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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那我想问问您。”白九棠浓眉紧拧,目如凶器,“经过深思熟虑做下的决定,怎么能转眼间全盘否定?要她的也是您、弃她的也是您'。。',夜深人静的时候您睡得着么?”
季云卿被拉入了尘封的往事中,面孔如揉皱的宣纸一般,即便抹平了也斑斑皱褶,他心如刀绞的皱紧了眉头,想要申辩却感到口拙,想要认罪却感到承受不及的痛。
房间里铺满了旧事的尘埃,沾满了旧事的悲怆,它不再像是一间禅房,而像是一道刑法。
静默时、亡魂控诉;出言时、生人行刑。亡妻是弓、其子是箭,季云卿被钉在鹄心,注定了万箭穿心的痛。
“回答我”儿子已不再是儿子,儿子是手持利器的讨伐者,“夜深人静的时候您睡得着么?”
这质问出自任何知情人之口皆有杀伤力,何况是这段不幸经历的当事人……
那厢的老父已不再是老父,而是手无寸铁的囚徒,他哑口无言的抬起手掌,将整个脸庞埋了进去,许久之后,无比艰难的说道:“我没想过要抛妻弃子,真没这么想过……”
“您把她带到无锡又把她扔在了无锡,这不叫抛弃叫什么?”白九棠怒目圆瞪的扯起喉咙吼道。
“我没想过要丢下你们”季云卿突地拔高了音量,抬起头来悲愤的哀嚎道:“我只是想制造一个遗弃的假象,撬开洪门的山门再说。可我低估了你母亲那要强的性格,她竟然只字片语不留,从此退出我了的人生这么多年以来,我找遍了所有她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却独独没想到她就在川沙乡下”
这一段往事对白九棠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和空白的,因为他的消息来源仅限于其母,齐佳氏无福知道的内情,也是他耿耿于怀的结症所在。
“这么说起来,事过境迁后您曾找寻过我娘?”白九棠出神的锁着眉心,目光黯然无色的落在别处。
“怎么能叫事过境迁?我头年深秋离家、次年三月返锡,前后不到半年时间,若非匆忙赶回,现在何来青帮‘通字辈’季云卿?若非在前程和家眷之间做出了选择,我现在应该是洪门的人”季云卿激愤得即要老泪纵横。
白九棠的气焰骤然下落,怔了半饷才抬起眼来,望向老父冷冷的说:“大错已铸成,亡羊补牢有何意义您应该比任何人更了解她,那是一个骨子里渗着铁砂的女人,她接受不了遗弃的结局,只得先一步离开伤心地。”
说罢,重重的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抬手抚了抚额,“罢了,过去的事情,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刘琨煜的事情就这么定,我先回了。”
衬着他离开的身影,季云卿止不住眼巴巴的唤道:“九棠你真打算一辈子都不认我么?”
那厢在门边顿步,沉默了几秒,开口说道:“听老天的安排吧……至少我现在办不到,对不起。”
问安三部曲终于落下了帷幕。
苏三的生活有望恢复“正常”。
不管天有多大地有多广,也不管时局好坏、或是那位总统上台……一切的一切都是尘埃,她只管胡吃闷睡好好养胎,专心将那“十月革…命”拿出个成绩来。
近来几日行程紧凑,外加夫君夜夜痴缠,白苏氏大感身体吃不消,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
睁开眼来第一件事是扭头看了一看,但见某人早已不见踪迹,甚而连睡痕也近消失,想来是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现在也不知是在小东门还是会乐里,总之是没见过这么忙的流氓,跟个陀螺似的不停猛转。
苏三躺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眼睛瞄着斜对面的衣柜懒得起身,似乎在妄想柜门突兀开启,唰唰飞出一堆正合心意的衣物出来,省得她裹着睡袍一头栽进去辛苦的挑。
赖床的女人转而放弃了这种幼稚的幻想,缩在被窝里做起更为幼稚的白日梦来。
——如果怀的是个闺女,将来就送她去法国读时装设计,闹不好整个Versace第二,把意大利的时尚帝国给比下去。
如果能生个儿子出来,将来就送他到英国去读法律,免得他爹有一天还得花钱在外面去请律师,且不说外聘的律师本事高不高,就看那忠诚度就不能与亲生儿子相提并论。
想来想去这白苏氏得意起来,敢情是男是女都不错,只要好好栽培,皆有成材的机会。
只道这想法过于天真,简直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第一、近代不同于现代,儿子矜贵女儿贱;第二、黑帮家庭异于寻常人家,重男轻女更是过之而无不及
总而言之,生男生女差异巨大,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可眼下也没人来提醒这位晕了头的白夫人,她只管怎么高兴怎么设计,念想间心情愉悦起来,一把抓起厚厚的丝绒睡袍披上肩,翻身下床准备梳洗更衣。
正当这时,门外扬起了一声询问,伴着有礼的叩门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嫂嫂,你起来了吗?”
“嗯……谁啊?鬼谱?”那询问声含含糊糊,隔着一道门板也听不太清楚。
门外沉默了片刻,应道:“不是,阿昆。”
番外 『第184话』阿嫂难为
『第184话』阿嫂难为
如今白氏夫妇已恢复了原有的生活轨迹,按理说各人的司机也该回归原有的职务。小佬昆应跟着白九棠出行,鬼谱才该留在家里听候差使。
在这个时候听到小佬昆的声音,要么是白九棠外出归来了,要么就是白九棠根本不曾出门,要么……就是白九棠在外边出了什么事,差人回来报信。
想到这里,孕妇那伟大的神经质又来了。
苏三脸色白皑皑似雪,衣袍飞散的奔向门口,拉开房门倾身而出,“出什么事了么?”
外面那一位没想到房门会这么快开启,也没想到嫂嫂会问得这么离奇,更没想到嫂嫂不施粉黛亦楚楚动人,更更更没想到的是,那挂在肩头的睡袍下坦承的风光如此绮丽。
如果要说罪过,生成一个男人就是一种罪果。如果要说秉性,秉性忠厚的人难免疏于掩饰七情六欲。
小佬昆下意识盯着那片有峰有峦有浮凸的风景,似乎在研究那薄薄的丝袍是哪国哪府的工艺。
苏三正待他开口应答,却见他痴迷的盯着自己的身体,那一瞬头皮发炸、细胞猝死,不禁拢紧了睡袍的两襟,脸色赤红的喊道:“阿昆,你干嘛?”
“啊?”那厢骤然醒来,当下感到窘然,慌忙眨了眨眼,语无伦次的说道:“没……没什么……我本来是想……想……”
苏三紧紧抓着衣襟,紧到指头泛白,紧到手腕酸涩,却努力镇定下来,径直切入了主题,“你没跟你大哥一起出去?”
“没有。”小佬昆终于找到了一处安全的聚焦点,垂下头来盯住了地面,“他今晨交代说,让我辅佐你理一理门第的账目,以便等你生产之后全权移交。”
听闻丈夫无事,苏三总算获得了安然,但安然之余,也加剧了羞愤的心情,只可惜对方拒不抬头,让她连剜视一眼都不能,反倒因这小小的僵持,被寒气渗得哆嗦了起来。
那厢感到她在打颤,微微拧了拧眉心,踌躇片刻,匆匆说道:“天气冷,别冻着,你先回房吧。我让宁祥上来好了。”说罢,逃也似的转身走向了楼梯。
苏三反应不及的望着那背影,粉润的小嘴紧紧的抿着,晶亮的眸子圆圆的瞪着,一颗心扑腾腾的乱跳,一身虚汗酣畅淋漓。倘若连阿昆也掺和进来,岂不是前有狼后有虎,连藏身地都没有?这算是哪门子的烂桃花?哪门子的破事情?
宁祥转即就来到了主人房的门外,“啪啪”拍了拍门板,气喘吁吁的喊道:“嫂嫂昆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事他摆不平了?他捅了什么娄子么?嫂嫂……嫂嫂……”
宁祥的声音给房内那位女人带来了大把的安心,对镜痴坐的身姿总算不再那么僵硬,当即长吁一口气,拿起眉笔故作平静的描起了眉。
“别嚎了,门没锁,你把手炉拿去添一添炭,另外把我的早餐端上来,我不想下楼去吃。”
“咔哒”一声,门锁转了半圈,房门应声开了一条缝,宁祥挤进头来,憨傻的说道:“现在已经晌午了,该吃中饭了吧”
说罢,大大方方窜进屋来,拿起手炉拧开炉门瞅了瞅,“平日也没见你在楼上吃过饭啊?别是身子抱恙吧?要不要叫老朱过来一趟?” 说话间,抬起眼来看了看她。
“不用了,我好着呢,就是懒,不想动。”苏三目不斜视的描着眉,边说边添了添眉尾。那睡袍实实贴贴的穿上了身,另在腰际加了一条带子,扎得跟武装带似的紧,那神情倒真是慵懒,不枉是吃这碗饭的。
宁祥搂着手炉“喔”了一声,就跟没长心眼似的,转身就就朝房门走去。兴许是想到孕妇大多不可理喻,根本就不以为意,只管照办即是。
刚走到门口,顿步歪了歪头,想起什么似的,回脸说道:“噢,差点忘了昆哥说他要出去一趟,让我代他给你开车,你要用车叫我便是”
说罢摆正身形朝外走去,迈出房门想想不对,又回脸说道:“诶?对了嫂嫂,昆哥是捅了什么娄子吧?我看他慌张得跟老佛爷丢了李莲英似的”
描眉的女人早被他回头的第一句话僵了身,直到那不伦不类的比喻出口,才伤神的松开了紧绷的肌肉。
“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胡言乱语的,这老佛爷是个封顶的人物,若是让阿昆给做了,那你大哥做什么去?”她手握眉笔左看右瞧的打量镜中的自己,一副忙于上妆没空搭理兄弟的样子,却是藏着满心惶然不敢正面回应。
“嗨……”宁祥赔笑着挠了挠头,卖乖的说道:“不是还有光绪帝么,哪能少了大哥的戏份”
但闻话题被引开了,苏三暗暗松了口气,为了把话题推得更远,便计上心来丢开了眉笔,冷眼斜视拍了拍桌子:“呸呸呸别用那英年早逝的人来比拟你大哥再说了,光绪什么时候强过老佛爷了,他生生被她关死在瀛台了你这比拟恰当么?”
宁祥闻言捂住了嘴,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鞠躬作揖朝嫂嫂赔罪,转瞬借口张罗中饭,一溜烟逃得没了影。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置身室内的女人心间发慌,听得花园大门的铁栓“哐哐”一声响,便起身来到窗边,撩开窗帘怔怔的望去。
美产车驶出了铁门,仰头咆哮了一阵,冲上干道消失了踪影,留下一阵浓烟,挥不之散不去。黑熊重新关上了铁门,一边上铁栓一边不知人间愁滋味的哼着小调,这份悠闲令得楼上偷窥的女人满心艳羡。
小佬昆驾车外出了,像一只猖狂出逃的豹,既是凶悍的物种,他何必要逃?
是因为受制于一个更为凶猛的动物,还是因为他的窘迫不比嫂嫂的少,或是猜到了他的存在会将嫂嫂困在楼顶?
苏三头抵着玻璃窗,失神的俯视着花园,直到嘴里呵出的雾气将视野整个遮蔽;那紧抓着窗棂的手指,不知疼痛似的死命用力,直到锥心的痛刺醒了麻痹的神经。
“嘶……”她骤然抽回手来,两手交握的相互揉捏。
可叹她无权逃匿、可叹她难以平静,可叹现实残酷,房门又一次响起。
她甚至没有时间喘一口气,更没有机会整理心绪,她就好像嫁给了一个集体、上有师傅下有兄弟,人人都要兼顾,事事都要应付,别人或许能逃匿,但独独她却不行,也不知那些嫁入江湖的女人是怎么应付的?林桂生、阎允娘,她们曾面对过这些困境么?
“哟,嫂嫂,今朝还真不能在楼上用饭七哥带来那丫头还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