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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却出言反驳:“陛下这话错了,此事也不能全怪梅嫔……要知道,真相这东西,就象乡间的洋葱,剥下一层,还有另一层隐藏在下!”
元祈听她意有所指,警觉到另有蹊跷,他冷静下来,以目示意晨露说下去。
“您只须想想,为什么梅嫔刚让神医混进宫,皇后就能及时赶到?还有……我亦对医术略知一二,一个月的胎儿还没基本成形,仅凭一根线就能诊出男女,真真是天方夜谭!”
话说到这里,皇帝如醍醐灌顶,猛醒过来,他不由悚然生惊:“难道……这一胎并非是女,而是……”
“我刚才已经说了,没有人能在一个月时判定男女,那女神医一定得了关照,到时候只需说是女胎,所以,胎儿的性别,只怕永远是个谜。”
她看着元祈痛恨愤怒得睚眦欲裂,轻轻的,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皇后娘娘定是想不出这等毒计,她上次的计划,何其浅陋!怕是有人在背后策划。”
元祈想也不想,冷笑道:“皇后的脑子是没有这么灵巧,有母后这等女中诸葛,还是有什么事不能办成?”
他面容森寒,笑得却越是欢畅:“林家……前朝就依仗着裙带关系往上攀爬,本朝就更是猖狂……母后俨临朝多年,专横跋扈,俨然成了宫中至尊。她两个长兄,一个庸碌无为,另一个更是狼子野心,贪婪凶恣,有什么资格称公封王?!大家慢慢走着瞧……朕青春正是鼎盛,还愁除不了这些虎狼蛇鼠!”
晨露低下头去,掩下唇边的无声微笑……终于到了这个地步!
她静静欣赏着皇帝切齿痛恨的样子,满意的知晓,她播下的仇恨种子,终于发芽。它会继续滋长,壮大,终有一天,它会让这一对母子,杀个你死我活。
元祈站在窗前,深深的呼吸着,稍稍冷静后,他有些忧郁的开口:“真是可笑……朕身为天子,富有四海,说到亲近家人,竟是一个也无。母后这样跋扈擅权,想把朕做个傀儡,皇后……我见到她那伪善柔弱的样子就恶心,妃子呢,不管怎样的好女孩,进了这染缸一样的宫中,都会变得狰狞如同鬼魅,谁也不能幸免……至于我亲爱的弟弟们,哼哼,怕是巴不得我哪天死于非命,好继承这宝座……”
“朕真的很难受,很寂寞……果然,身为帝王,就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你能明白我的苦吗?晨露……”
他的为难,愤怒,寂寥,和内心最深处的软弱,都在在和一瞬间爆发,他近乎失控的问着晨露,却在回身时,被那清冷双眸,生生浇熄了满心汹涌。
那双眼,清冽如同岁月轮回,一看之下,却好似摄人心魂。
却只有她,一如初见,不曾沾染了世间污秽。
“每次看到你,都象十二月冰雪,让朕凉到骨髓……”元祈苦笑着说出感受,心下却不期然冒出一句——
任是无情也动人。
他轻轻问道:“朕这会子心里闷得谎,你会抚琴吗?”
晨露没有回答,他顿时醒悟,失笑道“朕忘了,你是出身江湖……也罢,你且在一旁,听朕一曲罢。
他净手,取过窗下瑶琴,校了下音,信手拨弄起来。
那琴声很是激昂,只是压抑了太多的悲郁沉痛,才几下,就听铮的一声,琴弦断成两截。
元祈苦笑:“雅乐必须焚香静心,这会子果然不成曲调。”
晨露看着他,终于开口:“您未免想差了,即使是江湖人士,我也略识音律——这里有笛子吗?”
元祈有点惊讶,还是命秦喜去取了上好的来。
这是一只绿玉雕琢成的短笛,笛身通透晶莹,看着就不似凡品。晨露略一擦拭,凑到唇边,正要开始,元祈却突然靠近道:“此处终究憋闷,我们到上面去。”
他竟是一拉晨露的手,挽着她提气一跃,上了屋檐。
晨露不料他会做出这种举动,坐定之后,不露痕迹的挣开他的手。
笛声,由整个皇宫的最高处,幽幽响起。
初时有些生涩,慢慢娴熟,不知不觉间,陷入某种迷境。悠扬如同天籁的笛声在夜空中飘忽不定,俯身看去,底下万千宫阙,琼楼玉宇,亦是黯然失色,浩瀚苍穹间,惟有这一道笛音,长存不灭。
那是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的繁华如梦……
却原来,都付之断瓦残垣……
那是情人间呢喃相依的璧人一双……
却不料,竟是躲不过,世情人心……
那是壮士舞干戈,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沙场豪情……
却终究,不许人间见白头……
笛音越发颤动,隐忍,然而决绝,迷茫,却又惊醒,这欲哭难言的万古同悲,最后,超然而成天地间的清冷和无垠。
元祈只觉得心中块垒,为之一空,忍不住,竟想长啸一声。
两人并肩坐着,星空闪烁下,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他想起世事艰难,却不复烦乱,只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他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何必强求他人的理解?
她却有些恍惚。许多年前,那眉眼带笑的少年郎,也曾满含深情的,给自己吹奏一曲……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可惜,岁月无情,不复当年。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一道清丽女音在吟唱:
敛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动碧嵯峨。
铜台罢望归何处,玉辇忘还事几多。
青冢路边南雁尽,细腰宫里北人过。
此声肠断非今日,香灺灯光奈尔何。(注)
……
注:李商隐…《闻歌》
(第一卷到此结束,请明天同一时间期待第二卷。有些筒子们可能认为主角目前没做什么大事,某非认为,第一卷是韬光养晦期,第二卷主角将大放光芒,开始就会有个小高潮。请大家继续支持,给我推荐票~某非再次拜谢)
第二卷 第十六章 帝姬
第十六章
二月刚过,天公甚是作美,冬日的阴冷寒气,一下都收敛起来,京城顿时春暖融融,一派草长莺飞的气象,就是下雨,也有了“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柔媚。
街上正是人头攒动,这蒙蒙细雨,把几百年的青石路板,洗得光亮如镜。人踏在上面,只觉得稳妥爽快。
街边错落有致的桐木正绿意勃发,如雾如幻的沙沙声,使人不觉沉醉。
绿树掩映下,都是店铺酒家,其中是最为体面的,是那家挂有乌金招牌的百年老字号。
此时正是午后,人不太多,店中只得三四个酒徒,正喝得瞑醺,趴在桌上,已是梦见周公。
有三位客人,却与众不同。
一桌两位,一男一女,衣着素雅,懂行的仍能看出用料不凡,两人气质非同一般,隐隐透出矜贵。男的四十上下,女的戴着帷帽,看身形举止,正当妙龄。
小二看着他们气宇非凡,知道不是常人,没敢上前聒噪,他看着另一桌独酌的客人,一副心事重重,愁眉紧锁的样子,知道一时半会还不会结帐,也趴在帐台边昏昏睡去。
“小云,此处清风拂面,细雨润衣——你该不会就请我到这喝茶赏雨吧”
少女开口了,声音清澈如同冷泉,沁人心脾。
“这次让你见位老友,可惜她做的营生独特,要午后才开张,所以先在这等等。”
少女心下好奇,她知道师兄素来淡泊寡言,这次见这老友,却微有兴奋,甚至有些迫切。
“你该不会拐带了哪家小姐吧?”她面带怀疑的看着对方。
瞿云哭笑不得,以扇轻敲她的额头,一副溺爱之态:“从你嘴里出来,就没什么好话!我好歹也算小有职位,哪家小姐还用得着我去拐带?”
身为侍卫统领,虽然只有三品,却是最近帝侧的人,京城的权贵,有哪位不想和他结好?
更何况他虽然年过四旬,却不失为儒雅美男子,又有哪家小姐求娶不到?
晨露笑得狡诈:“等一下见到那位‘老友’,我一定把你受欢迎的实情全数告知!”
瞿云张口结舌,被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终于缴械投降。
他瞥了眼旁边那面色沉郁的青年,巧妙的换过话题:“要说拐带,这位仁兄才有此嫌疑!”
晨露睨了一眼,准确无比的猜中了事实:“今日是靖安公林源娶第十房小妾的吉日。那个软弱无能的家伙……也懂得祸害女子了。”
后半句说的极低,带着切齿的痛恨。瞿云知道,她对林家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滔天恨意。
倾四海之水,也不能洗去的恨……
他把叹息压在肚里,道:“这年轻人明显不是常客,对着佳景美酒,也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不断看着门外,满脸愁绪。”
晨露畅快的低笑出声:“闹市勇劫新娘,国公惊失小妾。明日茶馆又有的说书了。我们就慢慢看热闹吧。”
过不多时,只见喜乐大作,喧闹声起,街上的人被强力排到两边,一行队伍拥着一座奢华花轿,浩浩荡荡前来。
旁边路人,都在议论纷纷,有的赞国公府排场煊赫,只娶个小妾,也如此兴师动众,有的人揭出新娘不过是个青楼名妓,竟然也攀上高枝了。
晨露细细观察着那青年,只见他全身颤抖,双眼含着泪水,显是听到了人们的议论。
队伍近前,马上要从店前经过,那青年连手都在发抖,面色苍白,却鼓足了勇气,胡乱以黑巾蒙面,拔出腰间长剑,冲了出去。
外面的无赖汉们瞧着有人闹事,也一起鼓噪起来,把整个街面弄的混乱不堪。
只见那青年挥舞着长剑,瞧着杂乱无章,显然是没学过半点武功,那些国公府的家人仆役,倒有人学过一两手粗浅拳棒,几下便把他阻住,打得踉踉跄跄。
花轿中一声惊叫,只见新娘蒙着红巾。顾不得左右拉扯,一心朝着青年奔去。
青年血涌上头,手中长剑舞得凶恶,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和女子会合。
他一手搂住女子,一只手还在流血,鼻青眼肿的煞是可笑,只有那双眼,满是真挚深情。
女子也深深的凝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浑不把团团包围放在眼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你不应该来的。为我断送了功名前途,可怎么办?”女子焦急懊恼,却掩不住甜蜜。
“为你,值得。”
“我们逃不出去的。”
“你怕吗?”
女子柳眉倒竖,轻扯他的耳朵:“叫你胡说八道!就是今天死在这里,我也觉得心里甜。”她额头赧色绯红,咬咬牙,终于说出来:“恋上你,我永世不悔!”
青年畅快大笑:“我也一样!其实我刚才很怕……手也发抖,可是想到你,我就是再胆小,也要搏一搏!”
两人互相说着柔情蜜意,根本不把包围的人放在眼里。
“好一对狗男女,今日就是死了,也要把他们的尸体给我带回去!”
管家又气又怒,喝令家人上前。
晨露看的真切,她目视师兄,带着求恳意味。
瞿云受不住,无奈,取过她帷帽黑纱,也照样蒙了脸,身影一闪,到了街心。
他以斗篷卷过两人,随手从数上取下一叶,弹了出去。
那叶片被内力催动,瞬间变得利刃般锋锐,仿佛有灵性一般,它划过众人腿间,转了一大圈,这才稳稳落下。
家丁仆役只觉得一阵剧痛,都抱着腿在地上惨号。总管堪堪蹲下,脸上也留了一道血痕,他气得浑身发颤:“又一个蒙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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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街后河岸,瞿云才松开斗篷,两个惊魂未定的男女取下脸上的蒙巾,忙拜谢救命之恩,他侧身躲开:“我本来不欲管闲事,救你们的是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