抚驻在扬州,但也只能面对这个现实。
巡抚二月份就要到来的消息在扬州官场上传开,人人都意识到,这可能会从根本上改变扬州城的现有的权力格局。如果杨抚台有足够能力,绝对可以将“多极”政治变为“单极”政治,这就是封疆大吏与其余地方官的最大区别。
随着时间临近,扬州城每个官员都必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是排斥,还是逢迎?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涌动。
在府衙中,罗参政与任师爷再次碰头,仔细研讨巡抚移驻带来的变化和应对之策。
任师爷分析道:“巡抚移驻,受害最烈的莫过于东主,日后上有巡抚横加干涉,下有李佑专断独行,东主夹在中间何以自处?”
又道:“若巡抚驻在扬州成为定制,无论东主如何去左右逢源,那也是改变不了受制于人的处境。而东主至今已是三品大员之身,巡抚已经轻易不能决定东主前途,为何不敢一搏?在下想来,东主之策,当以驱巡抚离开为上。”
接着继续谈起可行性:“凤阳巡抚移驻扬州,尚未成体制。说是暂移也不为过,前几个月其实都是试行。只要朝廷觉得不妥,随时可以更易,此类事情并非没有先例。只要策略得当,送走巡抚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再说他官名是凤阳巡抚,不是扬州巡抚。”
任师爷分析的很有道理,罗参政略感动心。堂堂的参政只要不与抚台、藩台同城,那也是一方大员,又何必寄人篱下?便问道:“计将安出?”
任师爷答道:“如今之计,东家惟有与李佑合作,二位太守同心协力才好成事……”
罗参政脸上隐隐现出怒色,粗暴打断了幕僚,“先前本官识人不明,原以为此人年少胆气,谁想也是个暗藏刁钻的人物,生性却是欺软怕硬的!这怎么合作?”
对于李大人,罗参政确实很愤懑。这李佑只敢对他横蛮无理,而对那盐运司却只会虚张声势,遇到了巡抚更是缩头不出,怎能不令人生气?
难道在李佑眼里,他罗某就是可以肆意凌辱的?这种羞耻感在罗参政心中挥之不去。他现在是参政大员,而不是小小知府了!
任师爷对东家的微妙心理洞若观火,正琢磨如何开解时,忽然听到门官来报:“盐运司的高运同求见老爷。”
罗参政与任师爷对视一样,都很清楚,这高运同必然也是为了巡抚的事情来的。
高运同与罗参政都是扬州城里六七年的老人了,彼此之间十分熟悉,寒暄话没有多讲,开门见山道:“本官此次至此,乃是奉了运使之意,说说巡抚的事情。”
罗参政很有兴趣的问道:“丁大人有何话传到?”
高运同:“运使有言,他如今受朝廷约束,尚在自省之期,等期限到了,才好有所举动。只是在此之前……”
此时任师爷仿佛被茶水呛到了,剧烈咳嗽几声,打断了高运同的话。罗参政心知肚明,这是在提醒自己要当心。
高运同很有耐心的等任师爷咳嗽完,才继续说下去,“本官与大参剖心坦诚而言,巡抚驻扬州,这是我等都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但如今却事与愿违。运使的意思是,你我都是多年老相识,此时应当齐心。先将祸水东引,并诱发二虎相争,叫抚台不得分心。再等到运使自省之期结束,你我两衙门才好腾出手行事。”
罗参政沉吟片刻,“你说的是李佑?愿闻其详。”
“其一,抚台与李佑在盱眙时候,据说生了纷争,很有龃龉。有此前仇,抚台到了扬州能不去注目李佑?”
“其二,运使曾道,杨抚台位至封疆,各种旌表嘉奖对他而言都已经是虚而不实了,心里所求的大概也只有入阁拜相。为人臣者,谁不想以宰相之名流传后世?杨抚台不过五十余岁,远不到致仕时候,肯定有这个念头。天子大婚、亲政如同箭在弦上,杨抚台的机会也只在这里面。”
“我等这些身处地方的臣子,直接奉迎天子的机会可不多,杨抚台亦如是。目前李佑专权,一手包揽了扬州城迎驾之事,杨抚台对此绝容忍不住。”
“所以只要稍加挑动,诱使杨抚台与李佑抢夺迎驾事宜,两边必互生仇怨,那李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必定不会轻易退让。无论谁胜谁败,亦或两败俱伤,我等都可坐收渔人之利。”
听高运同说完,罗参政默默盘算。祸水东引么?将杨抚台的压力指向李佑?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盐、府两家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三个月前他们联合弹劾李佑就是一次很成功的合作。是的,至少过程很成功……
高同知慢慢饮茶解渴,等待罗参政的答复,他相信,罗参政不会有第二种选择的。独木不成林,盐运司如果与参政联手,话语权效果绝对不止增大一倍。
杨抚台必定会收拾掉李佑,但李佑的后台们也不会让杨抚台好过,这才是他们可以从中取利的地方。如果两边能同归于尽,那就最好不过了。
思虑半晌,罗参政张口要说话时,盐运司的属吏忽然冲进来对高运同道:“运使大老爷叫高大人即刻回署!”
高运同疑惑道:“什么情况?本官出来之前,并未见得有要紧事。”
属吏也顾不得保密不保密,急忙答道:“听传话人说,那李佑之前曾上疏过朝廷,如今朝廷将奏疏转给运司,刚刚收到的!运使叫高大人迅速回转商议!”
听见“李佑”两个字,高运同隐隐不安,“他上的什么奏疏?”
“听说李大人的奏疏题为《切陈两淮盐法弊规一百零八条疏》。”
罗参政脸色古怪,任师爷忍俊不禁,实在憋不住低头轻轻笑了几声。这本奏章的题目真的很惊悚,极其引人注目……
不错,盐业有弊端这不奇怪,天下之事哪个没有弊端?御史言官天天上奏本就是找弊端的,但有一说一,最多列个七条八条十几条。
赫然出现一百零八条字样,就有点夸张到成为讽刺了。观者无不感叹,这是怎样翻箱倒柜的精神,才能凑齐这鸡零狗碎一百零八条啊。
估计李大人的目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罢,拉风到万众瞩目就可以了。放在二十一世纪,李佑百分之百会被人骂成标题党的。
高运同本能的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向外行去,一时想不到李佑这时候上奏疏骂盐政是什么意思。却听见身后任师爷对罗参政道:“李大人此举,必也是祸水东引也!”
站在门槛处,高大人稍稍愣了愣,李佑的目的还真极有可能是如此啊。
他们想将李佑推出去承担杨抚台的压力,那李佑此举莫非又是要牵引杨抚台将目光放在盐运司?算算日期,这个混账居然在春节假期时就抢先一步上了奏疏!
朝廷每天不知收到多少口水奏章,除非非常鲜明的,大多默默无闻淹没在官僚程序中。而李佑这次唯恐被朝廷忽略,在奏疏上搞出个耸人听闻的一百零八条为题目,朝廷不关注都不行了,无论核实还是清查,总要有所表示。
高运同猜测,李佑下一步,不会要向朝廷奏请让杨抚台兼职巡理盐法罢?那样盐运司就直接与抚台对顶上了。
第402章 东坡残碑
论起国朝官员上疏言事,对御史言官而言,那是天经地义的本职工作,风闻言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是可以的。
但对于其他官员,则存在有无形的规矩。这种规矩就像大多数官场规矩一样,并不存在于纸面上,但又确确实实约束着官员的举动。
一般官员,上疏言事大率不超出三种范围,一是与自家工作有关联的,二是朝野议论纷纷的热点大事,三是朝廷明发征求建言献策的。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去上疏言事,就显得特立独行了,后果比较难测。
当然万事有例外,高官和名臣言事不大受这个规矩约束。高官如九卿、词林这类,自然有资格随意指手画脚,不然上殿议事只能一言不发了。另外还有一些名臣,虽然未见得官高爵显,但声隆望重,朝廷上下也就默认了他的话语权。
李佑作为景和朝至今为止唯一的廷杖成就获得者,仗义执言四个字的形象代言人,在言事方面自然是拥有特权的那部分人。或者说,这种特权也是他在一场一场的口水战中拼出来的。
所以他才敢上疏谈论与他没什么关系的盐事,别人也不会为此大惊小怪并觉得他不务正业、故意出风头。
如果有谁对此不服气,那么请先去送一个阁老家公子进大牢,再去指责一下太后的亲兄弟违法犯罪,最后将当朝首辅战到无可奈何疑似吐血身亡,逼得太后当廷落泪,最后还能基本毫发无伤的,那么恭喜你,你也将成为特权人士了。
闲话不提,却说高运同得知了李佑上疏抨击盐务的消息,立即匆匆离开了府衙,顾不得再继续游说罗参政。
目送高大人离去,任师爷对罗参政建议道:“他们两方不仅仅是祸水东引,更准确的说,盐运司与李佑均用起了驱虎吞狼之计,都想借用巡抚去打击对方。实在料不到他们两边心结竟然如此之重,这时候还互相拿来利用拆台,后果殊为难料,东主可静观其变,不要轻易涉足其中。”
限于见闻,任师爷确实想不透李佑为什么早早动手与盐运司过不去,而盐运司又为什么对李佑敌意如此深。都面对如此强大的外敌了,两边还在互相算计,实可为一叹。
不知为何,罗参政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被轻忽或者无视的感觉,他就如此无足轻重么?
枉他与师爷谈论了半天是否与李佑合作,结果李大人干脆利落的无视了他,直接与盐运司开始叫板。仿佛盐运司才是值得重视的对象,而他从来不被认为是问题似的。刚才与师爷谈了半天真是自作多情,对李佑抱有希望就是个错误。
罗参政满腹怨气的又一想,那盐运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纯粹拿他当陪衬。丁运使连个郑重手书都没有,直接打发属官来与他谈事,太看低人了。
而高运同正在说话时,一听到李佑消息便不问他的意见,只顾慌慌张张回返,这也是没拿他当回事!
任师爷见罗参政脸色阴暗不定并生了愤色,奇怪道:“东主尚有何思?”
罗参政咬牙切齿道:“如果之前本官尚存一丝希望,想着结伙合力共同对外,那现在彻底没有这个想法了。你看看运司和李佑的样子,还能团结的起来么?现在如何选择,主动权全在杨抚台手里!以本官看来,我扬州四分五裂,巡抚入主扬州已是大势所趋,不可挡矣!”
“那东主的意思是……”
“本官不做那明知不可为而行之的事!等抚台进入江都界内,本官便去远迎他,不,等他到了高邮本官就去迎。本官就是要率先投诚,杨抚台愿意打谁就去打谁,本官充当马前卒帮着踩几脚!就不信这扬州城里还有谁能拦得住!”
抱怨别人不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