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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止步垂涎都无法说明其诱人。他今日天色未亮便跟了风司冥到太阿神宫邀了上方雅臣,先是由神宫出西门到奚山围场附近的飞来峰看朝阳东升承安,然后随城外澄江一路向东南由到京城南面,在绵延起伏的丘陵中最高一座上居高临下望承安全貌,体会承安十景中“南山望绣”的独特韵味。三人自南门进城之时已过辰时,南城的各类集贸市场皆尽开市,风司冥拉着上方雅臣穿街走巷,跟在后面的他一路只看得眼花缭乱,还要抓紧了随身钱袋随时注意两人脸色变化。好不容易挨到日上中天,早是脚酸腿软腹中空空,偏一路上言谈话语都毫不客气、颇有军人豪爽无拘风范的两人竟然就站在六合居前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起文辞人品来,全不顾身后闻到饭菜香味快要失态的自己。
“……如此,确实要进去?”
“当然要进去了!”
听到风司冥这一句,秋原镜叶大大松一口气,但随即突然一个激灵,连忙赶上一步。“两位公子,容秋原多嘴,六合居里学子人物众多,万一有一两个眼熟的……”
“那自然是他们避我们的份儿,哪有我们怕了他们而不进去的道理?”风司冥淡淡一笑,携住上方雅臣的手。“六合居第一名酿‘小楼春雨’,今日我可要同司徒兄好好醉一场!”
上方雅臣忍不住急急低头掩饰抑制不住的笑意:素来只听说冥王天赋奇才,小小年纪便能在战场纵横肆意,人们可是从来都不知道冥王还有演戏的天分!“小楼春雨”是六合居最富盛名的第一名酿,极其稀少珍贵,不说此刻他们打扮的寻常书生文士,便是达官显贵也万金难求。他一句“用‘小楼春雨’醉一场”便让所有注意到他们一行三人古怪的客人一齐放下了心思,竟是把少年无知、追逐风雅且年轻气盛的富家公子扮演到十二分真实,就连自己都不得不佩服他反应的敏捷和考量的周密。
想到这里,上方雅臣脸上笑容渐渐敛起。
拉着他走在前面的风司冥却完全不知道上方雅臣的脸色变化,只是一径笑着高声说道:“醉河虾、糟鹅掌、清蒸白鱼、红烧方肉、素什锦……老师说过六合居最是实在,从不在菜色的名字上乱翻花样,越是普普通通越是难得的滋味十足。今日司徒兄远来是客,可要一样一样好好尝个遍!”
秋原镜叶伸手按上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九少爷……”尝个遍……早晨临走时风司冥随手塞来的一包银子就是全部换成了金子也未必能将六合居九尺菜谱上菜色尝个六七分,更别说六合居物、价相符,凭他们三人的肚量究竟能吃掉多少还是问题。若非早上与自己说话吩咐神色气度正是赫赫冥王的威严深沉,只怕连自己都要怀疑眼前这个潇洒随性的少年人到底是不是当朝唯一的靖宁亲王。
坐落在永丰大路与长安街交叉路口的六合居是一座极具北洛恢宏大气的高大建筑,一楼二楼都是大众客人的堂座,三楼则用花格彩幔半隔了一个个独立的雅座,另有靠内侧几个精致包厢。不过二楼堂座比起一楼桌位更为宽敞,临街靠窗的座位一览楼下市集景色,稍有身份喜好风雅的客人多挑选了二楼吃饭谈天。进了六合居,风司冥也不迟疑径自往楼上走,早有跑堂的伙计赶过来弯腰打千:“三位爷楼上?”
“楼上!有临窗的位子?”
“三位爷好运道,临窗桌子才空出了一张——爷,这边请!”
上方雅臣不是第一次到六合居。胤轩九年大比六合居里试子论战,太学生与寒门学子纵论国事,他参加的虽是武试,但少年心性大胆好奇更喜欢与人往来,大比开始时的论战一场未落。只是当时六合居人满为患,他也只能在一楼找一处空位勉强站立,竟是真的从未到过二楼凭窗一览。此刻见楼上桌椅整齐客人欢乐,上方雅臣不由暗暗点头。目光一转,只见正对着永丰大路窗口空着两张清漆方桌,微微一怔,“这不是有两张空着?”
那伙计顿时陪起了大大的笑脸:“公子第一次来咱们承安?”
上方雅臣一呆,下意识看向风司冥,却见他与秋原镜叶脸上同样没有掩饰的怔愣。话在口边转了两转,吐出时却带了迟疑的笑意,“九公子?”
风司冥猛然惊醒,向他扯一扯嘴角没有回答,眼睛却是盯着那张桌子,露出微微疑惑的神色来。
店伙目光在三人脸上极快地扫过,随即笑起来:“三位爷一定少出门,不知道咱们这六合居的惯例——这张桌子原是当年离尘公与三位皇帝陛下定下同盟时坐的,一般的客人哪个敢和君相比肩并坐?历来都是空着的。六合居待客规矩不论座次,今日您三位坐这旁边的桌子沾染沾染君相气度,也算是难得的好运了。”
闻言恍然。风司冥顿时扬眉一笑道:“坐在旁边也能沾染君相运转天下的气度?司徒兄以为呢?”
“宰相首辅,人臣之极,对学子士人难道还不够么?”说着拂袖在身旁桌边坐下,含笑看向风司冥,“还是说,九公子有这个志气意向凌驾君相并三国先君之上?”
听出他言语中有意的刺激,风司冥哈哈大笑,大步走向窗边方桌。“江山代有才人,”不去理会身边店伙惊讶的大声抽气,风司冥大大方方在桌边坐下,随即挑衅似的向上方雅臣挑一挑眉,“后浪自推前浪。”
上方雅臣站起身,一边走向风司冥一边拊掌大笑:“九公子不愧是九公子!”在桌边坐下,随即转向呆愣的店伙,“六合居待客规矩不论座次,还不拿菜谱点菜么?”
看着拍着桌子相对大笑的年轻主上,秋原镜叶不由深深叹一口气:眼前这两人似乎都忘记了他们本身是多么抢眼的人物,俊朗潇洒的青年与清秀精致的少年,无须特立不拘的言行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六合居声名远扬,又正当客人众多的中午用餐时间,一眼过去倒有许多面孔颇有几分熟悉。想到方才风司冥进入六合居前所言,秋原镜叶更是忍不住一声叹息:红尘居里议论国事说起眼前两人,从来都道是大陆首屈一指的青年俊秀,论到上方雅臣更是并着隐约忌惮的十分推崇,而当着眼前情景,真不知柳青梵见到两人如此嚣张无忌又会说什么……
感到身上灼灼目光,猛然回神,见原本言笑欢乐的两人都笑吟吟看着自己,秋原镜叶连忙调整脸上表情,“九少爷点什么菜?”
风司冥又是一阵大笑:“秋原,菜早吩咐下去了!”
见青衣小帽的秋原一脸尴尬表情,上方雅臣一边忍笑一边拍拍兀自僵立的他的肩头道:“放轻松些,让你坐便坐了——你主子都不在乎,你慌张什么?”
斜插着身子半坐在方凳上,秋原镜叶陪笑道:“秋原到底不比主子……”
“但秋原也不是寻常下人不是么?柳太傅高足,便是坐了宰辅相位又有什么不当的?”端起茶杯浅浅呡了一口,上方雅臣淡淡笑着,目光却暼向风司冥。“名师出高徒,能得尊师赏识秋原又何须自谦,你让九公子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秋原年轻面皮薄,司徒兄可莫要再取笑了。”风司冥笑着替上方雅臣将茶杯斟满,又倒了一杯推给秋原镜叶。“定定神——局促不安的,就不怕给老师丢脸?”
上方雅臣握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透过细白瓷杯上方的轻烟静静凝视笑容自若的少年。“九公子。”
“司徒兄?”
“尊师……近日可安好?”
“每日忙碌,便是我们这些学生平日也不能与老师说上一句两句。”
这些天与西陵使团讨论和约细节,柳青梵几乎是整日在传谟阁、澹宁宫两处。交曳巷的柳府不过浅眠之用,除非朝中大事绝不与人交言,更不用说北洛朝臣或是西陵使节的上门拜访了。风司冥与上方雅臣都知道作出如此姿态是青梵为了杜绝因为自己行走西陵五年、与西陵国中上下多有往来而传出任何不利于两国和约的臆想传言。不过听风司冥撇清得如此彻底,上方雅臣心中一动,语声随即转沉:“此次两家结亲,全赖尊师一力促成。身为晚生后辈,司徒自当登门拜谢。但先生如此忙碌,贸然前往只恐搅扰了正事,不知九公子……”
见上方雅臣有意在这里停住而后凝目自己,风司冥微微一笑:“老师最是体贴,定会谅解司徒兄的难处。”
明明两人笑容皆是极尽温和,秋原镜叶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空气骤然凝滞带来的强烈压力。他自知这大半日两人面上相处甚欢,但风司冥既未掩饰敌意,上方雅臣也没有卸下戒备。不过对上方雅臣宛转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如此明确无疑地拒绝,风司冥毫不犹豫且不留半分余地的坚决却还是让秋原镜叶十分惊讶。
沉默半晌,上方雅臣身子往后坐了一坐,微微眯起眼轻声道:“若并非是以司徒雅臣的身份呢?”
“那自当在家尊主持宴会上会面相见。”
望着少年幽深沉静的黑眸,上方雅臣嘴角缓缓上扬到一个完美的弧度:“如此说来,九公子竟也有不能为了?”
“司冥不过小小学生,岂能左右师尊意志?”
“学生确实不能左右师尊意志……其实也不能妄自揣测师尊意志呢!”上方雅臣微微笑着,不去理会风司冥脸上骤然变色,径自向捧了托盘上菜的伙计道,“上一壶‘小楼春雨’。”
店伙熟练地打着千陪笑道:“万分抱歉了爷,本月的‘小楼春雨’已经被人买去。爷尝尝滋味相仿又不同的‘杏花巷’如何?”
上方雅臣顿时笑了:“既然昨夜春雨毕,今日自当寻杏花——九公子,雅臣不谦,便点这个了。”
青年眼中的光芒迫得将将平复的风司冥不由又是一窒,但这一次少年却极快地笑起来。“司徒兄喜欢就好。不过杏花酒性温而带炽,柔婉之中包含热闹春意……司徒兄点这个,倒是当时应景了。”说着起身拿过店伙急急送来的精致酒壶,亲手将细瓷酒杯斟满,然后递与上方雅臣。
“两家联姻原是美事,又能与九公子亲近许多,实在是收获之外更多收获了。”见风司冥举杯,上方雅臣会意地也笑着站起。
两人酒杯一碰,顿时发出异常清脆的响声,秋原镜叶半悬着的心也终于回复原位。长长舒一口气,这才拿过酒壶将两人酒杯斟满,一边笑道,“既是美事,不妨再干一杯。”
望了望酒杯中盈满的玉液,上方雅臣与风司冥相对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好,说得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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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兄可知道,这一条永丰大路上有多少店铺?”
“路上那么多家,哪里记得!不过如果不论杂货铺的话,差不多有……一车行,一钱庄,一银楼,一药堂,二书肆二文房,四绣坊五衣店六布庄七茶馆八酒楼九饭铺……”一本正经扳着手指,上方雅臣微显醺意的黑眸看向少年的目光不再犀利,倒是多了许多带笑的含糊。
“厉害!”风司冥忍不住大喊一声,随即和上方雅臣用力地撞一撞杯子然后一饮而尽。随意抹一抹顺着下巴滑落的液体,风司冥笑道:“只怕就连五城巡检司都没司徒兄记得这么齐全!”
“过奖过奖……司徒不过是看过记得,哪里比得上九公子全部的走过认得——我说得可有错?”
“呵呵,呵呵,不错,不错。”
“猜得出来,但看着不像,想着更加稀罕……九公子真能与民同乐,难得,难得!”顿了一顿,“怎么会有时间?怎么肯花时间?”
“……司徒兄真想知道?”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