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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7话』 九爷
白九棠,原名白云生,年二十五,生于苏州川沙。幼年父母相继去世,靠好心的街坊接济吃百家饭长大。九岁便独自到上海滩捞生计,由于年幼体弱吃尽了苦头。
在码头上搬货,他力气不够大,三番两次被赶走。去茶馆里跑堂,他个子又不够高,连斟茶都不够格。吃不饱肚子又没个地方落脚,那两年他落魄得跟老鼠一样卑贱。为了生计,便渐渐开始走起了偏道。
先是偷盗后是欺诈,只是他使那些小伎俩,最多能混个温饱而已,日子依旧过得捉襟见肘。混迹了几年之后他在十六铺结识了一帮流氓,终日在码头上坑蒙拐骗混沌度日。
十三岁那一年,一帮兄弟跟着所谓的老大做了一票大的,劫了一批鸦片。不料,竟是有眼不识泰山,踩了大帮派的线,惹出了杀身之祸。
奸猾的老大听闻风声带着十公斤的货,溜得没了踪影。白九棠等人尚被蒙在鼓里,一如既往在赌档里聚赌。遭到围堵之后无一幸免全被打折了腿脚,还有几个当场咽了气。
白九棠年纪虽小,行事却阴狠果敢,拼起命来不计后果。追溯缘由大概是因为残酷的生活历练,教会了他在上海滩生存的原则——心狠才有命活,手狠才有饭吃。
可是那一刻,他想反抗,刀却不敌枪。他想拼命,却已趴在了人家的脚下,动惮不得。
兄弟们一个个被被丢进了黄浦江,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伴着哀嚎将他逼向了疯狂。他声嘶力竭的高吼,央求对方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把货追回来。
这一喊,不但为他和剩下的十多个兄弟赢得了一个月活命的时间,也为他赢得了人生第一位贵人的赏识。
痛下诛杀令的阎王,将手一抬终止了杀戮。那些让人胆寒的“扑通”声终于停歇了。
这个给了他一线生机的人,蹲下身来对他说了一句话,那一句话,他一辈子都记得。
“只要你敢开枪,在上海滩就不愁饭吃!只要你不怕死,你就是活阎王!”
这个大帮派就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帮会——青帮。他的贵人是青帮悟字辈的大人物杜月笙。
九天以后,白九棠出人意料的完成了任务,他的腿伤还没好,几乎是瘸的,居然就追回了丢失的货物,并朝那个无良的老大连开六枪,把尸体丢进了黄浦江。
按理说一个月的时限还长,不急在那一时。这么做要冒很大的风险。问及于此,白九棠的回答很简单。无非就是两点:一是那把左轮手枪给了他绝对大的信心;二是耽误时间越多节外生枝的可能性就越大。仅此而已。
他说得简洁平常,得连多余的助词都没有。杜月笙笑而不语,把左轮手枪作为师徒礼送给了他。准备开香堂收他为徒。
三个月后,白九棠怀揣拜帖,由三帮九代开设寄名香堂,杜月笙作为他的本命师,为他洗礼做了入帮的香堂仪式。并以他九天完成任务的事例,给他改名为——白九。
青帮的本命师俗称“老头子”,帮中的机密通常由“老头子”亲传给弟子,不留笔墨,代代如此。像“盘道条口”之类确定身份的暗语更是这般。青帮会众涵盖全国各地,在外行走的人,一旦对错了“盘道条口”就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但若顺利通过,则能凭借“三分安清七分交情”的原则,得到同帮兄弟的帮助。
入帮后做师傅的发现这个新收的徒弟和他同为苏州川沙人,且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这才来到了上海滩,在阴暗的底层混迹。相似的境遇,为师徒二人平添了更多的亲近感,双方重情义的脾性,让他们的关系更为紧密。
白九棠入帮十二年,按理说早该出师,有资格为青帮收纳弟子,延续香火。但因其杀气太重,作为老头子的杜月笙一直没有将权限放给他。为此,代他吸纳今日身边的这一票兄弟入帮,令他们跟他同属“学字辈”。
近年来,白九棠大大小小的娄子捅了不少,无一例外跟暴戾的行事风格有关,这让杜月笙极为头痛,更不敢让他开香堂收徒弟了,并再次为他改了名字,用阴柔的“棠”字来克制他的锋芒。
白九棠将老头子奉若圣明敬如父兄,说一不二当即便在里弄大摆十八桌宴席,昭告天下他更名了。
杜月笙一再为爱徒改名,是想为他谋一个好名字,好将来,以及好结局。愿望是很美好,但能否实现,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毕竟上海滩是个变数很大的舞台,一曲终结时,哪些人有资格留在台上,哪些人只能惨淡收场,任何人都无法预计。
在四马路会乐里,对外白九棠负责收取长三堂子的捐银。对内照看荣老爷子在那一代的产业。
荣老爷子是青帮天字辈的龙头老大黄金荣,这位名噪一时的大亨不但稳居上海青帮之首,也是法租界唯一的一个华人探督察长。广大民众私下称之为“流氓大亨”,无疑就是影射他是上海滩最大的一个毒瘤。
虽然在青帮二十四班辈中,并没有“天字辈”,不过他坐拥山头,说有便有了。白九棠按“礼字辈”称呼他祖爷,他倒是没有异议,颇为受用。
黄金荣在四马路上开的戏楼、茶馆、妓院但凡出了什么事,白九棠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替他办妥。办得好就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夸赞,办得不好就得挨批受罚,好处是绝对不会有的,不倒贴算安乐了。
杜月笙是从小东门走向十里洋场的,对那儿多少存在着感情,以玩票的性质开设了几家烟馆,于是又将这位办事得力的门生编排到小东门压阵。
做师傅的只看结果不问徒弟的经营过程,权限放得相当之大。将有意栽培之心展露无遗。
每月下来白九棠会分到一笔可观的红利。可由于老头子从来不查账目,听凭他汇报,令其感到压力剧增。为了防止被烟馆的账房蒙骗,他养成了记帐的习惯,且一笔归一笔绝不含糊。
只是那账簿除了本人之外,谁都看不懂,圈圈叉叉的满篇鬼画符,恐怕时日长点连他自己都会犯迷糊。好在每个月交账的时候,尚且是清晰的。
除了老子头的产业,其他烟馆都得缴足捐银,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但既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地头上的事白九棠一向收拾得干净利索。
小东门不比得会乐里,环境复杂龙蛇混居,是地痞流氓的聚集地。这里的赌档、妓寨、烟馆、澡堂子无不是藏污纳垢的温床。
打打杀杀、劫货吃诈的事情几乎天天发生。白氏捐银虽然高昂,但是在小东门确实值这个数。没个狠角儿做清道夫,巡捕房恐怕要爆棚。
此外,杜月笙有意让白九棠自己带货,做鸦片押运从中抽成获利。以便累积经验和资金,将来好入股做大买卖。
可惜白九棠手面阔绰难能聚财,逼得杜月笙扣了他的饷钱,强制性的存入户头。几年下来也颇为可观,能助他置点产业了。只是比起他挥霍的那些来,不提倒好,一提起来就让人心焦。
其实白九棠也并不是稀里糊涂的人,不论物欲横流的世道怎么变,他都谨记老头子的一句座右铭:钞票再多只不过是金山银山,人情用起来好比天地!
除了不亏待兄弟,他也竭力想打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人际网络。因为老头子发迹前常说的的那一句话,也是他的另一句座右铭:我进攻的矛头是五彩缤纷的十里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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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8话』 苏三
苏三常常会想起神秘遁去的前世,一来二去便习惯在心里简称她为——“前苏三”。
浏览着那满满一大衣柜的洋装和齐备的配饰。她不禁感叹起二十年代大上海的浮华,和“前苏三”对时尚的追崇。
旧上海的时尚女性,打扮风格受美国的影响很大,穿洋装拎坤包已成了时尚的一种标志。在那个年代里,高级伎女已经不再是受剥削和压迫的弱势群体,而是除名媛之外,走在时代最前沿的一群人。
“前苏三”对服装的触觉显然要比室内装潢敏锐,她毕竟是吃这碗饭的,不精通怎么对得起“观众”。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雏伎,能把伎女这个职业玩转得风生水起,说她不堕落不麻木,都没人信。
虽然现任苏三极力想和这样的女人撇开关系,甚至故意忽视轮回的渊源,但转即便颓丧的发现,彼此纠缠至深,孰是孰非难以辩明。
她们的灵魂接洽得如此完美,她悄然而至,“她”则翩然离去。静静的擦肩,静静的更替。除白九棠之外,竟无人质疑。
她们用奢靡的生活来平衡内心的虚无。她们的生活富足,却谈不上幸福。
平心而论,就连堕落和麻木,她们俩人也能平分秋毫,不见得谁输!
这一次自省就这么不太愉快的结束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前苏三”已然退幕,这个角色势必能“脱胎换骨”。
为了摆脱旧日的影子,也为了让自己能在这个荒唐的世界过得舒心,苏三将所有洋装都送给了小仙居的女人们,开始改头换面,塑造新的自己。
受《花样年华》的毒害太深,不免对窄腰身的旗袍津津乐道。虽然她的身材称不上丰满,却别有一番娇小的味道,裁剪合身的旗袍穿在身上跟水蛇似的妙曼。为了匹配华丽的绸缎,她烫卷了头发,十指丹寇点唇欲滴。
这瑰丽的搭配和妖娆的色度,勾勒出一个老派当家头牌的俏模样,唯独稚嫩的脸庞泄露着她涉世未深的秘密。
这些变化不但令白九棠感到奇异和惊艳,也让一票堂子里的女人目瞪口呆心生艳羡。只因苏三的气质韵味乃至相貌都更适合旗袍、旗装,从前盲目的跟风反而埋没了她的光彩。
在旧时代,卖艺不卖身的伎女给了男人们太多幻想的空间。文人骚客将大量的创作灵感放到了这些女人身上,变相的抬高了她们的社会地位。
长三的工作越来越像是艺人,虽然依旧低人一等,却比苏三想象的好太多。起初,房内的琵琶总是让她感到害怕,为了避免某日当众出丑,她怯怯的尝试了一下。
想不到琵琶抱在怀里就像手心手背一样熟悉,曲子弹得行云流水,评弹唱得嗲嗲有味儿。“前苏三”那十年台下功真不是盖的,她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白九棠再忙,每周必来两次,那一段儿她很是痴迷于此,整天唱个没完,可把他乐坏了。往日求她唱,她都不唱,如今一唱又没完没了,他算是过足了评弹瘾。
在中西融通的旧上海,每个行业的竞争都很激烈,就连声色行业也是如此。从外部因素来看,白俄大批迁移并在上海定居,俄罗斯姑娘涌进上海滩,抢了按摩院小妹的生意。从本地趋势来看,“舞女”这个职业走向了历史舞台,呈欣欣向荣之态,大有和先生抢饭碗的嫌疑。为了不被淘汰,先生们必须接受更多西洋化的训练。
陪白九棠去荣金夜总会那一次,苏三发现自己竟然能娴熟的演绎华尔兹。原来“前苏三”不止是穿着西洋化,连西洋舞都跳得这么好。这种敬业虽谈不上高尚,却也包含着辛酸。她的新奇感再度被挑起,这一次白九棠无福消受,差点跳得双脚报废。
日子在灯红酒绿中悄悄滑过,她很快学会了穿“缎记”的旗袍,在公共租界的“永安”百货购物,在英租界的跑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