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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之母子君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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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说道:“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似乎未便峻拒。这件事,你有什么好主意?”
“现在都得看慈圣的意思,谁也不敢胡乱出主意。我看,王爷不妨跟王、廖、裕三公谈一谈。”
“我也是这样想,且等明天跟他们谈了再说。”
※               ※                 ※王文韶、廖寿恒、裕禄都以军机大臣而兼总理大臣,所以庆王要找他们谈公事,最简捷的办法是亲到军机处。
军机处本是禁地,但贵为亲王,自成例外。庆王排闼直入,而且在上位落坐,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
三位兼在总理衙门行走的军机大臣还未答话,不在其位的刚毅却谋其政,“这不是狗拿耗子吗?”他大不以为然地,“岂有此理!”
说法国公使荐医为多管闲事,已失臣道,外使荐医为皇帝诊疾,用“狗拿耗子”的俗语来譬喻,更觉不伦。庆王心中不悦,便即正色答道:“这也不能说是人家爱管闲事。平常人家,亲友交好,荐医也是常有的事,何况一国之君,更何况下诏求医,是自己请人家来管闲事。子良,你没有办过洋务,不知道其中的甘苦委曲!”
“我是说,皇上有病,外国岂能干预。”刚毅犹自强辩,“再说,外国医生也不配替皇上看病。”
庆王懒得再理他,看着年纪最长的王文韶问:“夔石,你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当然要奏请懿旨。想来慈圣不会答应。”
“那是可想而知的。咱们得找个理由,怎么谢绝人家?”
王文韶想了一会,慢条斯理地答说:“有个说法。从前曾袭侯得病,请西医诊脉,结果不治而死。俞曲园太史的挽联中有句话:”信知西药不宜中。‘中西体质互异,曾侯之薨,实非西医的过失。今以万乘之尊,不敢轻试西医。法使的盛意,只有心领而已。“
这个说法比较婉转得体,都表赞同,庆王决定照此回奏。另有英国公使要救张荫桓一事,因为有刚毅在座,他不愿谈论,而况上谕中已指明张荫桓并非康党,只交刑部暂行看管,谅无死罪,亦可不谈。
这样想停当了,便关照侍卫“递牌子”,等候召见。这一等等了半个钟头,犹无消息,不免奇怪,“此刻是谁的起?”他问,“这半天,还不下来!”
“是荣仲华的起。”刚毅酸溜溜地说,“当今一等一的大红人,又是‘独对’,只顾了他自己讲得痛快,也不想想我们都在这儿等着!”
单独召见,称为“独对”,是军机大臣最犯忌的事,因为不知道“独对”些什么?“上头”忽然问到,会无从置答。而历来召见的惯例,军机总是在最后,为的先前召见的臣工,有何陈奏,好跟军机商量。因此,荣禄进见的时候太久,军机大臣便只能枯等了。
在荣禄与刚毅之间,庆王自然倾向前者,所以忍不住替荣禄不平,“你也别那么说!这一次的剧变,亏得荣仲华因应得宜。”他停了一下又说,“而况,今天的独对,是太后宣召,并非仲华自己请起,太后有话要问,他不能不答。怎么怪得到他身上呢?”
刚毅碰了个钉子,只能退到一旁生闷气。他的气量最狭,暗中咬牙,非跟荣禄作对不可。因此,等叫了庆王的起,军机大臣由于礼王病假,由他带班进见时,凡遇荣禄的建议,他必持反对的论调。
这天名为“训政”,其实是慈禧太后独揽大权,因为皇帝根本不在座。是何缘故,太后既未宣示,臣下亦不敢问,只是行礼以后,静候垂询。
“这两天外面的情形怎么样?”
“欢声雷动!”代为领班的刚毅,毫不思索地回答。“都说慈圣训政,拨云雾而见青天了。”
“有人说,人心很不安。可有这话?”
如果有这话,当然是荣禄所奏,刚毅便即答道:“奴才看不出来,有什么人心不安?害怕的只不过是新党。至于百姓,那个不额手相庆?不过,奴才说的是京里的情形,地方上或者因为该管督抚,处置不善,难免人心浮动。奴才请旨,是不是该寄信各省,责成疆臣,加意防范。倘有造谣生事,扰乱地方情事,唯该督抚是问。”
“倒也不必这么张皇。”慈禧太后又问道:“你们看裁撤的六个衙门,应该不应该恢复?”
“皇太后圣明。”刚毅碰个头说,“奴才替那六个衙门的大小官员,叩谢慈恩。”
“其实……”慈禧太后踌躇了一会,慨然说道:“嗐!那个衙门该留,那个衙门该裁,也不去说它了!反正要恢复都恢复。写旨来看!”
于是,刚毅侧转脸去,向廖寿恒看了一眼。廖寿恒便磕个头,伛偻着身子退出殿去,找个可以安放笔墨的地方,亲自撰拟上谕。
“此外应兴应革的大事还多,不过得慢慢儿来。”慈禧太后视线越过刚毅,落在他身后诸人脸上,“裕禄,你们几个看,如今必得马上要改的,有那些事?”
“朝廷广开言路,原是好事。不过,国家大政,也不是人人都能议论的。不该奏事的人,都凑热闹上折子,有些是老生常谈,有些是隔靴搔痒,还有不知所云的,真正是徒乱人意,一无用处。奴才愚见,以为应请明降谕旨,凡不应奏事人员,不准擅递封奏,以符定制。”
“这是应该的!”慈禧太后问道:“王文韶,你经得事多,看这几个月的所谓‘新政’,老百姓最痛恨的是那几件事?”
王文韶双耳有些重听,除了听见慈禧太后喊自己的名字,以及看出意在询问之外,“上头”说些什么,一无所知。遇到这样的情形,他有个应付的办法,便是守着道光以来那班“太平宰相”一脉相传的心诀:“多磕头,少说话。”
此时磕头,表示没有意见。慈禧太后便又指名问钱应溥,他陈奏了两件事:一件是朝局务求安定;一件是各省祠庙,不在祀典者,一律改为学堂一事,地方奉行不善,形成骚扰,请降旨禁止。
慈禧太后对于安定朝局这一点,不曾有何表示,停止各省祠庙改设学堂则深以为然。接下来再问兴革事项,刚毅可就又忍不住要发言了。
他亦是陈奏了两件事:一件是原有诏旨,自下科起始,乡会试废止八股,一律改试策论。刚毅建议,一仍其旧,恢复八股文。
“八股文的卷子,我也看过,竟不知道说的是些什么?”慈禧太后一面说,一面摆头,“两把儿头”上的明黄流苏,晃荡得很厉害,“倒是策论,问什么答什么,谁有见识,谁没有见识,还看得出一个好坏。”
这是不主张恢复八股,刚毅应一声:“是!”
“其实新政也不一定样样都坏,从同治以来,不也办了许多新政?皇帝当初跟我说,要办新政。我说,谁不愿意国富民强?只要真的对国家有益处,我没有不赞成的。刚才荣禄也说,新党要办,新政不一定都得废了!离经叛道,坏祖宗成法的,自然要废,有些有道理的,又何必废它?”
一听慈禧太后支持荣禄的见解,刚毅大不服气,本来预备顺从的,顿时非争不可了。
“回皇太后的话,开科取士,用八股文就是祖宗的成法,所以称为‘制艺’。”他提高了声音说,“如今的新政,跟皇太后当年垂帘所行的新政不同。如今的新政,全是康有为想出来的花样。若说康有为要严办,康有为想出来的新政不必废,那,自己可就站不住脚了。”
这话形同顶撞,尤其是搬出“祖宗成法”这顶大帽子,针锋相对,更堵住了慈禧太后的嘴。训政之初,必须枢臣效命,她只好让步:“说得也有点道理。那就恢复吧!”
“喳!”刚毅答得很响亮,接下来又陈奏第二件事:“文科既然恢复旧章,武科亦应同样办理。仍旧考试马步箭刀弓石等等技艺,不必考试什么洋枪洋炮……。”
“这件事,我可不能答应!”慈禧太后截断他的话说,“弓箭不管用了!这些军务上头的事,你不懂!慢慢儿再说吧。”
这碰了很大的一个钉子。刚毅不敢再说,心里当然更不舒服,因为武科改制这一项新政,为荣禄所全力赞同。而慈禧太后所说的,“军务上头的事你不懂”,明是指他不如荣禄。
这是刚毅觉得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
慈禧太后亦觉得话不投机,十分无趣,兼以年高神倦,便结束了这一天的“常朝”。
等军机处将承旨所拟的上谕,用黄匣盛放,进呈御览,认可退回之时,黄匣中另附了一张慈禧太后的朱谕:“着荣禄在军机大臣上行走,遗缺着裕禄去!”
荣禄是大学士,而刚毅是协办大学士,尽管入军机在后,但后来居上,刚毅更觉不快,然而无可奈何。
※               ※                 ※第二天是预定的会审康党之期。陈夔龙坐车到刑部,走到半路,为总理衙门派来的苏拉追了上来,叫住车子,气喘吁吁地说:“陈老爷,刑部派人来通知,你老不必去了,用不着会审了!”
原来有个陈夔龙的同乡前辈黄桂洌В秩胃=ǖ烙罚鞘鼐膳傻慕〗耙惶焐险勖茏啵晕巡犊档常靶缇龆稀保氖恰翱制漕呦眨唇嵬庋螅律洹保杂Ω谩八傩写χ危跃蠡肌薄S钟幸桓鏊捣ǎ乒痄'是旧党而非后党,爱君之心,并不后人,深恐这桩钦案,一经会审,有人会任意攀扯,添过于上,使得已被幽禁的皇帝,处境更为窘迫,论他的本心,无可厚非。
不论如何,这个建议在慈禧太后看,是快刀斩乱麻的好主意,尤其是在庆王陈奏,法使荐医以及英使要求保全张荫桓以后,如果牵延不决,使得洋人有插手干预的机会,必定大损朝廷的威信。因而在这天召见军机时,下了一道上谕:“康广仁、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大逆不道,着即处斩。派刚毅监视,步军统领衙门,派兵弹压。”
※               ※                 ※当陈夔龙回车不久,监斩大臣刚毅由刑部两尚书崇礼与廖寿恒陪着,一起到部。大堂升座,立即召请主办司官与提牢厅主事,宣明事由,吩咐提案内“官犯”到场。
提牢厅的主事叫乔树枬,四川华阳人,对这“六君子”,除却康广仁,无不钦佩。康广仁不敢叫人恭维,是因为他的修养比同案诸人差得太远,从被捕收禁那天起,就在狱中大吵大闹,不时以头撞壁,且哭且喊:“老天爷啊!那有哥哥做的事,要弟弟顶罪的道理?冤枉啊!”
因此,乔树枬奉了堂谕,便关照“司狱”与禁子:“除了那位康老爷一定会闹,万不得已只好上绑以外,其余的五位老爷,你们要格外有礼貌。也不必说那些照例的话,只说‘过堂’就是了。”
所谓照例的话,大致是反话:明明哀吊之不遑,偏偏说一声:“恭喜你老升天!”司狱受命,便从第一间开始,逐屋通知,请到院子里去,预备过堂。
第一间住的是谭嗣同,刚接得林旭的一首诗:“青蒲饮泣知何用?慷慨难酬国士恩。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这是用的后汉何进的典故。“千里草”与“本初”切董、袁二字,意思是兵谏之举,应该谋之于董福祥,信任袁世凯,未免失之于轻率。
谭嗣同受了责备,自然感慨,不过他是豪放乐观的性情,到此地步,犹不改常态。亦用《后汉书》上的典故,就狱壁上题了一首诗:“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司狱等他写完,方始开口:“谭老爷,今天过堂!”
“一直到今天才过堂?”谭嗣同望一望院子里,“就我一个人?”
“不!一共六位。谭老爷回头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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