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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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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胤看看低頭想笑的胤祥︰“朕不信,你們就是在為難這個?一個‘情’字?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想必從盤古開天闢地、女媧捏石造人時,情根已經深種人世。前金朝被當時的蒙古所亡,成就了詩人元好問一部蒼涼深郁的《遺山樂府》,但傳之後世最廣的名句,卻不是那些筆力奇偉的亡國寄恨詞,而是那支《摸魚兒?雁丘詞》︰問人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個中更有痴兒女……”

胤用銀叉子叉著一塊香瓜,卻微微笑著有些出了神。

“……元好問傳之後世最廣的是‘情是何物’?我只記得‘百轉羊腸挽不前,旃車轆轆共流年。畫圖羨殺扁舟好,萬里清江萬里天’……”

胤祥小聲插嘴議論,被我瞪了一眼,又識趣的住了口。本來嘛,又不是在吟詩論詞,我說的流傳最廣,是指再過三百年後的事。

“凌兒,你儼然已是鄔先生高徒了,朕等著听這背後的故事呢——什麼大不了的,得這樣跟朕兜圈子?胤祥?”

胤祥諏嵉哪贸鑫医o他那張阿依朵的留言,並替我簡單的說明了緣故。胤只認真看了一遍,就陰下臉,把那張紙隨手扔到一邊,看著湖面風起,水中月被打碎成閃耀起伏的點點銀斑,沉默半晌。

“哼,丟盡了我大清朝廷的臉。”

這陰沉沉的語氣,是他被嚴重激怒的表現。

“他們兩人一個守寡、一個死了妻子還未續弦,似乎于禮節上也勉強說得過去吧,有什麼妨礙到朝廷的呢?既然阿依朵都願意拋下一切,去西疆蠻荒之地的戰場上與他一起廝殺,皇上為什麼不能成全這對痴兒女呢?”我忿忿不平的問道。

“這不是兒女情長的事,凌兒你不要管。胤祥知道,就是今天這個局面,仍然有多少操不完的心,朕不能冒這再起戰事的險。岳鐘麒有洠в姓圩舆f來?”胤敚С隽俗h論政事的樣子。

“回皇上,純公主要是趕得急,半個月差不多也能到了,只是不知道他二人就里,如何聯絡?就算有了消息,岳鐘麒要遞折子到京城也還須時日。”胤祥也一本正經的回話。

“哼……岳鐘麒和阿依朵,朕真是想不到,他們怎麼會?……”

一旦某件事情超出他的控制之外,胤就會特別憤怒。我太熟悉他的專制和強權思維了。

“岳鐘麒和阿依朵為什麼不可以呢?一個是常年駐守西域的大將軍,一個是生在西域馬背上的公主。岳鐘麒難道要像從前一樣,娶一個騎不得馬出不得門的弱伲樱臧г沟氖卦诰┏堑纳钫锌嗫嗍睾睿塾踔烈钟舳溃咳绻梢缘脑挘@樣的大家椋阋嗌儆卸嗌伲犁婘铻槭颤N洠в性偃⒛兀康⒁蓝洳灰粯樱窀窆鱾円暈樾U荒之地的西域雪山草原,正是她如魚得水,可以自在馳騁的家鄉。皇上,十三爺,你們想想,高天麗日,無邊綠草,兩個人信馬由怼K肩而乘,多美的畫面啊,他們根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佳偶!”

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什麼,听到最後,胤祥深深的看了我一瞬。

“……朕說了,這不是兒女情長的事。”胤鐵板一塊的死硬表情有所松動。

“皇上如果能成全他們,岳鐘麒必定會更加忠心不貳,而且皇上也知道阿依朵的身手,阿依朵不願看岳鐘麒一個人在戰場上拼殺,一定會任何時候都和他站在一起的,等于朝廷又添一名猛將,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覺得這個理由很好,胤祥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但又輕輕搖搖頭。

果然,胤突然冷冰冰的冒出一句︰“朕不成全他引誘公主私逃,他就敢不忠于朕,不忠于朝廷?大清這麼多大將,朕還不缺他一個。”

壞了,一時激動忘了考懀В纷罴芍M別人威茫瑢κ治罩乇奈鋵⒂绕涿舾小

“皇上,為什麼總要計較他們的身份呢?他們不過是一對情投意合的人而已,真情難道還隨官位一樣分品級?天下那麼多人輕信了對皇上的誹謗,以為你是一個殘暴、猜忌、冷血、六親不認的暴君,事實上呢?

“你!?”胤惱怒的一撐桌子站起來,看著我。

“皇上……”我望著他,柔聲懇求︰“讀史書,看到明孝宗皇帝,一生只有一個女人,就是他的張皇後,洠в腥魏五鷭澹踔烈虼藬嘟^了子嗣,皇位繼承不得不旁落到皇族的其他分支,無論有多少別的理由,我相信那一定是因為痴情難移。還有,就在本朝,世祖皇帝見到董鄂妃時,董鄂妃已經28歲了,不但是漢人,還是個嫁過人、死了丈夫的寡婦,就算有孝莊太後這樣文韜武略的女中豪杰從中百般轉圜,但世祖皇帝還是在董鄂妃死後郁郁而終,甚至民間傳說他出家為僧……”

胤祥突然輕咳一聲,看看神色陰情不定的胤,小聲打斷我︰“凌主子,咱們皇爺爺的事兒,按規矩是不許提的……”

“是嗎?我真好奇,董鄂妃是怎樣一個女子?就像好奇傾國傾城的李夫人,如何能讓漢武帝那樣的一代雄主生死難離。你知道嗎?這都會成為後世的千古之謎。”

“凌兒別問了,這個誰都不許提,連朕也不知道。”

他又肯開口了就好,我放心的把話說完︰“……對于他們來說,尊貴的身份、權力的圍繞反而是阻礙,甚至成為一重重磨難。”

胤緊抿著唇,目光一直望進我眼底。

“阿依朵和十三爺一樣,是極重情義的人,還記得我們匆忙逃離烏爾格時,她攔住追兵,唱著‘鴻魯嘎’遠去的身影……她為了邊疆安定和親給那個老病的親王,已經犧牲過這幾年的青春了,我真想看見這世間多一些讓人高興的事,真希望她余生幸福……皇上,你可以讓他們也成為一段佳話,就像紅拂與李靖、卓文君與司馬相如……你忘了?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啊!”

他一直沉默的听著,與他視線膠著的我卻漸漸笑了。

“……凌兒,你竟敢干涉政事,都是我把你寵壞了。胤祥,連夜發密旨給岳鐘麒,若見到純公主,要她立刻回京,朕就不治她的罪了,岳鐘麒嘛,先記下罪名,待立功補過。”

胤祥立刻撢撢馬蹄袖,利落的單膝跪地行了個禮︰“謝皇上恩典!臣弟這就去辦!”

他的動作那麼快,好像擔心皇帝會改變主意似的。我看看他們兩個,急得站起來叫住胤祥︰

“等等!”

轉身問胤︰“皇上,就這樣嗎?就讓她回來,當作什麼都洠Оl生過?”

“你還想如何?朕說過了,不能冒再起戰事的險。”

天哪,他怎麼這樣難說服?

“怎麼會呢?喀爾喀蒙古?蒙古根本洠в袧h人那麼多規矩,就算萬一有的人別有用心,我相信胤祥和阿依朵也能安撫,何況成袞札布初小王子已經長大,開始主理全盟事務,他一定會為阿依朵的幸福高興的。至于‘改土歸流’,他們兩如果能在一起,作戰一定會更有士氣,也會有更多致浴;噬希髅骺梢缘模瑸槭颤N?……”

胤祥提醒我似的,在一旁說︰“皇上不治他們的罪,已是皇恩浩蕩,純公主還在前裕親王一年喪期之內,若是此事傳出去,朝廷顏面無存。”

“他們有什麼罪?愛也是罪嗎?何況他們的愛完全洠в袀ζ渌麩o關的任何人。至于朝廷顏面這種荒謬的枺鳎梢韵炔灰屓酥溃劝⒁蓝浞势谝褲M,再由皇上指婚嘛。”

胤和胤祥交換一個不可思議的目光,胤向我笑道︰“凌兒,你這話是認真的?”

“怎麼?這很好笑嗎?”我不理解。

言談舉止、應對禮儀,我已經完全是一個古代人了,但近二十年時間遠遠無法改變腦海深處的思想和意志,稍微深入,這種稜角就無法掩飾,我始終無法真正融入。

向胤走近兩步,借著月光讓彼此可以看得更清楚︰

“還不夠嗎?除了前面說的一切理由,這種不合時宜的愛有多麼辛苦,我以為你都知道呢。假如換成我們自己,我知道你受了傷,在戰場上隨時有性命之虞,那是什麼感受?明明願意為彼此付出一切的兩個人,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躲著所有人,藏得遠遠的等待著,一年又一年,那是什麼滋味?”

胤這才真正吃驚的看著我,用那種比暗夜的天空更捉摸不透的幽深目光。

“我在那樣難過的時候,偶爾會在心中伲鼏柹仙n和命撸會討厭這個時代,更痛恨那些所謂的拢硕Y儀、朝廷顏面,面子能和幸福相比嗎?用一生的苦換一座冰冷的牌坊,值得嗎?現在你就左右著他們的命撸麄兠髅骺梢孕腋5摹R阉挥鹗┯谌耍y道你不能對他們的心情和痛苦感同身受?難道你忘了?”

我轉身看看退到黑暗一角里的胤祥︰

“胤祥可以證明的,在烏爾格,你親口答應過我,將來會和我一起私奔,我們去江南,自由自在,什麼都不管,你都忘了嗎?”

……月光如水瀉滿這座近水樓台,我們就這樣看著彼此,四周靜悄悄洠в幸唤z聲響。

“洠в小A鑳海覜'有忘記,那個晚上,烏爾格頭頂的星星亮得像你的眼楮。”

我笑︰“星星太遙遠了,我還是更喜歡那時對岸溫暖的萬家燈火,讓人心里暖暖的踏實。”

“凌兒,朕……原本打算造好之後才告訴你的︰朕要在江南造一所別苑,工部已經在揚州、甦杭、南京等地查勘地方選址了。今後得閑了,朕每年都可以陪你去住些日子。”

“……真的?”驚喜的捕捉著他千載難逢的、柔軟如嬰兒的表情,心里某個角落卻漸漸緊張的縮成一團,真的會有那樣一天?史上為什麼說他從未離開過京城?我害怕,害怕一切都來不及……

“還有,這陣子差不多也忙過去了,朕打算冊封你。”

“呵呵,恭喜凌貴妃。”胤祥突然在幽暗中開口,語氣輕松而欣慰,只是嗓子有些啞。

我一定是得了“某妃”後遺癥了,為什麼好好的一听見“某妃”這種稱號,腦中立刻一一播放她們死去時,或淒涼、或淒厲的樣子,然後一股寒意從脊背直涼到全身?

  执手(上)

胖人最經不起憔悴,原本就瘦的人,憔悴了還勉強算楚楚可憐,胖的人一旦不再容光煥發,就像癟了的氣球,或者廢棄的燈唬屓寺撓氲绞O而衰的頹勢。皇後自從去年生過一場病之後,身體大不如前,雖然她時常帶妃嬪們來向病中的皇帝請安,但我總是對她們敬而遠之,直到現在,才近看清楚眼前的她。在夏日明媚陽光中,盛妝未褪的紅唇只襯托出松弛的雙頰和浮模У难鄞S著一張臉,望著遠處皇帝接見大臣的殿後水榭,捧著茶沉吟。

隨鄔先生進京時,她是我在四貝勒府見到的第一個人,那時她還是那樣一個珠圓玉潤的美麗少婦。定楮一下之後,便不忍心再看,幸好出于禮節,也該低頭了。

“……皇上龍體今兒可好?幾時起的?早膳用得好麼?”

她能請我坐下,這麼客氣的問話,已屬難得,我一一回答之後,她洠牒迷觞N繼續似的,有些冷場。

“皇上……”

皇上如何,似乎很不好說,她終于嘆氣改口道︰“圓明園不是宮里,不用記檔,皇上也樂得自在。要從宮里召幸妃嬪答應,仍是會登入起居注的,昨兒查了一下,皇上有半年洠Х谱恿恕

忽然說起這個來,這是她引以為傲的職責,我卻渾身不自在。把共享同一個男人,作為一件需要向全天下交代的工作義務?我永遠不打算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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