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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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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只是说这是最希望见到的结果,可没说这是最让人信服的结果。”

杜弼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短短几天功夫,他已经把自己的角色从间谍顺利转成了军谋司司丞,而且做的要比前任要好的多。

在这一段时间里,荀诩的主要工作就是调来狐忠与成藩的履历逐一审阅,看其中是否有存在可怀疑之处。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荀诩与他们认识已久,回顾这些履历等于是在回顾与他们的友情发展史,这总让荀诩感觉到心痛。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用完全客观的第三者眼光去审视,经常搞得精疲力尽。

狐忠今年三十五岁,生于汉建安元年,籍贯是巴西阆中,父母皆为平民。建安十八年,他在雒城担任刘璋之子刘循的近侍书吏,恰好赶上了刘备入川攻打雒城。等到次年雒城被攻破以后,狐忠随一大批低级幕僚投降,被收编入时任荆州从事的马谡麾下。建兴三年诸葛亮南征,马谡受命将旧情报机构“军情督馆”改组为“司闻曹”,补充了大量人才,其中就有狐忠。狐忠首先担任的职务是司闻曹军谋司的成都留守。两年后,丞相府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汉中,于是狐忠随同整个司闻副曹也来到了南郑,后因表现优异而逐渐升任到军谋司从事;建兴八年,中都护李平进驻南郑,狐忠被丞相府抽调去担任李平参军一职至今。

成藩今年四十一岁,生于汉初平元年,籍贯是巴郡江州,出身是当地大族。建安十年他担任刘璋部下梓潼令王连的亲兵伍长,历任曲长、屯长。建安十八年刘备入川时,王连闭城坚守不出,当时成藩担任的是梓潼城西门城尉。益州平定以后,成藩则一直以王连部曲身份随侍其左右。建安二年王连病卒,其丞相长史的职务被向朗接替,成藩也被分配到向朗手下任裨将军。建兴五年,丞相府迁往汉中,成藩随同向朗来到南郑;建兴六年,向郎因为包庇马谡逃亡被贬回成都,成藩也被株连,降职为南郑戍城尉;建兴八年,中都护李平进驻南郑,成藩被丞相府抽调去担任李平督军一职至今。

核对这两份简历花掉了荀诩整整一天时间。看完以后,荀诩觉察这两个人的履历有两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益州人;而且都曾经在刘璋的手下任职,并以降人身份归附昭烈皇帝刘备。

荀诩知道,虽然如今蜀汉官僚机构内部并无显著的地域偏见,但“前刘璋降官”和“昭烈旧部属”的官员之间总有那么点隔阂,这种隔阂甚至有时候会影响到人际关系和升迁仕途。李平(严)尽管是南阳人,但他是以刘璋的护军身份投降的刘备,对同为刘璋旧部的益州人应该更有亲近感。

还有一件事始终让荀诩觉得很奇怪,那就是狐忠与成藩调任为李平幕僚的理由。档案上只是简单地写着“补阙”,不能说明什么。根据徐永的供词,郭刚在得知李平调入汉中以后就立刻让“烛龙”接近李平,配合邓先进行疏浚工作。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其中之一是烛龙的话,那么一定曾经主动要求——最起码表现出过姿态——调去李平身边充当幕僚。

他按照这个想法去调查了一番,结果一无所获。至少在官方文书上,狐忠与成藩都是被动接受调令,没有表现出任何主观意愿,看上去好像是被随意挑选出来的一样。

“不行,我得去丞相府核实一下。”

荀诩想到这里,“忽”地站起身来。他手里的人事档案只是抄本,所以只有文字纪录而无印鉴痕迹。调令既然是从丞相府发出,那么在丞相府的辅官台内一定收藏着档案原本,上面有每一次人事变动时各相关部门的印鉴,能清楚地反映出行政运作过程。

于是荀诩把两本档案搁回到书架上,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此时夜色已深,荀诩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件黑色布袍披在身上,随手用铜帽压灭蜡烛,转身离开屋子。

今晚月色很好,天空没有一丝杂云,清冷的月光毫不保留地投射下来,整个南郑城像是被罩上了一片雪色,人走在大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百步以外的景色。全城此时已经陷入了沉睡般的安静,唯有丞相府前还悬挂着两盏醒目的八角灯笼,自从诸葛丞相搬来汉中以来,这两盏灯笼从来不曾在夜里熄灭过,几乎成为南郑城最为醒目的标志。

荀诩到达丞相府门口以后,首先注意到的是拴在府门右侧拴马柱前的一匹马。借着月光,他可以看到这是一匹良种青骢马,鬃毛梳理得整整齐齐,从青皮质地的辔头与滚金马鞍来看是属于相当有地位的人。

“这么晚居然还有人来?”荀诩一边侧过头去端详着那匹马,一边走进丞相府。

辅官台位于丞相府大院的深处,这里是存放各级官员人事档案的地方,安静无声。只有汉军大胜或者打败的时候,这里才会热闹那么一阵子,平时则是人迹罕至,连通往入口的小径两侧的野草都比别处高出半分。

辅官台值班的是一个在战争中残废的士兵,他只有一只手和一只眼。荀诩进来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站岗,虽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的站姿仍旧无懈可击,荀诩还没靠近,这名士兵已经觉察到了他,伸出手来横在那里,大声叫了一声:

“口令!”

“光武。”荀诩报出口令,然后说出自己的身份。士兵这才把他仅有的一只手放下,恭敬地说道:

“得罪了,大人。”

荀诩“唔”了一声,然后开门见山地说:“我需要查阅一下档案。”

“您的批文,大人。”这名士兵在行伍中显然受到过很好的训练,每一句话后面都带着一句响亮的“大人”。

“靖安司的官员有特权随时查阅档案。”荀诩不太高兴地晃了晃自己的令符,这名士兵显然是新来的,还不太懂规矩。

士兵接过令符来仔细看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他有些发窘,红着脸把令符交还给荀诩。

“对不起,我弄混了,大人。”

“呵呵,难道还有别人来过这里?”

“是的,就在刚才不一会儿。大人。”

荀诩一听,目光一凛,他立刻联想到丞相府门口拴的那匹马。

“是谁?你还记得吗?”

“中都护李平的参军狐忠。大人。”

士兵的话让荀诩的神经一下子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原先那点困倦全没了。狐忠在这深更半夜来到辅官台做什么?难道是要掩盖他档案上的线索?

想到这里,荀诩命令士兵立刻把门打开。士兵有些迷惑地掏出钥匙打开门,荀诩冲进屋子里去直接扑向名录簿。他让士兵点起一根蜡烛,然后从名录簿找到狐忠的名字与归类号,再按照归类号从其中一个书架上找到了狐忠的档案原件。

他颤抖着双手把档案打开,发现里面没有涂改的痕迹,页码也没有缺少。荀诩这才如释重任地松开口气,他心中感觉到很庆幸,至少现在不能证明狐忠是烛龙了。荀诩现在的心态很矛盾,一方面他努力想弄清楚他们两个人之中到底谁是烛龙,另一方面却又不希望答案过早出现……

“狐大人进来的时候,你知道他查的是哪一份文件吗?”

“唔……”士兵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不太确定地指向其中一堆,“大概就在那一堆里吧。”荀诩快步走过去抱起那堆文件一一翻看,这是新晋官员的档案群,所以单独归为一类。如果说这里有狐忠感兴趣的东西,那应该只有一份。

新任司闻曹军谋司司丞杜弼的人事档案。

荀诩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狐忠对杜弼为什么有这样的兴趣。他决定先行搁置,把此行的正事做完。他转身查出成藩的档案原件,和狐忠的一起摊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就着一盏小烛灯艰苦地一字一字读起来。

在狐忠的调任都护参军令上,荀诩发现了一枚私印。这印鉴并不大,在一群硕大鲜红的官印之中并不显眼,上面是两个古朴凝重的篆字“诸葛”。但荀诩知道这个印的分量,这实际上代表着诸葛丞相的意见,比一万枚司闻曹的官印都管用。看起来狐忠的调动是由诸葛丞相亲自点派,目的大概是用优秀人才来安抚李平的不满情绪吧。

而成藩的调任都护参军令就没有诸葛丞相的私印。不仅如此,他的档案里还出现了一些其他值得玩味的东西。荀诩在检查调令上的官印时,发觉考课曹的印痕盖过了中都护印;这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按照一般程序,被调动者的调令要先经过掌管人事的考课曹盖印入册,然后才由接收部门盖印接收。而现在成藩的调令居然先盖李平的中都护印,然后才盖上考课曹印。这虽然不能说明成藩主动要求调动,至少证明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奥秘。

荀诩示意士兵可以将灯移开了,然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有些酸麻的大腿,将两份档案搁回到书架上。

现在看来,成藩的嫌疑陡然增大了许多。

荀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两个朋友无论谁是潜藏的老鼠,对他都将是一次打击。

从辅官台走出来以后,荀诩看看天色也已经相当晚了,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明天还有许多琐碎的会要开。根据姚柚的指示,李平与烛龙的事只限他、杜弼与裴绪三个人知道;因此荀诩在给部下分派任务的时候,都得绞尽脑汁斟字酌句,既要让他们领会任务意图,还不能让他们明白任务真相。

他沿着来时的小路走出去,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对拂身而过的夜风与桑树叶的淡薄香气浑然不觉。不知不觉中,荀诩已经走到了丞相府的大门口,门外两个八角大灯笼明亮依旧。

“孝和!”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荀诩连忙回过头去,却赫然发现成藩从另外一个方向走来,正冲他高兴地挥舞着手臂。

荀诩全身的血液骤然凝固,他没想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到这个人。所幸荀诩是一名训练有素的靖安司人员,他很快调整了一下呼吸,把自己的微妙表情隐藏起来。

成藩没有——或者装作没有——觉察到荀诩异样,乐呵呵地走到跟前,亲热地伸出大手拍了拍他肩膀。

“这么晚了,孝和你跑到丞相府做什么?”

“噢,忙些司里的事情……好久不见了。”

“就是,就是。我们都多长时间没一起喝酒了。你那个靖安司好像天天加班,汉中最近‘老鼠’成灾了吗?”

面对成藩的这个很“应景”的笑话,荀诩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把话题岔开:“别说我,你这么晚到这里来又是做什么?你老婆不会骂你么?”

“嘿嘿,我也是有正事……这事明天才会正式公布,现在我偷偷告诉你,可别先泄漏哟……哎,反正你就是管这个,不妨事。”成藩眯起眼睛,摆出一幅神秘的表情。荀诩知道他很享受告诉别人秘密的乐趣,于是就配合着问道:“是什么?”

成藩兴致勃勃地说:“刚从前线来的战报,我军在陇西打了一个漂亮仗!”

“哦?怎么回事?”荀诩闻言一喜。今天是四月二十日,距离大军出征已经月余。他一直忙于调查,没有刻意留心过前线的战况。

“嘿,上个月曹真不是死了吗?魏国从南边调来司马懿当统帅。这家伙是个废物。丞相先是佯攻祁山,结果司马懿中计,率领主力部队前往救援;丞相声东击西,转过头来偷袭守备空虚的上邽城,在四月九日大败郭淮与费曜的上邽守军。趁司马懿回军之前,咱们汉军把上邽城周围的麦子差不多都割完了,哈哈哈。”

“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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