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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小玉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周森林跟前,双手撑住办公室的台面说:
“那就让他们一口一口地把我生吃活剥好了。哼,一句政府行为就能把这件事的交易本质遮掩过去吗?没错,你们办得到。在政府行为这块遮羞布下,发生了多少起腐败行为?追查起来,一句集体讨论,一句政府行为,一句有报告有批复,就全遮掩过去了。周局,你难道不明白,许多大案要案就是在政府名义下发生的吗?政府就有滥用权力的权利吗?我知道,你们不想追究千钟低价突击给检察院批地这件事,不想错过福利分房这最后一班车。对千钟不但没立案,现在说他好话的倒不少。这不是交易是什么,不过是披着合法外衣的交易罢了。”
“焦小玉,”周森林猛击桌面,“诽谤国家机关,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检察院和千钟的交易?你怎么知道对千钟就不立案?”
焦小玉照样用手掌猛击桌面,大声叫道:
“你起诉我呀!你们敢吗?要这样下去,你找张报纸,把‘反贪污贿赂局’的‘反’字糊上,干脆叫贪污贿赂局不更名正言顺!”
周森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承认焦小玉尽管言辞过激,那是她情绪不稳定造成的,但出于公心,所言也不无道理。但这件事焦小玉是赢不了的,即使她把情况向上反映,上级也绝不会认为这里有什么交易,顶多不过是追加一笔土地占用费罢了。说到底,是国家把左面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再放到右面的口袋里去。这里面没有自然人和法人的权钱交易。但小玉这样一闹,势必使她成为检察院的害群之马,她怎么能承受住众人的压力呀。
“小玉,我态度不好,不该冲你拍桌子。你有很强的原则性,这是好的。但太年轻,不成熟。众怒难犯,你不知道?再说,不管千钟批地的动机如何,检察院并没有承诺不给他立案。个别人说他好话,不能代表组织。所以,我们和千钟并没有你说的交易。有些人,可能是想放千钟一马。中国的事,许多是尽在不言中,你也抓不到什么证据。据我了解,千钟现在揭发很积极,允许犯了错误的同志改正错误,是党的政策。这起大案,以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还很难说。我们基层办案人员,说实话,也只能是边走边唱,边改调门。今天的事就此打住,你没说过,我也没听见。如果真理是在你手里,你的真理也还没成熟,你慢慢等它成熟吧。社会是复杂的,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你再长大几岁,也许就明白了。走,我立刻送你住院,这就去。”
周森林拉住焦小玉的手,传过来一股凉气。
“小玉,你的手像块冰似的。孩子,你是没人疼啊。老话说,没人疼的孩子手凉。”
焦小玉趴到周森林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周局……我心里憋得慌,难受……”
“我知道,孩子,我知道,你的心……苦啊卜…··”
周森林亲自送焦小玉住进了医院。他交给住院处一张检察院的空白支票,一再嘱咐主治医生,三个月内不能让焦小玉出院。他希望能尽量减轻焦何案风暴给焦小玉带来的伤害,再也不能让她雪上加霜了。让她暂时出局,是对她最切实可行的保护。
陈虎拨通了何可待的手机。
“可待,我是陈虎。”
“陈处长,很长时间没见了。你的小乌纱帽还没让人摘走吧?”
“还戴着呢。”
“找根绳,把纱帽翅扎结实点。小心让风刮跑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乌纱帽戴不长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是我老爸托梦时对我说的。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老祖宗的至理名言你都忘了?焦家父子俩全进去了,大案胜利结束。再留着你,除了添乱,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下海,跟我做生意吧。我扶你一把。”
“你少废话。你给我办件事。”
“什么事,你大处长还用找我?”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到什么地方找你?”
“事儿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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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事。最好马上见面。”
“就怕你不敢来。我正开车去墓地,就是公墓。给我老爸扫墓。你要着急,就过来找找。要不急,明后天再说。”
这倒是件新鲜事,陈虎从来没听说何启章的尸体已经火化并下葬这件事。为了法医作出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的鉴定,尸体在医院冷冻保存了很长时间。看来,何启章的尸体火化是在我去境外缉捕郝相寿那段时间。既然有了何启章自杀的结论,继续保留尸体已经没有必要。
“好吧,我过去。到了,再用手机和你联系。”
“那好,你马上过来。操,我也来不及向我老爸请示了。你敢来,他还不见得愿意接见你呢。”
陈虎关上手机,骂了一句:“看你还能狂几天。”
在墓地停车场,陈虎发现了何可待的本田王。他把切诺基停靠在本田王旁边。
望着山坡上一排排拾阶而立的墓碑,他的心感到阵阵绞痛。陶素玲的墓正静静躺在半山坡上。2020吉普从公路滚下山坡的惨状浮现在他眼前,一个充满朝气的躯体化作一捧骨灰永远栖息在冰冷的墓碑下。夺去她生命的正是何启章案件。
此刻,何启章的骨灰也静静地躺在这里。死亡,把高贵的人与卑贱的人,把好人与坏人拉平了。何启章因自杀身亡,不再受到法律的追究。想到这,陈虎感到忿忿不平,他觉得把何启章的墓也放在这里,是对陶素玲英灵的亵渎。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公墓,罪该万死的人也有权埋在这里。
墓地小卖部出售香烛、鲜花、矿泉水、酒类。陈虎买了一束白色的马蹄莲、一瓶二锅头酒、一瓶矿泉水。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陶素玲的墓碑旁。
枯黄的松枝、败叶和纸屑盖住了墓碑,碑面上有雨水和风沙留下的污渍。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祭扫陶素珍的墓。
陈虎在墓碑旁蹲下,轻声说:“玲玲,我来看你,真想你呀。”
他掏出手帕,拂去墓碑上的枯枝败叶,用矿泉水从碑顶端开始清洗。清洗干净后,打开二锅头的瓶盖,把酒倒在墓碑上,一滴也没有剩。
洁白、吐出黄蕊的马蹄莲安放在墓碑前。
“玲玲,”陈虎的手轻轻抚摸墓碑,“你听了可能会生气,何启章的墓也在这个墓地。我一定要给你争个烈士的称号,把你迁往革命烈士公墓。再见,我会再来看你的。”
陈虎掏出手机拨通了何可待的手机。
“我到了。你小子在什么地方?”
“你往最上面走,有个石亭子,就找到我了。”
陈虎从陶素玲的墓碑走到上山的石阶路,一直往上走了三十多级台阶,来到了最高层。
何可待在一个四方形的石亭里冲他招手。陈虎以为石亭是供扫墓人休息和远眺的场所,走到才发现,原来石亭是何启章墓的附属建筑,一块两米高、一米二宽的汉白玉刻着何启章名号的高大墓碑竖立在四方形石亭的中央!
陈虎倒吸一口凉气。他原以为死亡把好人与坏人扯平了,看来并不是这样。本市第一贪官高大的墓碑和花岗岩石亭,依然向社会宣告他的显赫和尊严。三十多级台阶下面,才是陶素玲的两尺墓碑。
何启章的墓碑下堆放着几十束鲜花,还有苹果、桃子等贡品。非常整洁,可以说一尘不染。
陈虎讥笑说:
“何可待,你爸的威风与他活着时不损分毫呀。是你这个孝子立的碑?还盖了个亭子。”
“法律管得了活人,管不了死人。谁有钱,谁就能在这个墓地选择风水最好的地方下葬。只要你舍得花钱,碑立得比人民英雄纪念碑还高也没人管你,更别说建个石亭了。”
“那你立碑和建亭子,花了多少钱?”
“对不起,这纯属私人事务,无可奉告。十万八万,总是有的。陈处长,在亡灵面前,你说话时嘴上得留点德性。连司法都不追究死者的责任,你别冒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惹我跟你翻脸。”
“这么多鲜花,也是你一个人送的?”
“这倒不是。我今天就带来一束紫罗兰,其它的花,都不是我带来的,那些贡果也不是。不信,你问问看墓的老头,好多事也是我听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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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可待冲着在紧挨着一个墓碑下除草的老头叫了一声:“大爷,你能过来一下吗?”
应声走过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村老汉,身上扛着一把锄头。
‘次爷,我这位朋友想知道,这些鲜花是什么人送来的?“
老汉用手指着紫罗兰说:“这把花是你刚拿来的。那束勿忘我,是我今天早晨摆上去的,其它的花,我就不知道是谁送的了。今天上午好像来过几个人,苹果可能也是他们留下的。”
陈虎亲切地说:
“大爷,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是庄稼老头,自打这地方改成公墓后,就看墓。谁给钱,我就把谁家的石碑勤擦洗点,不给钱的,用条帚扫扫就大面上过得去。”
“那你一个看公墓的,干嘛还给这个墓碑送花呢?你认识这个碑主何启章吗?”
“不认识。有一天,来了个女人,挺漂亮的,她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每天给这块碑送上束鲜花,她点名要勿忘我。她还嘱咐我每天把墓碑和四周打扫干净。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除了买花,两千块我还能挣下多一半呢。”
“大爷,到这块碑扫墓的人,多吗?”
“隔三差五的有。来的都是特体面的人。他们知道我是看墓的,都往我手里塞钱,让我把墓弄干干净净,还留下不少香烛钱。我盘算着,这位墓主,生前肯定帮了不少人。死了,才香火不断。看起来,人呐,生前还是多做善事,死后才能留下个好名声、好念性。这不,连我这个看墓的孤老头子,以前没见过他,他死了我倒沾上他的光了。阴德哟。拜托二位了,别把石亭弄脏了。要没什么事,我锄草去了。”
老头走开后,何可待轻声说:
“我都没敢告诉他我是谁。我怕他知道我就是碑主的儿子,他冲我磕头谢恩。我哪敢受他的头呀。我旁敲侧击问过他两次,他从来给我爸扫墓的人手里,少说也接下了万把块钱呢。”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前来祭扫的是谁了?”
“不知道。我一回也没碰上过。他们也不会给看墓老头留下姓名。但我能猜出他们的心思。我老爸一死,把他们都保下来了。你忘了我告诉你,我老爸给我托梦,说他一死保下来局以上干部就有一千多人呢。这些人,心里感念我老爸的恩德和救命之恩,上这里来也肯定是偷偷来的,怕暴露身份。他们是良心上过不去,来找心理平衡。说不定,祈祷我老爸在天之灵保佑他们平安无事呢。”
“嗯。你分析得有道理。这些人,肯定没少从你爸手里捞好处。”
“要不我老爸怎么有及时雨来江这个绰号呢。我一直纳闷,那个给老头两千块钱,指定经常送勿忘我的年轻女人是谁?我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个人来。这世上还真有情种,难得,实在难得。我老爸死了还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这辈子他算没白活。”
“看来,你老爸确实是做鬼也风流了。”
“别在这儿骂人。嘴上积点德,等你死了,也有人给你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