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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与我玩牌,无心与她争执,对跟着的太监说:“扶贵妃回去,小心伺候,不得有误——”
贵妃杏眼圆瞪,凛然说:“谁敢动我?”
一时竟无人敢上前。年氏兄妹,果然都不是凡品。皇上却没想到她拖着病体,还如此骄悍,不由得联想到她二哥的骄横跋扈,勃然大怒:“恃宠而骄!你们都一样的毛病!你这个当娘的,这时如何却不为六阿哥着想了!”
贵妃冷笑,泪却滑下:“恃宠而骄!哈哈哈!如果说你为了龙椅宠过我哥哥,这是实话。你宠过我吗?你自己凭良心说,你宠过我吗?你心里只有这个妖精吧——”
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贵妃看着我,说:“也真是奇怪了!懋嫔明明比皇上还大两岁,如今打扮起来,却还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说是妖精,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如此说,自然是有流言蜚语了。
我冷笑:“贵妃娘娘!你若是和皇上理论,想为你哥哥免罪,我能理解。你在这里说这些嚼舌头的话,也不怕污了你贵妃的身份——”
“若没有你妖言蛊惑皇上,我哥哥如何能落得如此地步?你和邬瘸子的关系,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善类!”
“贵妃娘娘如今地位尊贵,一口一个瘸子,叫得真顺口。当年是谁为了人家寻死觅活,非君不嫁?我和隐华是什么关系,并不是秘密。我们经常一起喝酒聊天,潜邸旧人无人不知,并不是只有贵妃娘娘才知道的秘密。隐华乃一代帝师,你辱没他,也是辱没你自己——”
既然撕破脸了,我也就不必讳言了。
皇帝气得指着我们,说不出话来!我对魏珠说:“扶皇上去休息,贵妃的事是后宫的事,皇帝可以不管。”
贵妃欺之我身前说:“果然有当年当家大丫头的风范,连皇帝的主也敢做!”
春吉着急,我瞪她一眼:“你别被她吓着。今日皇帝的主我做定了!”
“我哥哥能脱罪最好。否则,哼,你转告邬瘸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这次邬先生真的归隐了,贵妃若想找到他,怕是要花一番工夫。”我凉凉地说。
“参年羹尧辜恩背主结党乱政十二大罪,我看了,是你那个隐华的手笔——”
“外臣上奏皇帝的折子,年贵妃是如何看到的?”
她自知失语,顿一顿,皇帝却进来了,看来他已经养成了听壁角的好习惯。他此时阴沉着脸,对魏珠说:“着人护送贵妃回宫养病,小心伺候。若是办差了,你这个总管太监也不用做了!”
魏珠赶紧上前请贵妃。贵妃傲然拂袖而去。
皇帝对我说:“上次她跟我说,听了外边传言,我就纳闷,她如何就知道这许多事情,当时没空理会。今日看来,近侍太监只怕有不安分的——”
我叹到:“贵妃之才,不下于其兄,若是为男人,也是一代柱石之臣,可惜了!”
皇帝说:“他们兄妹的窝囊气,我也受够了——”
“贵妃让你受了什么气?”我奇怪道。
皇帝说:“你当初说得对,即使她在我身下婉转承欢,她也不是爱我,而是把我当成了她爱的那个人。”
我心里明白,劝道:“都过去了,算了。她也没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人心你是勉强不了的。”
“如果不是算了,我早杀了他哥哥。我总得顾及六阿哥的体面!”
四十一月,宫里来人,说太医命准备贵妃后事。皇帝没有回宫,却谕妃病如不起,礼仪视皇贵妃例行,不久,正式册封年氏为皇贵妃。未几,贵妃薨。
十二月,廷臣议上年羹尧罪九十二款。得旨:年羹尧赐死,其子年富立斩,余子充军,免其父兄缘坐。
紫堇来万方安和看我,问:“年羹尧如此大罪,却如何不株连其父兄?”
“为了六阿哥。”
“那皇帝可真是疼六阿哥。”
“六阿哥是这宫里唯一没有娘的孩子。当年皇上被先皇后遗弃,自然知道没有娘的痛苦,多偏爱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紫堇问:“姐姐为何不将六阿哥养在身边?听说皇上经常去皇后宫里,探视这个小儿子——”
我笑道:“我何必没事惹这些不自在?六阿哥和天申可不一样。我可不想没事给人家养儿子。”
“什么不一样?”
“天申与我的缘分比较深。六阿哥的额娘从一开始就是我的对手——”
紫堇想想也是,就不再说什么。
我想回山房看看,问紫堇:“山房可还能住人?”
紫堇呸道:“我日日住在那里,如何住不得?”
我放了心,说:“过完年,我还是回山房住。万方安和虽然四季适宜,然而太受拘束——”
紫堇点了我额头一下,说:“你就是个不知足的。在福海旁守了十多年活寡,如今对头不在了,你又不想和皇上住在一起了。没人跟你争,你也就意兴阑珊了?就像小孩子一样,别人有的,总是好的,无论如何要得到手,拿到手了,却又不稀罕要了——”
我笑:“就是这样的,你待如何?”
紫堇坐着冰车回去给我收拾房间。
我向皇帝告别,皇帝生气。
我说:“年纪大了,照顾皇上不合适,也不周到。争宠几十年,不过为一口气,如今对头没有了,争也没什么意思。后宫秀女选了进来,就该尽到职责。我也该让贤了。”
“你当我是什么物件?看着别人拿在手里,无论如何都要抢过来,人家不要了,给你,你也不要了。我老了,不懂得怎么才能取悦于你。你说是比我大,这么多年来,就没有老过。你躲十年清闲,我在火上烤着。不许你抛弃我!”
他像小孩一样,闹上了。
说不上什么专宠,时间久了,两人相互依恋,成为一种习惯。
朝政繁忙,他又是个事必躬亲的人,有一次批折子,居然批到了丑时。
我一觉醒来,身边没人。于是起床,坐在正殿喝茶,等他回寝宫。到了寅时,他遣小盛子来万方安和,说是让我自己吃早餐,他在九州清晏歪了一会儿,洗个脸,直接上朝去了。
我好久不见小盛子,于是逮住他与我说话:“小盛子如今是从五品总管了,见了我,也没有放在眼里吧。”
小盛子连忙磕头说不敢。
我问他:“皇贵妃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为她冒掉脑袋的风险传外面的消息?”
小盛子与我相识也是几十年,知道我不好诓,也不能诓。于是把全部事情都告诉我了:年羹尧给他的老母亲盖了一个大院子,又给他侄儿谋了差事,也不要他做其他的,就是给他们兄妹互通消息。
“所以,你就连外臣的奏折内容都透露给年贵妃?”
小盛子也不狡辩,只是连连磕头要我饶命。
我冷笑说:“你一直都是有来头的,几面下注,混到如今,人模狗样,只在魏珠之下了。我问你,皇太后自尽的药,是不是你给的?”
他大惊,说:“奴才、奴才——”
“去年,我住在什刹海的消息,是不是你传到廉亲王府的?”
他头也不磕了,脸埋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所谓皇帝得位不正,改遗诏的消息,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听到这里,他连忙抬头辩解:“娘娘,我因为贪财,是做过一些勾当。但是,从来都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给自己招祸的事情。”
“即使不是你做的,你也一定知道是谁做的。”
“娘娘,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谁干的。我只知道,那些王爷们,在宫里都有眼线,有的安插几十年了。”
“是谁向你打听我的起居的?”
“没有人,只是有一回,三阿哥觐见皇上,他的小太监和我吹牛,我不小心说出,娘娘因和贵妃吵架,避到什刹海去了。”
经过那次的事情之后,弘时居然还没有悔改?不知道收敛?
小盛子见我有松动,连忙求饶:“娘娘,奴才自小跟着爷,三十多年了。奴才再傻,也不会出卖衣食父母。”
“你给皇太后毒药,陷皇帝于不孝,还不是出卖?”
“娘娘,那天太后召我去永和宫,一个会拳脚的太监,他搭着我的肩膀,看上去很友好的样子,其实袖口里就藏着一把刀,奴才只好去了。太后也没有向我要毒药,只是骂了我一顿,说我忘恩负义。然后放我回去了。太后薨后,虽然封闭了消息,但还是有人知道太后是服毒自尽的。我也没在意,有一天又有耗子,我让小太监把药拿出来,小太监说用完了——那时我也没想多。今天娘娘问起来,除非——”
“不愧是小盛子,总是说九句真话,才说一句假话。要是别人,早——”
小盛子哭了,哭得很伤心:“娘娘,你是神仙,什么都知道。可我也是没办法不是?在那些爷眼里,奴才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不这样,奴才哪里能活到今天——”
“小盛子,我记得你比爷大两岁,和我是一年的,今年也是四十七岁了,你就不想善终?”
“娘娘,奴才在宫里,是总管太监,还有些用处,还有些做人的乐趣。出了宫,就是谁都看不起的假男人,奴才不愿意出宫,出了宫也没有活路。求娘娘成全,让小盛子死在宫里吧——”
他为这个制度所害,最终却依赖这个制度,给自己找回一些尊严。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的那个图书管理员,离开监狱,回到社会,他只有自尽——
我叹道:“你不适合在养心殿当差了。紫堇那里出了一个缺,你去别有洞天养老吧。只要你安分,什么事都没有,若是犯老毛病,神仙也饶不了你。”
“皇上——”
“哎哟,长本事了,知道拿皇上来压我——”
“奴才这就去收拾东西——”
他出去了。
我陷入沉思。弘时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聚集了多少势力?
五腊月二十三以后,皇上携后妃回宫过年。我没有跟去,回山房小住。紫堇临走问我:“姐姐,你把小盛子塞在别有洞天做什么?”
“这人可恨,也可怜,没做过什么大坏事,又跟了皇上这么多年,所以不好处置他,让他领个闲差,数日子罢了。”
紫堇说:“姐姐,皇上是不是故意让贵妃气死了,才好处置年羹尧?”
我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傻妞!有些话说出来就是祸,你年纪一大把了,还不懂吗?”
“皇上在贵妃临终前给的谕旨,大臣们都知道,后宫也都知道,有什么说不得?”
我真是服了她。我说:“有些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能说破了。皇帝的意思是不能擅自揣摩的,明白吗?”
“我只是不明白,当初姐姐说贵妃的专房之宠不是假的,为何皇上又恨不得她早死,也不顾惜六阿哥?”
“六阿哥皇后养着,自然是妥当的——皇帝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眼小,当年贵妃拒绝与他结婚,一心只想嫁给邬先生,你以为皇上当年心里好受?”
“可是,后来两人好得不得了,连姐姐都只能躲在圆明园——”
我耐心地启发这个问题宝宝:“你也知道,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一开始,是皇帝要征服这个女人,什么手段都用上了——雍王府的丫头只要他想要,没有一个能跑掉的,惟有这一个不一样,你说,是不是激发了他的兴趣?”
“后来——”
“后来因为有了儿子,母性使然,贵妃为了儿子百般讨好皇帝,事情就颠倒过来了——”
紫堇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明白,带着问题进宫了。
除夕之夜,我在山房过年,魏珠来赐宴,我吃了一惊,连忙请他喝茶,他急着回去复命,辞了茶,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