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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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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看见单于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帐篷内,当时帐篷外下着大雪,我们笼着火盆都觉得冷,可单于居然只穿着一件单衣坐到天明,身子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里没有高兴,竟然全都是痛苦凄楚,天虽冷,可他的心只怕比天更冷。我在外面偷偷看了他一夜,突然就不恨他了,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而且我真觉得他比於单更适合当我们的单于,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绝对没有欺哄姐姐。单于后来还不顾所有重臣的反对,执意下令按照汉人的礼仪厚葬太傅……”

巨大的痛楚啃噬着心,我紧摁着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当年在祁连山下听到阿爹已去的消息时,也是这么痛,痛得好像心要被活生生地吃掉。而那一幕再次回到我的心中。

於单丢下我后,我没有听阿爹的话去中原,而是隐匿在狼群中,费尽心机地接近阿爹。凭借着狼群的帮助,我成功地躲开一次次的搜索,我以为我可以偷偷见到阿爹,甚至我可以带他一块儿逃走,可当我就要见到阿爹时,却听到阿爹已死的消息。

当时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的雪,地上的积雪直没到我的膝盖,可老天还在不停地下。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天地间的一切都是惨白的。於单死了,阏氏死了,阿爹死了,我心中的伊稚斜也死了。我大哭着在雪地里奔跑,可是再不会有任何人的身影出现。脸上的泪珠结成冰,皮肤裂开,血沁进泪中,结成红艳艳的冰泪。

十二岁的我,在一天一地的雪中,跑了整整一天,最后力尽跌进雪中,漫天雪花飞飞扬扬地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我大睁着双眼看着天空,一动不动,没有力气,也不愿再动,雪花渐渐覆盖了我的全身,我觉得一切都很好,我马上就可以再没有痛苦了,就这样吧!让一切都完结在这片干净的白色中,没有一丝血腥的气味。

狼兄呼啸着找到我,他用爪子把我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挖掉,想用嘴拖我走。可当时的他还那么小,根本拖不动我,他就趴在我的心口,用整个身子护住我,不停地用舌头舔我的脸、我的手,想把温暖传给我。我让他走,告诉他如果狼群不能及时赶到,他就会冻死在雪地里,可他固执地守着我。

狼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一想闭眼,他就拼命地用舌头舔我。他和阿爹的眼睛根本不像,可眼睛里蕴涵的意思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要我活下去。我想起答应过阿爹,不管碰到什么都一定会活下去,而且一定要快活地活下去,因为阿爹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我活着。我盯着狼兄乌黑的眼睛,对狼兄说:“我错了,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幸亏狼群及时赶到,雪也停了,我被狼群所救,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和猎物的热血让我的手和脚恢复知觉……

我蓦然叫道:“别说了!目达朵,对你而言这只是一个个过去,可这些都是我心上的伤痕,曾经血淋淋,现在好不容易结疤不再流血,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面前,把结好的伤疤全部撕开?你回去吧!如果你还顾念我们从小认识的情谊,就请当做从没有见过我,早就没有玉谨此人,她的确已经死了,死在那年的大雪中。”

一甩衣袖,就要离开。目达朵紧紧拽着我的衣袖,只知道喃喃叫:“姐姐,姐姐……”

离开匈奴前,我、於单、日磾、目达朵四人最要好。因为阿爹的关系,我和於单较之他人又多了几分亲密。於单、日磾和我出去玩时都不喜欢带上目达朵,她一句话不说,一双大眼睛却总是盯着我们,我逗着她说:“叫一声姐姐,我就带你出去玩。”她固执地摇头不肯叫我,鄙夷地对我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大,说不定比我小,才不要叫你姐姐。”但不管我们走到哪里,她总跟在后面,甩也甩不掉,日子长了,我俩反倒好起来,因为一样地固执,一样地飞扬娇纵,一样地胡闹疯玩。当我决定自己的年龄后,让目达朵叫我姐姐,她思考一晚后竟痛痛快快地叫了我。我还纳闷她怎么这么好说话,从於单那里才知道原来她觉得一声姐姐可以换得我以后事事让着她,她觉得叫就叫吧!

几声“姐姐”叫得我心中一软,我放柔声音道:“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想再回去,也不可能回去。”

目达朵默默想了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见单于,我不会告诉单于我见过你。”

我握着她手:“多谢,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目达朵开心地也握住我:“明天就走,所以今日大家都很忙,没有人顾得上我,我就自己跑出来玩了。”

我笑道:“我带你四处转转吧!再让厨房做几个别致的汉家菜肴给你吃,就算告别。”

目达朵声音涩涩地问:“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回头处,一步步足迹清晰,可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我苦涩地说:“我希望不要再见,我和伊稚斜绝不可能相见时一笑泯恩仇,而你已经选择了他,如果再见只怕你会左右为难。”

目达朵的脸立即烧得通红,又是惭愧又是羞赧地低头盯着地面。我原本的意思是说她选择了伊稚斜做他们的单于,可看到她的脸色,心中一下明白过来,说不清楚什么滋味,淡淡问:“你做了他的妃子吗?”

目达朵摇摇头,轻叹口气:“单于对我极好,为此阏氏很讨厌我,像这次来汉朝,没有人同意我来,可我就是想来,单于也就同意了,阏氏因为这事还大闹了一场。可我仍旧看不清单于心里想什么,不过如果他肯立我做他的妃子,我肯定愿意。”她说着有些惭愧地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笑起来,果然是匈奴的女子,喜欢就是喜欢,想嫁就是想嫁,从不会讳言自己的感情,也不觉得有什么羞人。“不用顾及我,你虽然和我好,可你想嫁给伊稚斜是你自己的事情。只希望我和他不要有真正碰面的一天。”

目达朵有些恐惧地看着我:“你想杀单于吗?”

我摇摇头,如实回道:“目前不会,以前非常痛苦地想过、挣扎过,最终一切都慢慢平复,以后……以后应该也不会,我只盼此生永不相见。目达朵,其实不是我想不想杀他,而是他想不想杀我,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要做彻底,否则他会害怕和担心。就如他宁愿在我阿爹自尽后痛苦内疚,也不愿给我阿爹一条生路。”

目达朵神情微变,似乎明白些什么,口中却不愿承认,依旧固执地说:“单于没有想让你们死,他下过命令的,没有……”

我苦笑着说:“你怕什么?还怕我真去杀他吗?他想杀我很容易,而我想杀他谈何容易?他是匈奴的第一勇士,是匈奴帝国的单于,我若要杀他就要和整个匈奴帝国为敌,那我这一生就只能为这段仇恨活着。阿爹只希望我找到赠送芍药的人,用才智守护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费尽心机纠缠于痛苦。目达朵,即使我和伊稚斜真会有重逢的一天,也是我死的可能性比较大,你根本不必担心他。只怕他一旦知道我还活着,我能不能在长安城立足都很困难。”

目达朵眼含愧疚,郑重地说:“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还活着。”

元朔六年正月初一,新一年的第一天。我不知道今年我是否会一直很开心,但新年的第一天我很开心。三十晚上我从小淘腿上解下的绢条让我开心了一整个晚上,九爷请我初一中午去石府玩,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让我去看你。我在想,是否以后会有很多个第一次,很多个……

将绢帕收到竹箱中,仔细看看,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一小沓。不知道这些绢帕上千回百转的心思何时才能全部告诉他。

先去给爷爷和石风拜年,陪爷爷说了大半日的话,又和石风斗嘴逗着爷爷笑闹了会儿,方转去竹馆。

刚到竹馆就闻到隐隐的梅花香,心里微有些纳闷,九爷平常从不供这些花草的。

屋子一侧的案上放着一只胖肚陶瓶,中间插着几株白梅花,花枝不高,花朵儿恰好探出陶瓶,但花枝打得很开,花朵又结得密,开得正是热闹,看着生机盎然。

梅花旁相对摆着两只酒杯、两双筷子,一只小酒壶正放在小炭炉上隔水烫着。我的唇角忍也忍不住地向上弯了起来。我凑到梅花上,深嗅一下,九爷从内屋推着轮椅出来:“梅香闻的就是若有若无。”

我回头看向他:“不管怎么闻怎么嗅,要紧的是开心。”

他温和地笑起来,我背着双手,脑袋侧着,笑看着他问:“你要请我吃什么好吃的?”

他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请我坐到胡桌旁,给我斟了杯烫好的酒:“你肩膀还疼吗?”

我“啊”了一声,困惑地看着他,瞬间反应过来,忙点头:“不疼了。”

他一愣:“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我又连连摇头:“就还有一点儿疼。”

他抿着嘴笑起来:“你想好了再说,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怎么动作和话语两个意思?”

我敲了下自己的头,没用!摸着自己的肩膀:“没有先前疼了,不过偶尔会有一点儿疼。”

他道:“生意忙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天寒地冻的人家都捂了一件又一件,你看看你穿的什么?难怪你不是嗓子疼、头疼,就是肩膀疼。”

我低头转动着胡桌上的酒杯,抿唇而笑,心中透着一丝窃喜。

石雨在门外叫了声“九爷”后,托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扣了盖子的大海碗。他朝我咧嘴笑了下,在我和九爷面前各自摆了一个海碗。

我掀开盖子,热腾腾的白色雾气和扑鼻的香气一块儿飘了起来,我纳闷地笑问:“大过年的,难道就招呼我吃一碗羊肉汤煮饼?”

九爷微笑不语,只是示意我尝尝是否好吃。碗中的饼白如脂,上面漂着嫩绿的葱花,一见就胃口大开。我喝了一口浓汤,惊喜地眯起了眼睛:“这滋味和平日吃的不一样。”

九爷还未开口,石雨嘴快地说:“当然不一样了,姑娘上次随口说了句长安城的羊肉不好吃,九爷就惦记上了。羊可是敕勒川的活羊,为了让姑娘清晨喝上最鲜美的汤,九爷昨儿晚上可一宿都没睡踏实,还有这饼子是……”

“石雨!”九爷视线扫向石雨,石雨朝我眨眨眼睛,用嘴形无声地说了句:“你可要用心品。”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我看着九爷,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这碗羊肉汤煮饼是你亲手做的?”

九爷平静地说:“金银珠玉你又不在乎,只是想用这碗羊肉汤煮饼恭贺你的生辰,祝你福寿双全。”

我低声道:“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

他温和地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这个特别的日子,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就用这个日子吧!去年的今天我们重逢在此,是个吉利日子,又是一年的第一天,以后每年过生日时,千家万户都与你同乐。”

我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捞起汤饼吃起来,他在一旁静静陪着我吃。

羊肉汤的滋味香滑,喝到肚里,全身都暖洋洋的,连心都暖和起来。

吃完羊肉汤煮饼,两人一面慢慢饮着酒,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我酒量很差,不敢多喝,可又舍不得不喝,只得一点点地啜着,我喜欢两人举杯而饮的微醺感觉,温馨的,喜悦的。

冬日的天黑得早,刚过了申时,屋内已经暗起来,九爷点燃了火烛。我心里明白我该告辞,可又磨蹭着不肯离去,心里几番犹豫,最后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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