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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斯尔停下脚步。
天上云头纷乱,细眉一般的弯月终于隐没;云块幽暗的黑影投落脚边,不过数尺的距离,前路就再望不见。
静静站立,好像听得见自己的心上那一层硬壳终于重新结成、结紧、结严,考斯尔深吸一口气,摸出又一块黄金打造的腰牌。
暗中的巨兽掀起一条齿缝,一人一马的影子,迅速地吞噬殆尽。
第四卷 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二章 … 可堪回首,故道荒城(下)
风向在变。”
收起琴鸟形状的风标,池豫兮语调平板地说道。
风司冥淡淡看了身后的副执祭司一眼:虽然大军随行近两月,自己还是不太习惯池豫兮除柳青梵以外,在所有人面前一概绝无起伏的陈述语气。这位位高权重的副执祭司即使在给自己主持各种告慰或者祈福仪式,这种最能够以语言展现神性力量的时候也不曾改变那种波澜全无的语声。脸上总是平静稳定,似乎世上不存在任何事情足以使他动容。就是今日不经通报闯入正与众将商议的大帐,被自己的贴身亲卫周必、刘复一左一右用剑架住了脖子,池豫兮的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改变。“雨落不足,需要向西北一百五十里察看取数。”平板的声音既非奏报也不是平级的告知,而是一股隐隐的不容争辩的命令意味,“请靖王准备——必须马上动身。”
神殿教宗所属的神职人员总是允许有一点高高在上的,何况风司冥非常清楚副执祭司在本职上绝对的一丝不芶。因此眼见池豫兮话音未落冥王军众将便被他态度的不敬激得纷纷要拍案而起,风司冥立即抢先出声,命慕容子归主持会议继续商讨战局,皇甫雷岸则率领一队铁衣亲卫随自己与他同行。出得大帐,便见辕门外两骑并立,一匹腿长身健的玉花昂首顾盼,马背上青衣骑士侧过了头静静凝思。
是因为预测有大雨滂沱,昨日却只得了少少半个时辰细雨才随副执祭司一起出来查看天气变化。但柳青梵所掌的城务政事,其实并没有因为雨水量少而有多大影响。实际上,城池攻陷祈福仪式后次日便有地这小半个时辰细雨,已经足够继续冥王“天护神佑”的传说,让高城从最平凡的普通百姓到侍奉多年的吏属臣僚无不满怀敬畏,以一种信服下的由衷柔顺,异常迅捷而圆满地完成北洛官员所下达的一切指令。但柳青梵不仅仅是北洛朝廷督点三司的大司正、此行的最高文官,他同样肩负着监督大军。评估一切军情决议地重任。草原深冬变化地天气对大军此刻地动静决策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池豫兮请他随行。正是情理所当。
不过微微出乎风司冥意料的是,在池豫兮整个测算取数过程中,柳青梵始终不曾插入一言,倒是自己几次开口询问取来这些数字的讯息含义。但池豫兮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为自己作更多解释说明,只是用始终不变的语声语调将获得的数据报出来:风向、风速、大概的温度和水汽含量。跟他在草原上转了一圈,池豫兮最后给出地这四个字是得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结论。看一眼斜后方阴云聚拢的天空,风司冥略一沉吟。“降雨会向东北方向快速转移——高城不会继续下雨了?”
“不,雨带不会有很大偏转。不过今夜大军驻扎的平冈很可能遭遇暴雨袭击。”
平冈在高城西北五十里,已入雁砀川北部草原,是攻打下高城之后北洛四十五万大军的驻营之处。风司冥分与轩辕皓七万军队后自己率三十三万大军北上,与东出玉乾关的慕容子归十二万人马汇合在雁砀川南端的高城,目标直指东炎西方第一道鹰山防线北首班都尔部。若雨带果然如风司冥所言漂移迅速,大雨济惠草原,对久旱的班都尔无疑会是一股极强地信心助力。眼见池豫兮平静无波地面孔。听到副执祭司一如既往的平板语声。风司冥在自觉不自觉间松一口气,但随即重新双眉渐紧:“夜中暴雨?营中应急与排水做得如何?”
见风司冥回眸,跟随其后、保持了半个马身距离的皇甫雷岸一手按肩同时微微颔首:“殿下放心。即使只有半个时辰地工事也会考虑到一切必要的因素。平冈的营寨是简顿之将军亲自督建的,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简顿之原是从北洛北方海疆历练出的老将,虽然草原作战次数不多,但对各种狂风暴雨恶劣天气可谓熟悉之极。风司冥闻言略略点头:“应该是如此,不会出问题的。”
知道风司冥对手下每一名高阶将领的绝对信任,皇甫雷岸回以一个微笑:“是的殿下。回营后末将会立即再传一道将令,各军中阶以上将领亲自查看所处营房,随时预备突变天气。”
“好。”
风司冥点一点头随即转向池豫兮。副执祭司微微躬身:“有暴雨的话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这样的准备是足够的,靖王殿下。”顿一顿,“但是请恕属下能力有限,这一场雨后的天气,不等到雨过,池豫兮不能更多判断。”
很清楚祭司平静语声中的骄傲和自信,看到池豫兮转目青梵的动作眼神,风司冥也不觉有什么特意和惊讶。目光与那双沉静黑眸相接一瞬,风司冥随即清一清嗓子:“副执祭司的判断,本王完全信赖。”见池豫兮依旧一副平板表情地坦然接受自己的言语,风司冥嘴角不觉微微上扬。抬头望一望天色和空中越积越厚的浓云,“若祭司大人已经查看完毕,是当立即赶回大营。”
高城西北的平冈,名副其实的一马平川。在这里鹰山山脉延续的劲势已经消耗到无,连缀向北的草原放眼过去一望到与天相接。如果在往日,明亮阳光下应该可以看到草原上蜿蜒的渚水宽浅河面的反光,但是在大旱许久的此刻,猜想只能见到基本干涸的河床和中间一道极窄的水线——风司冥微微叹一口气,在中央大帐前跳下马。一手将马鞭递给早已上前伺候的马夫,一边侧转身面向率领了一众高阶将领健步走来的慕容子归。
跳下马地同时就开始发布查营备雨的命令,皇甫雷岸冷静而迫切的声音立刻吸引慕容子归注意。向风司冥略一颔首施礼。慕容子归立即接上:“不,不是各军部的中阶将领——由上将主持查营,同时检查各营兵刃器械,必在今夜大雨前确认情况。”
虽然一路行军都赶在雨水之前,但高城驻扎整修这两日明显可以感觉到空气中水分的凝聚。对慕容子归
和细致,风司冥满意地扬一扬嘴角,同时目光示意命行。见冥王军副帅多马亲自带着一群高阶将领与池豫兮匆匆向后方兵营赶去,风司冥这才回转身。一边抬步向大帐一边说道。“方才议得如何?对渚南的地形。用兵和战阵方案,有什么新的想法?”
微微侧开一步让柳青梵先行,极快瞥过地目光只能看到监军脸上一如既往地沉静无波,慕容子归心中微顿,然而不及多想便跟上脚步:“禀报殿下,关于对渚南用兵——”
话未说完,语声戛然而止。营前士兵骤然地紧张和喧哗让正进帐的四人齐齐回头。急暴的马蹄和兵械相交声中。身旁皇甫雷岸一声低而清晰的“主上——”无法控制地逸出,目光一扫那个骤然震动僵直的青衣身影,慕容子归浑身紧起的肌肉倏地松弛,不能自抑地叹息一声,北洛上将军静静将目光投向带来营前一片混乱的源头。
冬季地草原,天暗得很快。尤其此刻大雨将至,无数厚重的乌云像是从四面八方一齐涌来疯狂地堆积到众人头顶。昏沉阴郁的天空与暗黄枯白的草原,那匹仿佛被擦亮雪刃的骏马。在这一片放眼所及的暗淡背景中分明显眼到极处。而那一身比火更炽烈的鲜艳的红。苍茫暮色中更是毫不迟疑地扯动所有人地视线焦点。直冲营辕没有丝毫减速征兆地陌生来骑自然遭受到守营军士的坚决阻拦,然而那一骑绝尘的惊人速度和骑手坚定无比地决心,却令北洛这一队最精锐士兵的阻挡都黯然失色。
长剑荡开阻隔戈矛的连绵大响。瞬间就转化成削铁如泥的干脆;略带沙哑但依旧不失清脆的呼喝下,是丝毫不曾减速变频的马蹄声声。气势如长虹的女子似乎根本没有将辕门前越聚越多的兵卒放在眼里,自百步外笔直射来的目光,炽烈如火明亮如电,不容错认的执著直令人惊心动魄。
“所有人住手!”
清楚地看到断喝之前风司冥已然高高举臂制止住了蓄势待发的弓弩手,慕容子归一凛之间,青色身影已如疾风掠过身前。
抬手一把扣住笼头,一手迅捷无比地抓住直接从马背滚落的红衣女子,青梵还没来得及张口,怀中少女沾满风尘的脸上已经绽出异常明媚的笑颜,略带沙哑的嗓音里是掩不住的欣慰欢然:“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终于见到你了——柳青梵!”
呆怔地瞪视在女子文士面前素来温文的青衣男子毫不犹豫扣住红衣少女双手半拖拽着直入大帐,慕容子归随即被耳边年轻亲王冷酷森严的语声惊回心神:“所有将士回归原位,严守本职不得妄动——金钟三响后不归位者杀!妄交议者——杀!有离位者——杀!”
冥王军军令如山,何况风司冥亲口号令?不待三响营前一片整齐肃然。直属冥王的铁衣亲卫在大帐四周排布站定,夜色中出鞘的刀剑锋刃雪亮。
风司冥目光森然,视线在身前两名上将军脸上一扫,随即袍袖一甩转身入帐。
只愣一愣,慕容子归疾步转身,却与同样急切的皇甫雷岸猛地撞到一起。肩头铁甲相撞,顿时一阵大响。
——北洛军中最年轻的上将军,脸上眼中分明是最惊惶紧张的神采!被一瞥之间发现的事实骇了一跳,慕容子归直觉抬头,却见帐帘一掀,那个素来重视辈分等级从不僭越的上将军竟是抢先一步进入帐中。
“……‘雷神’跑了一天一夜,一定累坏了!青梵你要好好照顾它——一路可都亏有它呢!”
中军议事,为看清地图沙盘,大帐必重采光。到夜晚,油灯、烛台,还有散放在帐中各处兴旺的火盆,总是照得大帐温暖而明亮。但此刻踏入帐中。或许是为今日议事已毕,亦或是方交傍晚暮色未深,明明也有灯烛,慕容子归却只觉素向明朗地大帐一片暗淡的昏黄。蒙昏光线下,就连少女清脆轻快的嗓音也似被笼上一层朦胧。
摇一摇头,慕容子归努力睁大双眼,终于看清中央帅座边监军的专座上,红衣少女牵着柳青梵衣袖轻轻摇晃。微微扬起的脸上满是笑意盈盈。
“戴黎尔!”低沉的声音压不住内心的浮动。少女一路叽叽喳喳连续不休的轻快语声搅乱地心绪失落了一贯地从容。越蹙越紧地眉头分明昭示着沉静的面具将到崩坏边缘。“戴黎尔,你怎么——”
“我来了——我说过我等你三年,三年看不到迎亲的马队,我会跳上‘雷神’追你到天边!”
少女声音干脆响亮,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送进帐中每个人的耳朵。牵动青色袍袖擦拂过的脸上再无风尘,清雅秀丽的面庞容色焕发,一双精亮黑眸中全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光彩。然而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赢得对面之人更多不加掩饰的怒气:“戴黎尔!这不是游戏。更不是玩笑——不许你胡闹!”
“胡闹?谁说我胡闹!”霍然起身,少女一双黑眸瞬间迸发出电一般锐利光彩。死死盯住青梵,“游戏,玩笑……我玩笑?这是第三次了,柳青梵!你第三次把我认认真真在做的事情当成玩笑胡闹,你看不起我整整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