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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刚下过雨,路面被马车压得泥泞凹凸,车辙杂乱。
楚元祯朝她伸手,“地上黏得很,为夫带夫人过去吧!”
顾凝咬了咬牙,索性也不忸怩,把手递给他,便被楚元祯抱下马车。
疏柳在后面笑着道别,“少爷和少奶奶玩得开心点,老太太说了,少爷刚回来,好好玩两日再回去。客人那里有各位小姐和夫人呢!”
楚元祯将顾凝放在另一辆马车上,回头跟疏柳和车夫吩咐了一下,让他们先回去。
顾凝转身进了车舆,放下帘子,才发现楚元祯亲自赶车,不禁有些赧然,又忙坐到车门口内微微掀起帘子,这样也好说话,不至于将他只当做车夫那般无礼。
一路上楚元祯亲自驾车,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倒是顾凝反而有点忐忑不安地,他如今毕竟是楚家外头的门面,让他这般倒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嚼舌头。
楚元祯无一丝窘态,反而怡然自得,一边驾车一边跟顾凝说几句话。
他是十天前到的北边连州,让人给老太太送了信,说了具体到家时间。在连州处理一下事情。昨日傍晚到了惠州,回家给老太太磕了头,她让他今儿来桃园招待客人,并未说别的。
楚元祯寻思客人大半是一群女子,有姊妹嫂子们招待,男的也有六叔,并不是非自己不可。于是天还未亮他便借口有事坐船去了历城。谁知顾凝却被向柔接去了桃园,他只好又骑马往回赶,跟在马车后头进了桃源。
一路上两人倒也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城内路平很快到了家门口。邻居马大婶正提着鱼篓子回来,看见顾凝和楚元祯下了车,热络地上前招呼,恰好茗雨茗香两个出来迎接,马大婶便送了他们几条鱼。
老爹在家里就着茴香豆喝小酒,见姑爷来,便请他同饮,让茗雨去拿酒杯。顾凝见老爹喝得有六分醉,便以还没吃饭为借口,说先吃饭。
顾凝亲自去厨房帮忙,让茗雨去问姑爷喜欢吃什么菜,茗雨随口道,“不是喜欢吃炸茄盒吗?”
顾凝倒不记得他喜欢,隐约反而记得他不喜欢吃,茗雨不问她更不肯去,便去菜园里摘了两个茄子。茗雨动作麻利,很快切碎了韭菜和肉丁,又搅和了面糊糊,打入一个鸡蛋,又用长竹筷子夹着茄盒在面糊糊里滚过。然后放在顾凝手边让她亲自做。
顾凝鲜少做菜,但是做的菜式有酒楼风味,原因就是前世她不会做饭,后来自己失去嗅觉没了赖以生存的本领,感慨自己除了调香一无所长。所以重生之后,她努力地学习生存本领,洗衣做饭,绣花调香,读书种菜,都学了个差不多。
翁婿两个相谈甚欢,吃着炸得酥软香脆的茄盒,赞不绝口。
顾凝冷眼看着他们,从前父亲骂楚元祯别有用心,如今他又亲自撮合了这段姻缘,倒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楚元祯手里握着酒盅起眼看向顾凝,见她面有所思的样子,不禁笑着招呼她过来一起吃。
饭后老爹去午睡,楚元祯跟顾凝几个在东厢说话。
顾凝捧出自己的钱匣子,把那张银票还给他。
楚元祯愣了一下,随即垂眸苦笑,手指按住银票推回去,“阿凝--”
顾凝慢慢地合上钱匣子,“你虽然管着生意,但是一分银子都要有去处。再说银子赚了也不是你的。我如今不缺钱,还给你吧。”
楚元祯修长的手指点着银票,起眼凝视着她,片刻笑了笑,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顾凝见他没收起来,便让茗雨替他收了。
楚元祯没说话。
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点破了会让自己的心很难受。他知道她的脆弱也知道她的坚强,更知道她决绝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
他只是不清楚,如今她离自己是更远还是近一点。
清亮的眸子里黯淡一闪即逝,他又笑起来,“让茗雨这两天置办些礼物,我们要去拜访一下亲戚。”
茗雨笑着把银票收起来,道,“姑爷,我这就去,还有特别的吩咐吗?”
楚元祯笑了笑,“王夫人家丰厚一点,其次大舅和二叔家,其他的照例就好!”
茗雨想了想,立刻跑出去喊了茗香一起。
顾凝见茗雨没泡茶,只得去厨房起火用炉子烧水,把今年的新茶泡了一壶,回屋却不见了楚元祯。去正屋看了眼没人,听见后院大白鹅嘎嘎叫,便知道是楚元祯过去。
她快步去了后院,楚元祯撩起衣摆正在用辘轳汲水,然后摆弄那架已经坏掉很久的小水车。那架小水车还是顾凝小时候母亲请人做的,顾冲和王允修也摆弄过,但是两人都不擅木匠活,也没修好只能作罢。因为有辘轳汲水也方便,浇园子一点不累,她也不想花钱请人修,便一直扔在那里。
她阻止道:“坏了很久,算了吧。”
楚元祯从水车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以前跟父亲和李大掌柜在京城的时候,我们自己也有一片菜园子,那个水车跟这个差不多。做的时候我在场,看了个八九不离十,要是有工具重新做一根轴,再把一些小地方修修补补就能用了。”
看到她眸中掩饰不住的惊讶,楚元祯笑起来,“我本来就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就算不经商,回家种地也能养活你的。”
顾凝微微垂了眼,笑了笑,“你要是能做,那里倒有几根樟木,我去借木匠工具来。”
楚元祯洗了洗手,把衣摆放下,走向她,“我与你同去。”
等去椅子儿家借了木匠工具回来,楚元祯脱了细薄轻软的苎麻衫,顾凝找了块干净的粗布帮他裹在腰上。
他干活顾凝也不好意思回屋里去,便把针线活拿来菜园做,又洗了一盆红润油亮的大樱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开始她还能专心地做针线,后来忍不住偷看他,从没想到他还能做木匠活,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锯子倒是有板有眼。
晶莹的汗水从浓黑的眉毛留下挂在弯翘浓密的睫毛上,随着他胳膊拉锯的动作不断地滴落下去,然后顺着下颌的曲线跌落在他弯曲的腿上。
楚元祯感觉到她的目光,撩起粗布擦了擦脸,转首看向她,顾凝忙掏出自己的帕子,走过去递给他。
楚元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木屑,摇了摇头。
顾凝只好将帕子放在井水里绞了抬手帮他擦汗,冰凉的帕子触到滚烫的肌肤,鲜明的对比让楚元祯握锯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木头锯坏。
他索性停了手里的活,闭了眼请她帮自己擦汗。
等睁开眼的时候却见顾凝额头上细汗密密麻麻,不禁笑了笑,转身继续干活。
月牙从西天梧桐树梢露出一线清辉的时候,楚元祯终于修好了水车。
为了浇菜方便,菜园子里挖着纵横交错的水沟,只要一头浇水,会慢慢地流淌进去,虽然不是很高效,却也便宜。
看着缓缓转动的水车,顾凝眼底泛着星光,情不自禁地跑过去接水。实际这水车在菜园子里根本没多大用处。当初后院内有一处喷泉,水车很是方便,只是如今早已不喷水,水车便也没了用处,说起来不过是成全顾凝纪念母亲的心愿。
茗雨和茗香去大街的铺子定了礼物,雇了脚夫送回家。让茗香收拾礼书,她自己挎了菜篮子去后院择菜。
当茗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鸳鸯戏水的场景,风灯影里,顾凝脸颊如海棠花般娇艳,神采飞扬,她从水车上撩了水往楚元祯身上泼,他则蹲在水沟里朝顾凝撩水,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茗雨掩唇偷笑,也不打扰他们,悄悄地去后面摘扁豆和黄瓜,又拔了两把苋菜,想不惊动二人溜出去,结果顾凝听见动静,“鹅子出来偷菜吃了!”
茗雨实在忍不住,抱着菜篮子哈哈大笑,把顾凝窘得直瞪她。
夜里顾凝还生怕父亲多事,好在他酒足饭饱,跟楚元祯下了一会棋便睡了,顾凝便很自然地安排楚元祯睡顾冲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楚元祯收拾了礼物,又去街上雇了一顶凉轿,携顾凝去拜访王夫人。
王夫人家离顾凝家大半个时辰的脚程,坐落在城南繁华而又风景秀丽之地,花木扶疏,粉墙黛瓦掩映其间。自从老县太爷死后,王夫人将他未生育的小妾都打发掉,只留两个生了女儿的姨娘在家。如今她也不住原来的正院,反而住在花园的敞轩里,平日由两个姨娘陪着诵诵经,说说话,打发时间。
从前王夫人一直跟她说没有男人的院子,越大越是阴森,如死水一般。顾凝倒没觉得,大公子常年在外面鬼混从不着家,她乐得清闲,读书绣花,陪着王夫人下棋抄经,日子过得悠闲而安静。
一旦离开,再重回故地,顾凝有一种与赎回自家院子截然不同的感觉,一种深沉的,没有希望的,阴郁而又沉闷的气息在心头弥漫。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曾经她也想过在此老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今遽然发现其实是心境不同。从前她有一种心如枯槁之感,如今……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楚元祯,咬了咬唇。
早有小厮进院子通报,王夫人领着丫鬟婆子们等在花园门口,一脸的欣喜,见顾凝来竟然迫不及待地迎了两步。
楚元祯和顾凝忙上前行礼,王夫人急忙扶起他们,拉住顾凝的手,慨叹道:“你都有些日子没来看我,这以后跟姑爷去了惠州,怕是一年里头难得一两回了!”
顾凝看她面有悴色,知道是为王允修的亲事担忧,自己也不好说什么,遂笑道:“母亲多虑了,王家在惠州也有宅子,您要是烦了,去那里住。阿凝自然要勤去侍奉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看着楚元祯道,“我可没那么好的福气了。你有婆婆祖母要侍奉,现在想想,倒是让我羡慕。哎!”
想想若是当初不将她嫁出去,留在家里与自己作伴,再给允修娶一房门当户对的亲事,自己现在的日子,定然也是顺风顺水的。
顾凝以为她挂念王允修,劝慰道,“母亲也不必担忧,二哥在苏州好得紧,如今生意顺了手,稳赚不赔的,虽然不是日进斗金,可也很是如意。”
王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但愿吧,我们去花厅喝茶说话!”
花厅还如从前摆设,一丝未变,那些摆设甚至还是顾凝和王允修一起挑选的,墙壁上的山水写意画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年他为她画的。虽然他只字未提,只是那高山流水,落花远去,孤舟蓑笠翁,却是顾凝最喜欢的。
王夫人让人上了香茶细点,亲切地与他们话家常,问了楚元祯平日忙不忙之类,又问了楚家老太太和大爷夫人等可好,让他多多抽时间陪陪顾凝。楚元祯自一一回了。
两盏茶之后,王夫人让茗香领着楚元祯随意逛逛,她和顾凝说说体己话。
只剩下两人独处,王夫人脸色忧色更重,叹息道,“允修真让我担心,给他送了许多女儿家的画像让他选,他这个不中意那个不中意,又说想经商两年锻炼一下去参加科举。”
顾凝也知道如今朝廷放宽了限制,经商的家庭如果有人通过科举成绩斐然者,并不会被拒绝,商人也没那么低贱了,所以现在很多王公贵胄都悄悄做生意。
只是对于王允修的亲事,她却毫无权力指手画脚,以往也只能顺着王夫人劝劝他,可他眼中那种浓郁深沉的忧伤让她几乎不敢面对。
王夫人拍着顾凝的手,缓缓道,“阿凝,你是个好姑娘,当初是我们耽误了你。如今你能嫁给楚三郎,也算是天赐缘分。你帮帮你二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