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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初榕没去恭喜他中选,而是开门见山:“金殿选拔前日,你在我手心里写下的那六个字……这件事我必须问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六个字,在这几天里搅得她心神不宁,但任初榕聪明,明白大选结果出来之前,无论她怎么问宋阳也不会说,就压着性子忍耐下来,等到‘南理奇士’席位落定,她立刻上门追问。
宋阳没应她,招呼了声:“再等我一会儿,你先坐。”随即把郡主晾到一旁,自己跑去内间屋,取出新买的药物忙活起来……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捧着十几个小小瓷瓶,返回前堂。
任初榕并没有不耐烦,但神情里那份凝重明显得很,静静注视着宋阳:“现在能说了么?”
宋阳把瓷瓶罗列在桌上,又给任初榕换了杯新茶递到她手里,这才落座道:“不算洪家哥仨和我,二月初二金殿上,皇帝、大臣、太监、还有个叫李逸风的侍卫,一共十四个人,这是十四瓶药,一人一瓶,都给你了。”
任初榕弄不明白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招牌式的皱眉、微笑:“什么意思?该不会这些都是毒药,你想托我把那天殿上的人都毒死吧?”
宋阳哈哈一笑:“当然不是,这些不是毒药,它们是解药、解毒的药。”
郡主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当’的一声,手中茶杯摔碎在地上,茶水四溅……任初榕双颊全无血色:“姓宋的……你、你,解药……什么意思。”
第一卷 将进酒 第八十七章 乱花
“还用问么?”宋阳的声音清晰:“我‘献艺’时,金殿上在场的十四个人都中毒了,若不理会的话,十天之后会发疯……从现在算起来还有五天。解药在这里,毒发前给他们服下去就没事了。给他们解毒这事就要麻烦你了。”
跟着宋阳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不想救他们,我无所谓的,不过杜大人那天帮了我,算我欠你个人情,把他救回来吧。”
任初榕的脑中乱成了一团,整个人都懵了,愣愣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金銮殿上下毒,这是弥天大罪……为什么?”说完,她长长地深呼吸,尽量平静了些:“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宋阳的答案异常简单:“我怕他们不让我去燕国。”
殿试前一天,宋阳在任初榕手心上写的六个字是:若驾崩,谁继位?
丰隆皇帝不过二十几岁,前几个孩子又都是女娃,去年才刚生了个儿子,现在连话还不会说,丰隆如果突然出事,朝中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非身为皇叔、且手握雄兵的镇西王莫属,退一步讲,即便镇西王不做皇帝,至少也会摄政。
二月初二当日,宋阳借殿试机会,散毒金銮殿。
扣在头上的燕人身份、强国之道这个题目的先天不足,都让宋阳对中选没有把握,由此他提前做了个准备……
毒药会在十天后发作、殿选结果则是在五天后公布。按照宋阳的算计,万一落选的话,那南理国就改朝换代吧,丰隆发疯,镇西王继位,凭着自己和任家姐妹的关系,应该会有机会让新皇推翻前帝圣谕、重新拟定赴擂一品的人选;如果能中选,自然皆大欢喜,只要想办法五天内给殿上众人解毒就是了……这个‘解毒的办法’,便是任初榕了。
说穿了,宋阳不惜把南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就是为了确保一个‘机会’:一个落选之后、再重新入选的机会。
任初榕已经镇静了许多,但声音还是无法抑制地带了些轻轻颤抖:“当朝天子与核心大员一夜尽去,你可知会出惹出多大的乱子?会引来多少争斗?会让多少人丧命?你这样做……宋阳,太疯了吧?!”
宋阳不置可否,说话时声音很轻,语气却重:“燕国的一品擂,我非去不可。怎么做能让更靠近那个席位,我就会怎样做。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不去想。”
任初榕薄薄的嘴唇嗡动半晌,最终也没再斥责,只是摇头苦笑:“解毒这个事情,你以为很容易么?”
“当然不是件容易事,至少我做不来,所以才要麻烦你。”
解毒听上去没什么,但最最麻烦的,解药必须‘口服’才能管用,宋阳总不能拿着小瓶走到丰隆跟前:陛下,您老中毒了,请喝解药……我怎么知道你中毒?咳,您就别问了。
想要解毒,非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解药混在饮食中,让皇帝吃到肚子里去……宋阳最近这些天里,再没机会见到丰隆,南理虽是小国,但皇宫内院的戒卫也非同一般,就凭他现在的本事,想要夜潜入宫不被发觉几乎没可能。
早在下毒之初,宋阳已经算计着,解毒这件事要交给任初榕了。
承郃郡主眼角直跳,仍是摇头拒绝:“我做不来!能在不知不觉里把解药给圣上服下,我就能悄然给他下毒,你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么?宋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宋阳如实回答:“没那么夸张,宫里会有辨毒的好手负责检查皇帝的日常饮食,想要通过饮膳下毒几乎没可能,但是解药无毒……混着山珍蘑菇一起吃味道还不错呢,你动动脑筋,总会有办法。”说着,他又复微笑,旧话重提:“这对你父王是个大好机会。反正我把解药给你了,要不想给他们解毒也随便你,我求的只是赴擂一品,其他的不管。”
任初榕随手拿过一瓶解药,轻轻把玩着,久久不语,脸上的惊骇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换而凝神思索,眸子里精光闪烁……所有人都明白,宋阳说的‘对你父王是个大好机会’意味着什么,承郃郡主盘算着、权衡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任初榕还是放弃了‘机会’,这件事实在太大、来得也太突然,究竟是福是祸根本无法判断,维持原状不失为最最稳妥的选择……任初榕对宋阳点了点头:“解毒我尽力而为。整件事我还有三个想不通的地方,想要听听你的解释。”
宋阳痛快应道:“尽管问。”
“殿试的时候下毒,为的就是万一这个皇帝不给你过,就再从下个皇帝身上找机会。”任初榕一边说着一边不自禁地摇头,心里更恨恨骂了句‘疯子’,这才发问:“在驿馆里下毒,总比到金殿下毒容易吧?”不到四十位民间奇人,一共十个赴擂席位,常理来看,宋阳只要把驿馆里的选手毒翻大半,自然也就中选无疑了。
“我能不能中选,最大的障碍有两个,一是燕人出身;二是强国之道这题目本身就不适合出使。金殿上不能打动丰隆,就算把其他奇士都毒死,他也不会让我去燕国。何况过年的时候大伙喝酒赌钱,处得还不错,不想对他们下手。”
任初榕没去点评,轻轻咳了一声后,她又问出第二个不明之处:“纯粹是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在殿上下毒的?”
对用毒高手,能把毒药撒到金銮殿上无疑是件得意事,不过宋阳没太多笑容,而是有些没头没脑地问道:“任筱拂和你说过我舅舅吧?”虽然是问句,但并不等对方回答,宋阳就径自向下说道:“尤离是个真正奇人,也是个真正懒人,炼制出无数神奇药物,却连名字都懒得起。”
任初榕随口应了句:“我听筱拂说过,‘不饿’。”
“不错,如果他有一百种灵药,其中至少五十种都是这种名字,不饿、不困、不疼……不过,另外五十种灵药的名字,却华丽得很呢。”尤太医懒得起名字,从‘不饿’可见一斑,可是……‘新凉’呢?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不死过一次,又何谈新凉。
这味假死药的名字,着实有几分味道。
尤太医的藏药林林总总,且不论它们的功效如何,单在名字上就分作截然相反的两大类,一类若‘不死’般直白可笑;另一类如‘新凉’般意境飘渺。
“这事我没问过他,不过我倒是能猜出原因——舅舅的师父或者师祖是位雅人。”宋阳笑意浅浅:“舅舅自创的药物,统统都是懒名字;但他从师门中学来的方子,全都是风雅名称。”对尤太医这个人,任初榕完全不感兴趣,不过也不曾打断宋阳,只是默默等待着下文。
宋阳声音平静:“以前我和舅舅学过一道凶猛的方子,名字就好听的很,唤作:乱花渐欲迷人眼。这样的名字,不用问,是他师门的传承吧。这道方子就是我这次用到的,强力致幻、迷乱五听直到让人发疯。”
任初榕口中细细咀嚼着毒方的古怪名称,片刻之后恍然抬头,缓缓说道:“我差人查过,二月初一你买了六味药材:‘乱’石果、‘花’荷根、‘渐’寒衣、紫‘欲’尺、‘迷’方草籽、水‘人’丹……”
宋阳‘咦’了一声,笑道:“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承郃郡主的确聪明,不枉小捕总要夸赞你。乱、花、渐、欲、迷、人、眼,每个字都是这道方子的一味主材,七味再普通不过的药材,各自经过炼制后,再凑出的却是再凶狠不过的毒药。”
乱石果、花荷根、渐寒衣……从每位药的名字中取一字,便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任初榕的眉头浅浅地皱了起来:“七味药材合成的剧毒?但你只买了六味药。‘眼’在哪?”说完,她忍不住自嘲摇头,觉得自己提了个傻问题,宋阳随身带了不少药材,最后一味没去买,自然是他本来就有。
宋阳能明白郡主的想法,笑着摇头:“想错了,最后一味药我没有……也不用有,它漫天都是,想要多少有多少。眼儿桐的飞絮,就是那个‘眼’。”
任初榕愣了愣,而后想起以前的一件小事,冲他瞪起了眼睛:“从青阳赴京路上,你问过我凤凰城初春飞絮的风景,那时你就在盘算此事了?”
宋阳挺高兴:“这么点小事,你还记得啊。”
第一卷 将进酒 第八十八章 任性
乱花渐欲迷人眼,七位最普通不过的药材,各自经过不同的炒制,再组合起来就会变成致命剧毒,其中也只有眼儿桐的飞絮不用炼化。
这剂致幻发疯奇药,在‘施展’中也有严格的顺序,如果有人心甘情愿来试药的话,宋阳会先让此人在眼儿桐的飞絮气味中待足三天以上;
三天后,对其散布经过秘制的‘紫欲尺’药粉;
再之后便是乱石果、花荷根、渐寒衣,这三味药彼此不分先后,但一定要在‘眼’、‘欲’之后。
最后播散迷方草籽和水人丹两位药。
这个顺序绝不能错,宋阳金殿投毒的安排,也紧紧扣住了这个顺序。
要先以‘眼’为引,这一点全不用说,初春时节,皇宫内外漫天飞絮,眼儿桐飞絮特有的香气弥漫四处。凤凰城独有的景致、提神醒脑的气息,南理引以为豪的风情,在用毒大家的眼中却是黑白无常的拘命锁。
炼制过的紫欲尺药粉,被涂抹到南荣右荃的舞衣上,南荣先于洪、宋等人上殿,她的献艺是舞蹈,身姿展开霓裳翻舞之际,药粉随之播散;
接下来的三味药则由洪家兄弟带到殿上,三兄弟在讲学时都有甩肩挥袖的臭毛病,虽然不如南荣舞蹈动作大,但用来散毒已经足够了;
最后则是宋阳藏在鞋底的‘迷’、‘人’,当时宋阳还忍不住想要笑,百岁夜里,谢胖子给他起的字就是‘迷人’,此刻他左脚‘迷’右脚‘人’,倒还真对上了字号。
剧毒听起来匪夷所思,布下去更是麻烦无比,凭着宋阳自己做不来,这才找来南荣和洪家哥仨‘帮忙’。
等到宋阳面圣的时候,前面五味药都已布撒完毕,只差宋阳自己控制的最后两味药粉。而他刚一上殿,皇帝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