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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只在夜里才得几个时辰相聚。
这日顾凝忙了一大早终于得点空,拿了铜剪修大缸里盛开的那棵木槿,福妞儿穿着厚厚的棉衣胖嘟嘟地像只毛茸茸的布娃娃一样趴在西间窗台上朝着她笑。
顾凝隔着窗户逗了逗她,门外一人跟着李婶进来,来人是楚元祯香坊里的小伙计,叫柱子,她见过两次。顾凝放下剪刀擦了手让柱子进屋说话。
柱子见了礼,当下垂手立着说话。
“小的受三少爷吩咐一直盯着二爷那里。今儿得了信儿便立刻来报奶奶。小的们打探到楚二爷家前阵子做了笔生丝生意,赚了五百两银子。小的们仔细查了,今年生丝生意虽然好,可也没那么大的赚头,细查之后才知道不过是障眼法。那银子是通州永祥绸缎庄给的,而永祥绸缎庄实际跟四夫人娘家的绸缎庄从两年前私下来往便很密切,去年开始暗地里生意合作更多,今年更是有大笔的银两交易。而且这两家时常联手打压其他绸缎庄的生意,明着打擂台,按理分红利……”
顾凝不知道楚元祯用什么法子能将表面看不到的东西挖出来,却着实吃了一惊。她笑了笑,柔声道:“通州徐家、章家跟四夫人娘家也有生意往来吧。”
柱子张了张口下意识道:“少奶奶如何得知?”
顾凝浅笑,摆了摆手,“没事,你先回去吧。告诉你们少爷就说我知道了。”又让小池拿钱打赏了他。
柱子刚走,四夫人便来找顾凝商量来年将家里的银子拿去经商靠分红来生钱的事情。之前孙氏当家的时候楚元祯便给他们提过这法子,孙氏不肯,去年顾凝提议老太太同意,入股半年的银子便分了红,四夫人便又提来年的。再过半月下面的银子也收上来,除去过年急用的,闲钱就可以拿去入股,加入楚元祯即将筹开的四海钱庄。
聊完正事大家都觉口干舌燥,顾凝吩咐小池煮新茶,四夫人昨儿送的祁门红茶,比自己家茶园进来的茶自是好了许多。
四夫人笑着说了一番茶道。
顾凝笑了笑,“说到喝茶侄媳妇是真不懂不过是混喝罢了。从前喝过一种冰茶,算是胡人进来的奶茶一种,里面放了糯米薯粉等做成的黑珍珠,虽然煮过很久,可那珍珠有些总是特别硬,咬不动难消化,甚是麻烦。”
四夫人呷了口酽酽红茶,笑道:“那得小火慢熬了,火急了夹生,耐了性子,没有熬不化的。”
顾凝摩挲着茶杯叹了口气,“可总有怎么都捂不热的冰块,喂不熟的白眼狼,人啊,就是这样。”
四夫人诧异地看着她,低声道:“侄媳妇怎的了?是不是……又有人生事?”
顾凝摇了摇头,淡淡道:“也没什么,总觉得你对她再好,她也只是怀着算计的心思,眼里总把自己人做敌人。”
四夫人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也别太在意她了。依我看她不过是没见过世面,有人动点心思就有些摇摆罢了。回头让三郎好好跟她谈谈,要不我去跟她说说也就是了。”
顾凝眉梢一挑,没想到四夫人竟然说出旁人,便笑吟吟地注视着她。四夫人笑道:“文姨娘早就跟董小姐认识了,三郎去西域跑生意贩香遇到强盗受伤回来,听说病得极重是董小姐拿出家传的伤药和千年人参救了他,而董小姐也曾经遇到难事儿是三郎帮忙解决的,那些个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两人难免走得近点。后来又听那些跟去的小厮回来说三郎有一阵子消沉得很,常去一座园子喝酒,董小姐去得也勤一点,慢慢开导他。文姨娘知道这些之后也劝过三郎跟董小姐共结连理的,她早先在林大小姐去世之后就中意董小姐的,如今跟她走得近你也别太在意。婆婆么,她知道你和三郎终究是不会再分开必然也就想开了。”
顾凝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恢复如常,笑了笑,淡淡道:“这都是陈年旧事,董小姐对三郎的救命之恩,我们是片刻也不敢忘的。”
四夫人见她没什么精神,便告辞去看五夫人。
顾凝干坐了片刻,心思却又凌乱得很,他从没告诉她这些旧事,董璧君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们曾有交心的情意,此番自己这般对董小姐是对还是错?
楚元祯既然已经做出支持她的姿态,她又何必再对董璧君那般相逼?
可……
她叹了口气,似乎有点理解董璧君为何一定要参与香楼生意了。
或许不是为了钱,或许……
夜里楚元祯回来,她没有主动提二夫人等事情,只是抱了女儿来静静地陪他用饭。
楚元祯放下碗筷,侧身净了手,“阿凝,有话跟我说吗?”
顾凝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你那么累,还是早点去请安回来歇着吧。”
她平和的语气下掩藏着内心的情绪,他却听得出,眸子深沉地看着她,“你在生气?”
顾凝知道他一旦纠缠就不会罢休,只得笑道“三郎生意做大了,人也越发多疑起来,我不过是怕你白日太累罢了。”然后抱着福妞儿站起来逗引她叫爹,孩子只能发出嘤嘤的声音,好奇地盯着楚元祯的脸,伸着手让他抱。
楚元祯从她怀里将孩子接走,让她陪着去请安,顺便带孩子跟老太太玩一会儿。去请安的时候,四夫人也在,她将福妞儿接了去放在老太太炕上,玩了一会,回头对楚元祯道:“三郎,文姨娘的身体也差不多了,我看还是请她回家吧,香楼总归是做生意的地方。”说完看了老太太和顾凝一眼,笑道:“今儿我还跟阿凝商量呢,阿凝想让她多住些日子,可我想着总归是年底,早点回家也有人照顾。”
楚元祯笑了笑,“家里的事情自然是当家的说了算,明儿我去接母亲回来。”
老太太一边教福妞儿抓她的玉疙瘩,随口问道:“那位董小姐这番光景了还不回家吗,早点打听了我们也好准备礼物。”
楚元祯看了顾凝一眼,道:“这个孙儿倒不是很了解,明日让阿凝问问吧。”
第二日楚元祯夫妇去香楼接文氏的时候,见她正跟董璧君在房间里相谈甚欢的样子。
董小姐一身精致的苏绣袄裙,更衬她气质娴雅,只是眉宇间笼着清愁淡淡我见犹怜。见楚元祯他们来,她只是不冷不热地到了招呼,便告辞离去。
顾凝跟文氏说了大家的意思,年底将近,希望她家里休养,人多也好照顾一些。文氏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儿子,道:“也好,反正我好得也差不多。”
顾凝亲自带了丫头帮文氏收拾一应物品,回头想跟楚元祯说话却没看见他。直到收拾好东西之后送文氏上马车她也没看见他,便让丫头们先送文氏回去,她则叫了二掌柜来将小院收拾清点一下。
等他人都走了之后,顾凝带小池回去自己院子,她有点心神不宁便让小池等着自己出去走走。片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站在通往董小姐院子的曲廊外面。怔了怔,她转身往回走,这时便听到院中传来压抑的哭声,入耳只觉得哀切至极,是董小姐的声音。
顾凝下意识定住了脚步,想要离开,却不由自主慢慢地靠近站在院墙外面。
风梭梭地蹿过旁边的紫薇树,晚开的花依然固守枝头,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那边声音凄凄,顾凝觉得心底冷寒一片,慢慢地往后退轻轻地离开。
楚元祯回院子的时候顾凝已经不见,想是等不得跟文氏先回去了,他也不急着回家,先去了前面班房,跟两个掌柜还有账房交代了一些事情才去借了马回家。到了府前他把马交给门房小厮自己步行回小院儿。院子里六叔正抱着福妞儿骑小木马玩。枣红色的马,锦绣鞍鞯,看上去看是漂亮。
楚元祯跟六叔招呼了一声,便请他屋里喝茶,楚长卿笑道:“我来看福妞儿呢,又不是为了喝你的茶,你怎的回来那么晚?”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对楚元祯低声道:“你媳妇儿看着有点不对劲,你小心点。”说完把裹着厚厚棉衣的福妞儿抱起来,举过头顶逗得她哈哈大笑。
“福妞儿,我们去跟两个太奶奶玩会儿好吧?”说着他便将福妞儿放在肩头,又拍了拍楚元祯的肩膀,让小池跟上,三人出了门。
楚元祯忙去洗手净面便进了屋,见顾凝歪在南窗榻上靠着一只绣花大引枕,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底略肿着,似乎哭过。
他心下蓦地一紧,趋步上前在旁边坐下,关切道:“阿凝,怎么啦?”
顾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有点累罢了。”
她的声音轻得没有什么情绪,没有一丝火气,让他顿时忐忑起来。
他抬起她的下颌,柔声道:“阿凝,你是不是去过董小姐的院子,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的。”
顾凝推开他的手,懒懒道:“没,我在想四婶,二婶她们的事情。”
楚元祯将她揽进怀里,“这些让我来想,你不要烦恼了好吗?我让柱子来告诉你,只是想你知道就好。”
顾凝瞥了他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你让他来回我,不过是想告诉我,之前你不知道,而董小姐和通州徐家的生意跟四婶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她淡淡地看着他,清浅的声音里夹杂着几不可见的讥讽。他今日穿了件丝棉暗花长袍,胸口的位置尚有未干的水痕,衣服上散发着淡幽的玉兰花香,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轻轻地离开他的怀抱,转身下了地。
楚元祯想抓住她,手上一凉,她的衣摆已经滑了下去。
“阿凝,时到今日,有话还不能说吗?”
他黑眸深沉,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与落寞,声音却平淡的无一丝波澜。
顾凝笑得似是而非,“三郎要如何呢?我又如何呢?我的丈夫有一位无法割舍的红颜知己,若是我太在意,说明我为人小气,可若我不在意,我又如何对得起自己那份感情?将心比心,我不想三郎难做。”
她的冷淡让他胸臆间怒气凝结,她总是如此,越是有事越要藏在心里,让别人气死急死却也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就算憋出内伤,左右都不让人见,也不看人内心的痛楚罢了。
“阿凝,我不过是跟董小姐说清楚,希望她能将生意和交情分开,安心等着收银子就好不必再管香楼的事情,更不必再因为你做什么而生气。”
顾凝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他自然是怕董小姐怄气生病气坏了身子,巴巴地就去安慰,他自是旧情难忘,他自是心存内疚怜惜,无以为报……
楚元祯心头一片冰冷,只觉得所有的努力和真情都被她这般无视了,涌在嘴边想要解释的话也突然没了力量,她要的根本不是他的解释,她已经自己定了他的罪,根本不想再听他说什么。
她冷淡的目光如同腊月的冰溜子,刺在他的心头,让他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
年底铺子里忙楚元祯接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夜里宿在书房。
顾凝带福妞儿去拜访了一次王夫人,顺便将给康康做的小衣服送去。康康已经恢复健康,看着比福妞儿老实很多,安安静静地一双眼睛黑亮黑亮,清澈得像是纯净的泉水。王允修带顾冲去苏州处理生意,腊月再回转,王夫人这两天就打算带媳妇们回历城去。
几人聊了一会,顾凝觉得屋子里冷飕飕的,便替康康盖了盖小被子。外面丫头便从外间抬熏笼靠近门口一点,王夫人脸色一变,斥道:“没脑子的东西,不是说过小公子受不得这么重的烟火气,那香也不要熏的吗?”
两个丫头吓得忙将熏笼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