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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的书房是一个摆设,他认得的字,不比白九棠多多少,但他对文学文艺的喜好,倒是不比一个真正的文人少。
大公馆的书房有着一对厚重的橡木大门,门上嵌着一对金色的弧形把手,门扇的雕花凹凸有致,深褐色的基调沉稳大气。
那门是虚掩着的,从内透射出淡淡的檀香味,白九棠的嗓音在里面飞扬,杜月笙的笑声在里面流淌。
“将军”
“你这样子怎么能将我的军?”
“我怎么不能了?”
“你到底会不会下象棋?”
“我下棋都是您教的,若要怀疑我的棋技,那便是您自己怀疑自己”
“呵臭小子你果然是在将我的军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是吗?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将谁的军哈哈哈”
……
……
……
苏三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猫腰撅屁股,朝内探望。
戚青云带着一脸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讶异,贴着门缝窥视着里面的情形。
这二人脑袋叠脑袋的挤在门口,不免发出了一阵细碎的声响。
忽然之间,里面响起了一声高喝:“什么人”,紧接着大门便突地洞开了。
戚青云早已直起身来,人模狗样的站得笔直,而苏三却一头栽进了那开门之人的胸怀。
一股熟悉的味道缭绕在鼻翼,她赶紧伸出手来攀上了那身板,以免失足摔个狗啃泥。
“苏三?”白九棠收起一脸戒备,用力掰开了缠在腰部的“狼爪”,将她拎到面前来仔细瞧了瞧,“你来干什么?”
杜月笙从桌后站起了身来,偏头瞅了瞅门外,复而坐下身来,悠悠开口道:“小七,来了怎么不进来?”
戚青云本在门口赏析白九棠手拎美人鱼的精彩戏目,闻言只得颔首走进房来,在桌前站定了步子,“我们正要敲门,九棠就……”
“门是开着的,敲什么敲啊”白九棠丢开媳妇,探头揶揄道。
“去”戚青云耸了耸肩头,摆出一副耳提面命的样子,继续编故事:“本是想带苏三来给您问个安,这不今朝还没正经八百给您行礼么现在看来……是我疏忽了,早该给您备点醒酒汤来。”
“噢?为什么?”杜月笙好整以暇的扬了扬眉梢。
“能跟九棠切磋棋技,必然是酒劲儿上头了……”
杜月笙愣了一愣,转即大笑起来,合着白九棠那不依不饶的吼声、和戚青云节节败退的告饶,书房霎时一片热闹。
苏三忍俊不禁的瞥了戚青云一眼,心下吐吐舌头,感叹道:谁说青云师兄傻呀这简直是个人精嘛
转念想想,从前那结论本就下得太片面,人人都有强项弱项,在外界青云师兄稍逊白某人一筹,可在杜老五的大本营里面,这可是一位绝对权威的人物呀
士可杀不可辱,戚青云辱没了白九棠的棋技,自然得陪他杀几盘,一决高低。
白某人从未自诩过君子,于是,悔棋悔得理直气壮,耍赖耍得脸不红心不跳。任由戚青云技艺精湛也发挥不了。
三五盘下来,勉强打了个平手。青云也不是傻的,某人跟老头子下棋都能连悔带骗,这么纠缠下去哪是个头啊?想想干脆认输作罢,脚底抹油开溜了。
戚青云前脚一走,差来添茶的下人便鱼贯进了房,除此之外还送来了瓜果点心,亦单独给苏三准备了一杯奶。
杜门的管家其实该算上戚青云一份儿。万墨林就好似内院的总管,戚青云就好似外院的总管。一个管着账房钥匙、仆役与杂物,一个管着听差出行、应酬与打理。
杜月笙托起茶杯吹了吹茶末,眉宇间尽显平和惬意。
人生的得意与失意,一方家宅尽可释意,妻子不得力,是为哀事;门生多精明,是为喜事。
苏三见他神态悠闲不加粉饰,便大起胆子说了一句:“杜师傅,您知道么,师兄在外不如九棠,但在内却比九棠强”
她这么没头没脑的来上一句,别说杜月笙一脸懵懂,就连白九棠都大为莫名。
苏三见况,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人有两面性,亦有强弱面,我们若以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只会在过高的期望中获得更多的失望,何不多看看对方好的一面,令双方都轻松一些呢?”
白九棠听得此言,心知太太这是要帮师娘说说好话,想来自己那一步棋走得还不错,便安然抱胸,等待起下文来。
“你说的是……”杜月笙不太确定的抬眼看了看苏三,继而落下眼帘细细回味了一番,稍事凝重的皱起了眉头来,“我明白了你不必为她说好话,我并非突然起意,也非怒急攻心,我忍耐她太久太久,早已失却了信心。”
“您尚能英明睿智的为门生制定出一个扬长避短的发展线路,为什么偏偏要苛刻自己的妻子?”苏三情急的中冲口而出,忘了自己那尴尬的境地,也忘了旧时代的礼制。
“咳……咳……”白九棠从喉头发出了声响,提醒小媳妇谨守规矩。
岂料,杜月笙竟然失笑的牵起了嘴角,调头瞅着他那门生,真切的说道:“九棠,你这媳妇真真是有度量真真是了不起”
说罢,又转回来头,朝着苏三叹息道:“好一个‘制定扬长避短的发展线路’你倒是看得真切、说得精要不过,我的事就不必后辈操心了,你只管好好辅佐九棠,把你自己分内的事操持好”
苏三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得丈夫示意她退下,便只好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书房。
杜月笙出人意料的叫住了她,意味深长的说道:“苏三,当一个白相人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他对兄弟的重视程度就会超越妻室和情人,你若不甘于在深闺里顾影自怜,那便好好握紧手里那串钥匙,把家宅和门第的账目管好把自己摆进九棠的事业里去明白么?”
苏三怔怔的回望着杜门大亨,即便无法从他那平静的面容上揣摩出心意,但亦深知这一席话有着足金的分量。
莞尔,感激的一笑,凑趣的说道:“您放心吧我手里有十多万的印子钱呢,他哪敢随便给我冷脸色瞧啊”
“我没你爱钱”白九棠从旁挤兑道,继而飞来一记白眼,碎碎念道:“抱着点小钱到处显,丢人”
“还不都是因为你赚得少”那边厢也碎碎念的回瞪了他一眼。
“够你吃够你穿,你还要怎么样”白某人压着音量,轮了轮眼。
“没追求……”白苏氏撅着小嘴嘀咕道。
这夫妻俩这么吵吵闹闹的,就算杜月笙的心境再悲凉,也给稀里糊涂的勾兑暖了。他抬手抚了抚额际,自嘲的绽开了一抹苦笑。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偶尔能与他拌拌嘴,却又懂得把握尺度的女人,来为他调剂调剂这高度紧张的极道生涯?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聪明的女人将钱庄里的款项存入银行,从账面上为门第充充必要的场面?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在危难之时,肯为他四处奔波求助,亦能助上一臂之力的贤妻?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有勇气直面诛杀者的女人来为他把持大后方的家园?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有魄力脱胎换骨的女人,来按照他给的方向逐步成长?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来刺激那疲软的审美神经,以带来一丝久违的激情……
他当然需要。
他其实想要。
他只是不能……
番外 『第174话』让人落泪的测试
『第174话』让人落泪的测试
关于延误拜门一事,杜月笙宽容待之,一句重话未说,只是定下了新日子。
倥子们获知本月十五将正式拜门,无不落下了心中的大石,晚饭的气氛更为热烈,险些没将杜月笙给灌醉。
既然连杜月笙都险些醉了,那戚青云必然难保清醒。待到白门离席告辞时,他已谁也不服,只肯服(扶)墙了。
然而此人酒后添了两分拗劲儿,死活要送一送白门子弟才安心。
白九棠拗不过他,只好唤来小浦东,一道架起他来,朝着大门走去,临走唤了两名仆役跟上,免得师兄“有去无回”。
那三人踉踉跄跄的远远落在后面;而苏三则无事一身轻的走在前面,眼见着她迈出大门即要钻进车内了,身后传来一腔舌头打结的呼喊:“苏……苏三,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正要猫腰钻进车里的女人懵然回首,但见戚青云一副上…访百姓的凄苦状,便赶紧折返了而来,摇了摇他的肩膀:“师兄,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厢天旋地转的晃悠着脑袋,一会儿耷拉在小浦东肩上、一会儿又耷拉在白九棠肩上,好容易才冒出了一句话来,“苏三……你当我弟媳妇这么久,我也没求过你什么事,眼下……眼下就有一桩,不知你答不答应”
夜风吹来,寒气渗人,白某人见得太太浑身打抖,不禁急得直跺脚,“到底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
“这……这……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最……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托付你的……”戚青云半眯着眼睛,朝苏三神秘的嘱咐道。
小女子诡异的挤了挤眉,瞅瞅她男人,再瞅瞅她兄弟,最后颤颤巍巍的冲师兄说道:“放心这里就你我二人,再没别人了”
“嗯——”戚青云发出了一阵舒爽的闷哼,也不知是在打酒嗝还是在回话,临了努力抬了抬眼皮,醉意朦胧的说道:“我想放个姑娘在你那儿听差,你答不……答应啊……”
这厢的小女人不由自主的随着他摇晃脑袋的频率转着眼珠,痴痴的说道:“我的妈呀,敢情你还金屋藏娇啊”
人家戚青云既然说了要保密,架着他那二位兄弟便霎时幻化成了活动布景,为了八卦一下人家的秘密誓死保持着静谧。
苏三顾不得旁人如何,携着满心好奇径直问道:“那姑娘是谁家的呀?”
“呃……呃呃……”青云打了一串酒嗝,满口酒气的说道:“就是上次在大世界那个……”
“啊”两幅活动布景同时发出了惊叹:“你还真有那爱好啊”
戚青云突然发现他的“拐棍”会说话,那表情显得有些惊愕,张惶的轮起眼来,漫无焦距的四处顾盼,临了用力的甩了甩头,朝着他眼里唯一的活人,口齿不清的问道,“说说,你给她吃多少俸?”
苏三目瞪口呆的望着师兄,被催眠了似的,愣愣说:“二十个大洋可好……”
那厢晃晃悠悠想了半天,猛地轮起眼来点了点头,“这么多啊够了”说罢,心满意足的笑了,“谢谢我明晨便送她过来。”
这醉人如愿以偿以后,便打算杵着“拐棍”回头,却是被另一副“拐棍”稀里糊涂给架走了。
……
小夫妻相拥挤在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话,苏三抚摸着丈夫那伤痕累累的背部,遇到他大喊痒痒的地方,便小心翼翼的挠一挠那些结了痂的伤疤。
“你怎么能随便答应收留来历不明的女人?”白九棠眯着眼睛享受指尖挠背的快感,眉头却是紧紧皱成了一气。
苏三心思飘渺的倚在那怀里,藕臂穿过他的身体,手指落在那背上,“人家一个半大的孩子,你说她有什么来历?”
“季十一不是让一个半大的孩子给绑了么谁说性别和年纪能说明问题”白九棠不悦的说道,那表情却是越来越享受了,“上上上过来点,好就那儿用点力”
苏三挠得手腕发酸,却是不忍心停,那大面积的鞭伤,结痂后必然痒不可耐,总不能任由他自己乱挠一气吧。
“季十一在天津卫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你回来也不跟我说说”小女子手上疲软得紧,好奇心倒不曾减低。
“有空的时候慢慢跟你说。”白九棠常常用“一笔带过”来打发她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