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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几笔,很快勾画完毕,陈返向着自己的画作一指,又问宋阳:“我画的是什么?”
“落日。”宋阳的语气很有些古怪,既有惊讶也有兴奋……仅只‘水墨’,并无晕色,但陈返画在桌面上的那个仿佛墨汁疙瘩似的圆,却能让宋阳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轮落日。
无力却不颓废、暗淡中饱蕴爆发……没有道理可讲,宋阳就是能从桌面那团墨迹中,看出这样的蕴意。随后脑中第一个联想就是夕阳。
陈返画出的是‘意’,夕阳之意。
陈返放下了笔:“你的修为已经逼近宗师境界,但你可知,宗师与普通武者的区别是什么?”
宋阳摇头,给陈返沏了一杯热茶,示意他坐下来说。
陈返接过茶杯,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老脸上的怒气不曾稍减:“天下习武之人都归于天干十品,而天干十品中又划分出宗师、上品、中品、下品四个阶段,这不是没有道理胡乱划分的。从普通人到下品武士,是精化为力;下品到中品,是力归于气;从中品到上品,是气归于势。”这些道理尤太医从未给宋阳讲过,对尤太医而言,只要宋阳练好武功、有自保之力便足以了,有关道理他才懒得去解释。
宋阳点了点头。
陈返的说法完全能在宋阳身上得以验证,未曾练武时宋阳精力旺盛,但是对力量的运用、把握全不摸门;从下品到中品时,开始修习内劲,真气流转;而跨身上品后,每一刀都有了轰烈之势,龙雀初成。
陈返再度开口:“从上品到宗师,讲求的是势归于意。你的修为已经逼近上品大成,距离宗师境界只差一步之遥,可要跨过这一步,就非得‘会意’不可。”
说话间,陈返的语气悄然柔和了下来:“明白了?你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求的已经不再是力、气、势,而是意。先求意境,才有突破。求意途径无数,本门则要在画中求……所以才逼你画画。莫说你,就是我现在也画个不辍。”
如果单论战力,宋阳在年青一代中绝对算得佼佼者,但他完全是尤太医一手炮制出的上品武士,对武学道理了解甚少,直到此刻才明白,陈返画太阳其实是练功。
宋阳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问了句:“那‘势归于意’之后呢,便再无新的境界了么?”
“宗师也分甲乙两字,势归于意是乙字,想要成为甲顶宗师,则要意合于虚。”说着,陈返摆了摆手:“扯得远了,甲顶现在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先安心从画中求意吧!”
宋阳点了点头,正想着先敷衍下来,不料陈返继续道:“从今天开始,我与你同吃同住,免得你再偷懒耍滑,你道我看不出么,三幅画没一张是你画的!研磨去吧,现在就开始画。”
说完,陈返端起茶杯浅浅地咄了口水,摆出要和宋阳耗下去的架势。
宋阳傻眼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点啥好。
第一卷 将进酒 第七十九章 画意
陈返说到做到,当天就在宋阳的房间住了下来,盯着、逼着宋阳‘画中求意’。
有大宗师指点,这是旁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可宋阳却叫苦不迭,且不说还要准备大选,单只这份‘指点’而言,对他全没有一丁点的用处……陈返只许他画太阳。
陈返习弓,本门心法唤作‘普照’,威力惊人,要通过观日、画日求意;但宋阳修习的是龙雀,和陈返压根就是两条路子,不停地画太阳对宋阳而言,纯粹是缘木求鱼。
不画还不行,除非宋阳对大宗师直言真相。
宋阳犹豫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研磨扑纸,画起了‘水墨’太阳,脑中则转开了另一份念头,仔细琢磨着有关大选时自己的说辞、道理。
当第一幅‘宋阳落日图’画好,送到陈返手中时,大宗师明显愣了下,眉头微皱。
宋阳笑容无奈:“画得难看?”纸上那个黑太阳的确不太圆。
陈返摇了摇头,并未点评,只是说了句:“再画”。
随后一连十余天,每日都是这样,宋阳脑子里琢磨着大选,同时心不在焉地画画,陈返逼得不算太紧,只要宋阳肯画就好,等画好一张,他就大概看一眼,说句:接着画……直到正月三十夜里,宋阳又画好了一个黑七八糟的落日后,陈返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宋阳神情一喜,对方笑了,或许是自己误打误撞画出了他满意的太阳吧……
陈返起身、走向了另外一张桌子,上面摞着一层层画稿,都是宋阳的太阳。陈发把所有的画稿都抱了起来,随手扔到地上:“这几天,你一共画了两百三十七幅落日,现在你从头看看,能发觉到什么?”
宋阳看着满地自己的‘墨宝’,神色茫然地摇摇头。
“看不出来?”陈返继续笑着:“我倒有些领悟,这几天里你一直神不守舍,不知有什么心事……这样很好,若非心不在焉,你的‘气势’也不会在画中泄露出来。”
一边说着,陈返一边缓缓摇头:“两百多副画,运笔之间都透出一股子霸道、一股戾气,怎么看都不像本门功法,我这才知道,罗少侠除了我姓陈的,还拜了别家高人为师。”
陈返脸上的笑容散去了,再望向宋阳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先是愤怒,继而难过,到最后却是……心疼。
“门规不是我订的,也不是我能改动的,”陈返声音很低:“罗冠,把遗愿告诉我吧。”
无心涂鸦竟会透露自己的武道?这样的事情宋阳可从没想到过,但陈返身为大宗师,目光何其犀利,加之他十年如一日从画中求意,几天下来,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饶是宋阳机敏,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去解释,满脸苦笑着,脑子里转个不休想要找出个合适说辞,可陈返却不肯再等:“没有么?那便如此吧。”说着,一步跨上,轻飘飘一掌按向宋阳头顶。
头顶要害,即便陈返现在的实力只是上品,被他打中了也只有死路一条,宋阳哪敢不躲,身形迅速倒退,同时急声道:“您听我说。”
但陈返才刚一抬手,就呆立在原地,直到此刻,直到运力,他才蓦然发觉,自己的修为已经不再是甲顶宗师!
老人的脸上,满满的惊讶、满满的恐惧。感受着内息,死盯着手掌,半晌之后抬头,望向宋阳,目光从晶亮渐渐变作浑浊,未久,又从浑浊变得清澈,可是下一刻,那份清明又一下子崩散开去!只有混乱,只剩混乱,陈返怒喝:“你不是罗冠,你是哪个?”
不等宋阳回答,陈返暴跳如雷,在屋子里歇斯底里地乱打!直到他一拳把最后一张椅子轰碎,陈返再找不到能用来泄愤之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发疯般地转来转去。眼前的方向已经完全扭曲,脑子里各种散碎记忆仿佛刀锋不断狠戳,陈返暴躁却茫然,还有打从心底泛起的恐惧,什么都分不清,什么都想不通,什么都乱成了一团!
终于,陈返一跤摔倒在地,继而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筛糠般地颤抖着。宋阳快步抢上,想要扶他起来,不料手指才一触及陈返,对方就猛地跃起来,伸手甩开他,厉声叱喝:“滚开!”
话音落处,陈返大步出屋,扬长而去。宋阳担心他出事,立刻跟在他身后,不过陈返并未走出驿馆,只是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宋阳在外面等了一阵,见他不再离开才略略放心,苦笑着回到自己的住处……陈返的事情无解,没有任何办法。
此时已经子夜时分,因陈返发狂,驿馆上下都被惊动,人人起床掌灯追问缘由。而凤凰城中,还有另一处地方,也如驿馆一样灯火通明——刑部。
杜大人很少向属下发脾气,这次也不例外,他只是往自己的衙门大堂中一坐,一言不发直到天亮。自从浑仪监案发起,每天都是这样。而他不走,刑部上下哪个官员敢轮值、告假?负责查案的众人日夜不歇追查线索,与这件案子无关的刑捕也不敢放松,能帮忙就帮忙,帮不上忙就胡乱找些事情来做,这当口谁也不敢闲着。
忽然,唐火腿从外面跑来,满头大汗满脸喜色,刚一迈入正堂就一连串地喊道:“启禀大人,找到了、找打了、找到了!”
杜大人语气淡漠:“找到什么了?”
唐火腿站住脚步,躬身行礼同时嘴巴不停:“找到苦主了!有人认出了宋阳的画像。”
杜大人一如既往,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瞟了他一眼:“有人认出了画像,也未必就是认出苦主。”
认尸的告文上有不菲悬赏,在刚发出去当天,就有十几个人来刑部说认得笑哈哈的苦主,一番审查下来,一半是真的认错了人,另一半干脆就是来碰运气骗钱的。
唐火腿前面跑得太急,现在还气喘吁吁,闻言立刻摇头:“这次是真的,兄弟们围着这个苦主的身份,追查他的人际关系,已经捯到了浑仪监一个小吏身上,那个小吏则动机十足……”
“现在人呢?”
唐火腿知道尚书指的是那个嫌犯:“人已经悄悄扣下了,尚未审问,不过应该不会错!大人放心,这桩案子必定是破了。”
杜大人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再度开口:“破案这件事,这几天谁也不许说出去。敢说出去半个字,便自己拔掉舌头吧。”
唐火腿愣了下,不敢再多问半句,躬身应命后告退。
“备轿、回府。”杜大人也站起身来,对外面的属下吩咐道。
一个时辰之后,刑部密报直接送到了他的府上,嫌犯招供,有关细节全部得以确认。对此,杜大人甚至都没有一个笑容,随手把密报撕碎,转回屋中继续睡觉,而转过天来的早朝,面对皇帝的再次追问,刑部尚书也并未直言相告,只是请求丰隆皇帝再宽限几天。
一桩惊动朝野的大案终于告破,可杜尚书却一手把它捂了下来。
第一卷 将进酒 第八十章 手心
一桩惊动朝野的大案终于告破,可杜尚书却一手把它捂了下来。
宋阳对此毫不知情,二月初一,明天便是大选之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他还有要紧事没做。一早起来他就跑去了药铺,乱石果、花荷根、渐寒衣、紫欲尺、迷方草籽、水人丹……中土的药材,和上一世的叫法大相径庭,这倒不奇怪,毕竟不是一个神农尝出来的。宋阳一共买了这六味药材,都普通的很,‘地位’和前生里的陈皮、黄芪差不多,只要是个药铺就有的卖。
返回驿馆,宋阳同时摆开几个锅子,对六味药材小心炒制,这个时候就看出尤太医传下的本领了,锅子、药材、不同的手段、各异的火候,宋阳忙而不乱,衣衫上更没溅上一点污渍。正忙得起劲,承郃郡主忽然到访……
……
“怎么可能!”任初榕瞪大了眼睛。
宋阳苦笑了下:“大宗师也逃不过病、也逃不过命的。”
不久前任初榕托付他去查一下陈返的状况,再之后宋阳一直没能脱开身,郡主只道没什么事情,但昨夜里驿馆闹出的动静不小,她也得了消息,专程过来询问。
宋阳把有关陈返的一切都如实相告,任初榕惊讶之余还着实有些感慨,端起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宋阳则转开话题,突兀问道:“朝廷里的势力,应该挺复杂的吧?”
任初榕没想到他好端端地会问这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口应道:“有亲吐蕃的,有亲大燕的,有苟且偷安的,也有力求一战的,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皇帝呢?他怎么想的?”
周遭无人,任初榕谨慎但并不小气,评论两句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