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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陆大使受了李佑恩惠后,居然还敢站出来替李佥宪的仇家彭阁老辩解,这份胆识当真了得,一般人没这个勇气。
莫非他是个秉性公正刚直的人?但不是每个敢言的人都能像李佑那样讨得了好,李佑只能是个公认的特例,所以这陆大使前途堪忧哪。
李大人坐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朝中乱纷纷,悠闲之中有点小小的得意。混到如今,这次终于不用自己去身先士卒、抛头露面的去朝中厮杀了,就让那陆大使披挂上阵!
就算事情不遂,自己也没啥损失,大不了再帮陆大使找个地方安置。想当初,许天官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罢。
陆大使的这封奏疏自然要摆在御案上,少年天子御览后,其实没太大感触,反正骂的是别人,又不是直接骂他。
但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奏道:“此人有暗暗诋毁陛下如同没主见玩偶之意,不可不察。区区九品胆敢如此,背后必有人指使,陛下可以着有司审问之!”
十二月初六,又是一个大朝会日。大朝是所有在京官员都要参加的,陆大使即使是九品也不例外,只不过站在数千人大方队的最末尾而已。
陆大使得官以来,上朝次数也不少了,早没了初次上朝时的激动之意,每次走个过场而已。前几排才是朝廷柱石,他不过是背景,而且还是背景里几乎看不到的那个人影,朝政永远轮不到他发言。
今天,他照常躲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纠仪御史不容易注意到的角度,准备阖目养神。
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忽然仿佛在耳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隐隐约约的不真切。他连忙睁开眼,却见沿着御道当值的锦衣卫军士一个接一个的喊话,从最前方一直喊到他这一排。
声音越来越清晰,分明是:“宣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上前陛见!”
陆大使心里打了个激灵,若非天子亲自传召,谁敢擅自让他上去见驾。丹陛之上那一方舞台,只怕是天下最大的舞台,从来不是自己有资格踏足的啊……
难道自己那封奏疏居然让天子上心了?天子一天要看几百本奏章,怎么就注意到自己这九品芝麻了?
第544章 语惊四立
陆大使从整个露天大朝班位的角落里闪出来,走到了中央御道边沿。不知怎的,突然遇到此事,腿有点软。
这是要君前奏对,常言道天威莫测,容不得半点差错,偏偏一丝准备也无。更何况天子身边那些大臣里也没有熟人帮衬,更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但是腿再软也不能停,陆元广沿着中央御道边沿趋步前进,越过了八品方阵、七品方阵、寺院方阵、部司方阵、科道方阵、大员方阵、词林方阵……
层层列列,一层又一层,陆大使的紧张心情仿佛也逐渐一点一点的缓解了。反正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九品,崇文门大使任期也快满了,自己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大不了回老家教书过日子去。
他不由得暗暗挺直了腰板,死也要死的体面一些,光鲜一些,也不枉自己踏上丹陛走这一遭!
皇极门金台上,黄罗伞盖在寒风中微微晃动,景和天子端坐于宝座。在天子下面的丹墀,内阁大学士与锦衣卫高官东西面对而立。
陆元广从广场抬步上阶,到了丹墀上,略带几分僵硬的叩首舞拜,眼睛不敢乱看,只盯着前方台阶上的蟠龙。远远看去,他那一身青草绿般的九品官袍在这里极为刺眼。
“昨日朕看得你的奏疏,是你自己写的么?”圣音问道。
这开场白没什么好想的,陆大使伏着身子答道:“确实为臣所作。”
天子语气不明的质询道:“不想你这小小的大使,也敢上疏议论朝廷大事,太不安分守己了,你又晓得多少道理?”
这句才是开始正题了……陆元广沉默片刻,一咬牙奏道:“先贤有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陆大使答的叫人无话可说,天子又一次质询道:“你胆量倒是不小,是谁指使你上疏?”
陆元广暗暗揣摩,这要如实招了,真正的幕后指使李佥宪饶不了自己;若不招,万一以后漏了底就是欺君之罪,所以须得避实就虚。
他没有时间细细多想,当即奏对道:“臣上疏言事,陛下不先辨事情之是非,先揣测人心之可否,这是因人废言,岂为正道!臣尝闻明君圣主,皆能公私分明,论公事时不论私人好恶,论人事时不论一己之私!”
这几句玄之又玄的大道理堵得景和天子还是无言以对,不由得高声道:“你无凭无证、捕风捉影,大肆攻讦朕之左右,到底是何居心?”
听到天子不悦的口气,陆大使感觉自己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知为何,他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妙境界,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强大的情绪,这种情绪反过来控制住了他的身心,有些话仿佛不吐不快,有些事情仿佛不做不行。
陆元广砰砰的在玉阶上用力叩首,额头甚至擦出了血痕,慷慨激昂道:“以陛下之圣明,洞见烛照,道理自然透彻。面对弹章,当明究事理,本不该对臣发此诛心之问!
但陛下如此,左右却未必尽然德行兼备!敢问陛下,是谁教唆陛下有今日之问?此人必是私心极重的奸邪之辈,劝陛下以阴私行事,离间君臣之义!”
一时间语惊四座,或者是语惊四立!君臣奏对到此,气氛陡然激烈!
原本立在附近阖目养神的大臣纷纷睁开了双眼,一道又一道目光射向陆元广,有敬佩的,有不屑的,有愤怒的,但更多的是惊讶。
景和天子亲政三个月来,大臣们都晓得这是个真皇帝,不是太后那种虚君,故而暂时都在摸脉门,没有什么犯言直谏的。
陆大使今日君前奏对,其实算不上向天子进谏,也没有指责天子的不是,但已经有点超乎寻常了。
在满朝都不愿意与天子的东宫旧臣正面为敌的情况下,居然在九品杂官中还藏有这么一个有胆之人!
就连那以敢言善战出名的李佥宪,也只是扯着绯闻与白侍郎旁敲侧击的兜圈子,从无对人事问题公开表过态,这陆大使竟然比李佑还生猛!
从刷声望的角度来评价技术分,也可谓答得精彩!这一刻,观众们冥冥之中感受到,陆元广身上仿佛被某佥宪附体了!
这种锋利的语气,这种大义凛然的腔调,这种堵到别人无话可说的风格,这种玩命刷声望的做派,活脱脱就像是某佥宪的翻版!
若不是跪在丹墀上的此人皮肤黑一点。相貌差一点,个头矮一点,年岁老一点,大家几乎都要以为是某佥宪在那里了!
甚至有人产生了很荒谬的想法,难道李佑披了张陆大使的皮来上朝?李佥宪三番五次向朝廷荐举陆大使,果然眼光独到,姓陆的真是有特色,李佑不会是打算收他当个替身罢。
却说陆大使慷慨激昂的说完,那猛然提起的一口气便悄然泄去。当即冷汗直流,肠子都快悔青了。
自己这是抽的哪门子风?读圣贤书忠烈事读傻了?还是被李大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李大人也就是给自己画了一张饼,可自己的投名状玩的也太大了。这一冲动过后,弄不好要去天涯海角看风景……
陆元广懊恼的跪在丹墀上以头抢地,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他拿额头砸地板以示刚烈。不说别的,光这份对自己狠的态度,就足以让人佩服。
此时旁边的武英殿大学士卢阁老站出来,对天子奏道:“陆元广所言虽有夸大之处,但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臣有同感,仿佛陛下身边有人不停地离间君臣,长此以往,有离心离德之虞。”
陆元广如此说,天子要当耳旁风,还有点不爽。但历仕三朝的卢阁老也如此说,天子就不能不多想几分了……
陆大使听到卢阁老出面说话,便停止了以头抢地,并略微放心,这也是给他打掩护了。
按说奏对完毕,陆元广应该退回班位。此时他忽然又发现,自己有点舍不得离开丹墀,一股淡淡的意犹未尽的忧伤飘荡于心头。
鬼迷心窍的,陆大使忽然又对景和天子奏道:“臣弹劾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司李佑有滥用职权之事!”
登时再次语惊四立!所有大臣都震惊了,那李佑在朝堂大战小战不知多少次,从未遭过真正意义上的败绩,宁可去骂天子也别和李佑对骂是很多人心中的信条。
这陆元广居然胆大到去挑战李佑,这一定是他进谏天子后的得意忘形!
李佑有很多小毛病大家都知道,但公正不代表着胜利。无论如何,可以断定,陆元广彻底完蛋了!
第545章 淡定从容彭阁老
陆大使以上不了台面的九品之身,去弹劾战绩彪炳、声名响亮的李佑确实太使人震惊了,居然出现了短暂的冷场。景和天子也睁大了圣目,很是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偷觑周边各人表情,陆大使便觉得自己这时机真选对了!就连那天子也惊讶无比,大概能够冲淡方才他给圣心带来的不快罢。
陆元广弹劾李佑,还存在个问题是,李佑数次上疏为他扬名,并向朝廷荐举他。虽然目前尚未有实际结果,李佑算不得他正式的恩主,但毕竟对他有了人情。
那么他陆元广前番为李佑的死对头彭阁老辩解,今次又公然弹劾李佑滥用职权,是个什么意思?是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随即有人想到了解释,天下官员数以万计,能塑造出政治形象的人却是少数里的少数,无一不是佼佼者,比如李大人就是“刚直、善断”。看来这陆元广是要以“公正”为标榜,拿李佑来成名,可惜他选错了对象。
那李佑岂是好招惹的,好心被当驴肝肺、连连被陆大使不识相的李佑只怕感到这是恩将仇报,必然要暴跳如雷了。
国朝向来标榜不堵塞言路,有人当面要弹劾重臣,天子也得耐心去听。
陆元广得到示意后便进奏道:“臣弹劾李佥宪对西商吕家滥用职权。那吕家子确实侮辱大臣在先,可先被严刑拷打,后遭关押囚禁不放,罪不当至此,李佥宪滥用职权无误。其后才引发事端,一直拖延至今。
近日朝堂风波不息,虽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但究其根源,便是起自此事。将此事解决,有益于正本清源,消弭事端!”
又是一片沉默,没多少人关心吕家是不是倒霉,但演变到目前,已经涉及到彭阁老走不走人,就值得去深思了。
什么立场就是什么想法,那吕家也不是没有过错。他们先冒犯了李佥宪,不去想办法转圜解决,反而敲登闻鼓告御状,浪费朝廷人力。以李佥宪的脾气,扣住人不放再正常不过了,他要死不认错,还能真因为这点小事大肆处置他?
关于陆大使的弹劾,也有人敏锐的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之处。
景和天子现在有几种选择,斟酌片刻后下谕道:“内阁记下此事,三日后朝议时,着李佑到文华殿自辩。”这算是比较缓和的措施了,也是对李佑有利的措施。
陆元广奏事完毕,依依不舍得退下丹墀,回到那朝会班位最偏僻的角落里。他感受到两侧文武百官的眼神明显与方才不同,有另眼相看的意味,虽然没有实际意义,但他很享受这种不再普通、不再平凡的感觉。
却说李佑巡城完毕,回到衙署,便使人去打听今日朝会情况。当他听到陆大使慷慨激昂的君前直谏时,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他开的这个小号,临场发挥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自己亲自上阵,也就不过如此吧。对此李大人沾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