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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少年公子姓方名晏南,年十七,是二夫人方氏的内侄。方家在钱塘也是大户人家,祖上几代都是做的茶叶生意,就连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所用的茶,也多半出自他们家,自然也是个极富贵的人家,和余家算是世交。
方家儿子多,女儿少,因此将女儿看得极金贵,当初余家为了求得这位方家小姐做儿媳妇,可没少花心思,余家二老爷也是个重情义的,夫妻二人的美满姻缘在钱塘也曾一度被传为佳话。
如今这方晏南便是方家的长房长孙,他幼时有几年母亲病弱卧床,父亲又忙于做生意管不了他,便将他送到余家来,由他姑姑姑父好生教养,也是常跟在老太太屋里淘气的主。
大了虽然又接回了方家,可余家这边却照旧走动得十分勤快,因此和余家几位少爷小姐都是极熟识的,尤其是与他年龄相近的余家大小姐念锦。
菱涓见这两个冤家才一见面就要杠上了,忙笑嘻嘻地出来打岔:“奴婢见过晏少爷,莫说我们姑娘长大了,就是少爷你这两年跟着方家的商队四处走动,人也老成多了呢!我们二老爷二夫人说起你呀,总是夸个没完呢。”
方晏南到底是男子,虽然方才念锦对他中规中矩的疏离态度叫他有些失落,但听了菱涓的话还是豁达地笑了笑。
“好菱涓,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护着你们小姐,快去前头看看我给你们带的好东西吧,再不去只怕都要叫芝兰琪纹她们抢光啦!”
说罢还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淌眼泪的动作,逗得念锦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菱涓听了他的话一颗心早就飞出去了,可又不放心她家小姐,见念锦垂着眼眸不置可否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方蹭着步子朝外走,还不忘给了方晏南一个小心点的眼神。
菱涓一走二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方晏南只倚着廊柱子站着不言语,一双好看极了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似乎饶有兴味的样子,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也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这总是跟在他身后晏哥哥长,晏哥哥短的小妹妹,竟已经出落得这般出挑了。记得他走时她还整个人胖嘟嘟圆滚滚的像个糯米捏出来的欢喜小糖人,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一双明星一样闪烁的大眼睛总是笑得弯弯的,肉肉的小手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袖叫他早些回来。
亏得念锦小小年纪性子却已十分沉稳,纵使这样被一个男子毫无顾忌地瞅着,也只泰然自若地与他对面而立,却不出声。
清甜的桂花香气随着一阵阵不紧不慢的秋风徐徐而来,念锦原本想走,却不知怎地心头一阵委屈,眼眶也跟着莫名其妙地泛起酸来。
“傻丫头,小时候就知道嘴甜,晏哥哥晏哥哥地叫着哄我给你掏鸟窝带你翻墙头的,莫不是我才走了几年,你也大了,就这么不认人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人已经站到了她的眼前,他的个子比她高出不少,许是挨得太近了,下巴若有若无地蹭到了她前额的碎发,口气一如几年前一样熟稔宠溺。
正文 第 7 章(捉虫)
“谁……谁不搭理你了?也不说你自己行事莽撞,一点不知道尊重。方才……方才要是叫别人看见了,回头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我们俩呢。”
念锦直觉两个人不应该这么着,一面结结巴巴地反驳,一面慌慌张张地朝后退,一不小心又踩到了自己的裙子,整个人蓦地后仰,这才想起后面就是坚硬嶙峋假山山石。
事出突然得来不及惊呼,她干脆认命地闭上眼,等来的却并不是意料中后脑勺上的剧痛,而是方晏南万般无奈的苦笑。
“我说丫头,你存心考验我的身手呢?幸好我这老胳膊老腿还动得了几下。”
原来方才枕到的温热的柔软的东西是他的手掌,看着他掌心翻转,白净的手背已经被坚硬的岩石划出了两道约莫三寸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
“晏哥哥……”
幼时的称呼脱口而出,念锦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当着这个外姓男人的面毫无形象地落泪了,想抽出帕子拭泪,却又发现袖中的帕子早被自己慌乱中覆在了方晏南的伤口上。
“看来大妹妹果真是长大了,我也该知道避嫌才是。只是一点小伤,你莫放在心上。我先去给老太太和姑母请安,回头再去看你好不好?这趟回来可不走了,给你带了好东西。”
方晏南想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倒当真不曾再来招她,反而不着痕迹地朝后退出了一步,又用她的那方素色绢帕子不紧不慢地将受伤的手缠上,弄好后还腾出手来弹了弹身前弄皱了的袍子,面上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念锦静静地在原地站着,虽半垂着头不曾望着他的脸,却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还是那么一个脾气,凡事都爱干净齐整,容不得半点瑕疵。
直到那抹青色的背影消失在东边的抄手游廊尽头,念锦这才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他走前说的,回头要去看她,一时又无所适从起来,低头踢了一回小石子玩,怔忡间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玉色的绣花鞋上用淡粉色的丝线夹着银线,淡淡地绣了几朵半开的桃花。
“大姑娘一早在这里做什么呢?”
脆生生的呼唤在身后响起,念锦不用无需回头也知是谁,打叠好一副甜蜜的笑脸迎着,莲步姗姗上前,早被那说话的女子一把拉住了手。
“音姐姐这是从哪里来呢?我才陪爹爹吃过早饭要回屋去呢,谁知走到半路看见两只雀儿抢食吃,怪有趣的,就看住了。”
念锦笑着答了她的话,正好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掌中抽出,随意虚指了一处,像是那里当真有小雀子在打架一样。
原来来人名唤樊音,今年十五岁,是淑娴嫡亲的外甥女。淑娴的娘家虽然与君家有着一点亲戚关系,却委实转了太多弯弯绕绕,再加上淑娴在君氏病中与余天齐的行事,虽然余家瞒得紧,但君家到底也能有所耳闻,就算什么都没听说,这女儿才死女婿那里就纳妾,孩子又是不足月生的,任谁家都能猜出个七八分来,因此虽然和余家面上还维持着和平,但同淑娴的娘家却早已断了往来。
这淑娴有个亲姐姐,当初嫁给了她们村里最有名的富户做小,谁知生了个女儿以后老爷便急病死了,众人都说她们母女是灾星,同那夫家命里相克,如今克死了老爷,只怕以后还会克死大夫人和小少爷,因此就被赶回了娘家。
没两年听说淑娴嫁得好,还时不时往娘家寄钱送东西的接济,她姐姐便求了她将女儿带到余家来过活,将来长大了说亲,也能说个好点的人家。因此淑娴便以给依绫找个伴,也好督导着她好好学习女红为由,将这个外甥女接了进来,余家偌大的家产多养活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再说这淑姨娘可还是大老爷心头上的红人呢,因此众人对这樊音也颇客气,均唤她一声表小姐。
樊音来到余家时已有**岁的年纪,十分懂人事,知道依附姨母生活必不容易,因此是个格外会看人眼色的孩子,也很会哄余老太太和余天齐高兴,而余家的长辈们因她性子温和待人亲切,又怜她家里穷困,因此反而对她颇为关照。
虽说樊音和依绫才是正经表姐妹,可但许是因为年纪相差得较大,她对那个只知道窝在姨娘怀里撒娇的表妹并不过分热络,反而对念锦这位年纪相仿的大小姐却尤其亲近。
这不,一听念锦问她话,她忙笑嘻嘻地答了出来,一面又亲热地挽起了念锦的胳膊。
“我才从姨母那里出来,想着去寻大姑娘下两盘棋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快去我屋里坐坐吧,晏大哥从京城回来了,他向来是会做人的,竟给我捎了副棋,那一颗颗棋子全都是玉做的,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觉着怪稀罕的,忍不住技痒想跟大姑娘讨教讨教。”
念锦不由微微一怔,他竟然已经先去看过她了?
“还是姐姐有面子,晏哥哥走时不曾同我们几个作别,单单告诉了姐姐,如今他回来了,竟也只去看了姐姐一人呢!”
扬起点丝毫不掩饰脸上艳羡的神情,樊音眼中的笑意更深,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两抹不自然的红晕。
“大妹妹就爱说笑,我一个寄人篱下的,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快别傻站在这大日头底下说话了,我们走吧!”
二女携手出了角门,念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着前头招了招手,一个苹果脸蛋、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笑容可掬地跑了过来。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念锦看她虽然年纪小,行事却大大方方,见了她也丝毫没有怯态,又见她身上穿着湖蓝色的掐牙小坎肩,衣领处以细细的银线密密绣着一小朵梅花,便知她是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便笑道:“可耽误你的正事不?我想找个人帮我收点新鲜桂花下来。”
那丫头闻言爽利地一笑道:“不妨碍,奴婢刚刚做完了手上的差事,这就给大小姐弄去,一会儿干干净净收拾好了交给菱涓姐姐可好?”
“甚好。”
这小丫头说完便又蹦蹦跳跳地去了,樊音见她去远了,放将眉头一皱。
“不知哪个房里的丫头这么不知道规矩,在妹妹面前就这么走路没个走路的样子,像什么?”
念锦知道她是为了那丫头没向她问好,不把她当回事而心里不自在,却也不说破。樊音为人谨慎小心,不可能没看出她衣服上那一处不起眼的银色梅花,老太太一辈子喜梅,凡是她屋里的人,都有这么个记号。她如今等那丫头走远了才口出不悦之言,自然只不过是图图口舌上的痛快又不得罪人了。
想想这老太太屋里的人,就算年纪小,到底也与旁人屋里的丫头不同,别说是对她,就是对念锦和依绫这几个年轻的小姐,有时也是不卖情面的。
不过念锦是老太太心坎上最疼爱的孙女,那自然另当别论罢了。
二人抄近路穿过园子里的一条碎石小路,很快便到了樊音所居的倚兰苑,因这里过去种满了兰花,故而起了这么个名字,后来淑娴进了门,偏巧她对这位先大夫人最爱的兰花过敏,一闻上就头晕目眩,因此余天齐叫人将满园的珍奇兰花尽数拔去,连带这座院子也渐渐荒废了。
直到后来樊音进来住了,这里才又慢慢有了生机。
屋里伺候樊音的大丫鬟柔云迎了出来,又利落地为她们姐妹斟了茶。
“大姑娘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菱涓妹妹近日可好?”
原来柔云和菱涓一向亲厚,几日不见便想她了,见念锦来了,自然忍不住要问问。念锦就着樊音的手一面欣赏她那副稀罕的围棋,一面笑道:“姐姐要是想她也容易,就劳烦姐姐往我屋里走一趟,告诉菱涓我在音姐姐这儿玩呢,要是有人送桂花过去,就叫她按着我之前教她的法子,用热水泡开沥干,放着等我回去。”
“大姑娘可是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了?”
念锦的话音刚落,柔云已经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她们这些丫鬟里但凡是跟菱涓好的,都曾经得过她不少好处,这好处在其他夫人小姐那里可是没有的,这便是大小姐的手艺。
菱涓常常悄悄给塞给她这样那样新奇可口的吃食,自然都是大小姐赏的。
“没规矩,大姑娘要做什么也要和你通报不成?吩咐你做什么便去就是了,啰嗦什么?”
念锦还不曾开口,樊音已经有点不耐烦起来。蹙着眉头低喝了一声,柔云忙噤了声,背着樊音做了个鬼脸方去,念锦只做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