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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竹轩未料到白门后生会“从天而降”,更没料到他会率先来给旁系师叔致礼,怔了一秒,心下满意的扬了扬下颚,说道:“惊动什么?江湖上的人哪有安心睡过觉的,死活都是一惊一乍的过日子,何来此说!赶紧给你老头子问安去!”
“雪佛兰”由戚青云主驾,马翔生副驾,杜月笙一人端坐在后。白九棠刚一出现在后车厢处,玻璃窗就摇了下来。
为人师者好似神机妙算一般,开口便安抚道:“九棠,你不用担心!在英租界的地头上,我自有分寸。至于顾老四嘛,他刚和工部局对持了一局,不会轻举妄动的。”
“是!”白九棠心下舒了口气,一边点头,一边不住的打量进院的车道。泄露着吃了定心丸之后,急于奔赴佳人身旁的迫切心情。
永仁等人疾步走来,围站在当家的身后。车内的杜大亨扫了众人一眼,吩咐道:“季云卿是英租界的地下皇帝,也是你们的长辈,不管有多大的过节,你们也不可犯上。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都由我来把握!听明白了么?”
老头子如是说,令白九棠彻彻底底放下了心来,在白门子弟的回应声中,美产雪佛兰和别克纵队朝医院内开去。德产梅赛德斯紧跟其后。
待车驶入大铁门,白九棠心急如焚的领着门下子弟,缀后奔跑起来,几步超越了轿车,斜斜的转向,朝医院大堂跑去。
泊好车的小佬昆与记下苏三病房号的宁祥,双双站立在泊车区的一旁,准备给杜、顾二位大亨引路。
病房区三楼的过道上响彻起了一阵急促的步伐,过往的病患和护士纷纷投来了关注的一瞥。一个胖胖的白人护士看清领头之人后,面露惊愕,转身跑向了警卫室。
苏三的单人病房外站着两名短打男子,白九棠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手一个,掐紧了他们的脖子,不待对方摆开架势,便两臂一展,一左一右丢开了手。继而抬脚一踹,登堂入室,冷起了脸庞:“姓季的,你到底要如何?!”
靠在枕头上的女人,弱弱的眨了眨眼,掠了掠身旁那位初初见到就令她感到面善的老头,调回视线嚅嗫道:“……九棠。这么大火气干嘛?”
陪坐在一旁的正是季云卿。他四平八稳的两手扶膝,兴许此前正带着笑意,眼下来不及收拾干净,皮笑肉不笑的瞪起了阴冷的眼睛。
他的背后靠墙站着三名保镖,嚯嚯几声掏出手枪,摆好了瞄准态。
房外传来了打斗声,白季两门子弟大打出手,拳头砸在鼻梁骨上的脆响,听起来好不疼痛。永仁抽身而出,冲进房来掏出了枪,谨记老头子的告诫。没敢指着季云卿的头,冷冷瞄准了靠墙的一个保镖。
苏三又一次面对了拔枪对持的场面,且还伴着门外热闹非凡的肉搏声,不免心惊胆寒的开口劝慰道:“这位是季师叔没错吧!都是自家人何必大动干戈……九棠……你……让他们住手啊!季师叔是碰巧————”
“你跟他解释这么多,一个粗人听得懂吗?”季云卿脸色难看的打断了苏三,撩起袍摆起身说道。
外面的响动掺进了护士的尖叫,及警卫赶到后的警示语,不到一分钟,护士们夹着哭腔逃逸而去,警示语被一片混战的聒噪代替。
白九棠为此分心,略略偏过脸颊,示意永仁收起枪,出去帮忙。这边厢虽收到了指令,但房中的情况,令他面露难色,久久未能挪动步伐。
季云卿白了两位后生一眼,放下了芥蒂,打算出言喝斥门外的人停手。谁知他还未启口,所有的喧嚣都停了。月笙的声线,优哉游哉的传了进来。
季大亨调集视线看了看白九棠,呆滞了几秒,明白了过来,面色一沉,稳稳当当的坐下了身,摆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稍事之后,杜、顾二位大亨,将保镖留在门外,只身走进了病房。杜月笙遣退了永仁,朝季云卿拢手道:“云卿,几日不见,生意做得可顺当啊?!”
上海滩的三大流氓,眨眼之间聚集在了病房内,苏三张惶失措的坐直了身子,本想要施礼,可发现自己坐在床上,根本就是无礼之举,来不及细想便掀开毯子。垂下了双腿来。
她这一举动,打破了房内的胶质状态,也切断了季云卿不愿搭话的冷冻场面。
白九棠扫了老头子一眼,快步靠近病床,抬手按着苏三的肩头,低语道:“别乱动,还嫌不够乱呐?!”
顾竹轩四下扫视了一番,拎着两张凳子摆到病床旁,招呼身旁的杜月笙说道:“月笙,我们是来看病人的,人家都能坐,你站着作甚?”说罢便与季云卿隔着病床对坐了起来。
杜月笙绽出了一个坦然至极的微笑:“说得是、但也不全是!!”
他含含糊糊的说了半句,撩起袍摆落坐了下来:“探望病者,无不带着善意,确然是百无禁忌!不过顾老四啊,你既是为了我门下的顽徒踏上了英大马路,若是不认得自家兄弟,那真是枉费来十里洋场走了一遭!今后多和云卿走动走动嘛!”
这个圆场打得妙,伸手不打笑脸人,兵戎不伐自家人。季云卿无话可说,脸色缓和了下来,抬手一挥,将那三名保镖遣退了。
见这架势,犹似孔明带着关羽,来找曹操的茬。大亨们各具所态,气氛低沉,哪像是来探望病人的。
苏三将涌到喉头的招呼声,怯怯的吞了下去,紧捏着白九棠的手指,大气也不敢出。
矗立在她身旁的这位年轻后生,何尝从容得起来,僵直的身体、僵直的站立,僵直的臂膀,揽着她不言不语。
“我来教会医院本是例行检查,开年身体状况不佳,想不服老都不行!”季云卿面色寡然的出口说道。
停顿了一刻,掠高眼皮看了看白九棠,又调集视线落在杜月笙脸上,挑了挑眉梢:“这么一会儿功夫里,法租界的大人物和华界的大人物都来了!搬兵的门生,如此了得,虽非季门中人,却是我季云卿麾下一将,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该得意啊?”
杜月笙并不是为打圆场而来,“先礼后兵”的形式走完,耐心也差不多耗尽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笑容尤在的开口说道:“若有得意一说,必有失意一说,小徒交付给季门时,英姿飒爽;一周不到,变成了惊弓之鸟!二十二个香炉顶在头上,只有分家的兄弟,没有分清的情义!筋筋脉脉的细节,我不想过问,如今只想把他收回来,免得压弯了一颗参天大树的好苗!”
季云卿出乎意料的一震,神色如寒冰三尺的隆冬,连眼神都结起了冰渣。尚不等他翻脸,白九棠倒是投起了反对票:“师傅,怎么说到这码子事了??还有两日才到期限!!……我不想走!”
杜月笙已出其不意的让季门大亨吃了一惊,想必也打算让门徒吃上一惊,闻声惋然摇头:“就算回法租界从头来过,也比死赖在别人家里强!开山如长子,关门如幼子!季门不提拔你,师傅还能不管你?执意留在这里被人嫌弃有意思吗?”
顾竹轩瞅了瞅身旁的发言者,乐悠悠的闭了闭眼,好似嘴里品着香片,耳中听着堂会一般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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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94话』 '小女人'—'出招'
『第94话』 '小女人'—'出招'
有了在黄公馆的经历。白九棠估摸老头子这是在即兴表演,不免感到小题大做,高看了季云卿,傲然接下话头:“跨出家门一切得靠自己,我不求有人提拔,只求打压别太过分!”
三道精光毕露的视线,调集在他脸上。连苏三都仰高了脸庞附加了一道微弱的目光。
杜月笙希望徒弟滔滔不绝的申诉受到的不平待遇,也希望他愤慨的指出将面临从零起步,更希望他慷慨激昂的表明会坚持到底的决心。
此刻把话说透彻,既有甲乙双方在场,又有见证人为证,季云卿作为用人方,即便是心理上无所谓,面子上也抹不过去。事后他该怎么做,就得多多考虑帮内的舆论压力了。
可是白九棠把言语精简成了一柄利器,嚓的一声,剪开了纱幔,披露了问题的实质。其余的废话,貌似不屑说,却是把话说得太明白,太露骨了。
杜月笙对门徒很了解。有时也很纵容,一个人有强项有弱项,不能要求他面面俱到。顾竹轩相对更为严厉一些,狠狠的剜了后生一眼,所有的闲情雅致都没了。
季云卿岂是个善茬,明知故问的厉声道:“谁打压你了?怎么个过分法?”
此言透着愠怒,杜月笙唯恐徒弟处理不擅,会越说越僵,随即准备启口帮腔。
白九棠看了老头子几眼,有所感知的弯回了话锋:“打压在所难免,这毕竟是英租界,洪门的势力很强大,不比得法租界青帮能只手遮天!希翼、祈求只是废话,真有这个实力就不怕站不住脚!眼下尚有两日期限,我想留下来做个了断。”
听他这么一说,三位大亨各怀心思的松了口气。
顾竹轩“笑面虎”的称号,来源于他罗汉一般的笑颜,及藏在皮囊中那彪悍的主导风格。其实杜月笙在“笑面”二字上,比他的造诣要高得多。
“我这个门徒别样没什么好!就是刚强、孝顺,将来可成材、也可依靠!云卿兄,算年纪、论辈分你都比我杜某高一筹,行事方法各门自定,我不便掺言,但看人用人,我自认为拿捏得不差,推举给你的人选,一定错不了!关键是看你怎么用了。”
杜月笙乐呵呵的一席话。说得季云卿脸色骤变,翻来覆去的白白红红。此言字字珠玑都在讥讽他:辈分高,阅历广,却育人无方,门下无猛将。
且收尾之时,隐隐透出了杜老五的得意:你无人可用,我本是好心割爱,你光顾着眼红,成何体统啊?!
有人吃了理亏的苦药,会忍气吞声咽下去,可有人吃到这种苦药,却会逞一时之快统统给吐出来。
苏三揣摩着两位大亨的表情,感到他们玩的不止是字面、字义的游戏,但又说不清到底有什么古怪。
眼见着季云卿就要翻脸了,她忍不住脱口说道:“不久前季师叔才帮九棠做了担保人,谁想一转眼就生出了打斗的是非来,这恐怕不太好吧!杜师傅,您觉得有必要再陪九棠去说明一下吗?!”
白九棠诧异的低头看了看倚在怀中的女人,又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季云卿,最后面色复杂的看向了斜对面的老头子。
杜、顾二人均有些讶然,一时间倒无话可说了。季云卿脸色平静了许多。不过还是跟个老小孩似的,硬邦邦的扭着脖子不发话。
在那十来秒里,病房中的男人,不管是老的、少的、还是盛年的,一概都成了哑巴。
苏三觉得要季云卿开口承诺什么,是不太现实的事。这位大亨虽不见得如白九棠所想的那般万恶,但也比想象中的更为倔犟。不打不闹不谈僵,已是一种圆满的收场,不必撕破脸来三方都难看。
再说,杜月笙肯亲自出面为白九棠说话,已使她大大的安然了下来,加上还有顾师叔的帮衬,这一局白门算是变相的完胜了,何苦要咄咄逼人,见好就收不好么。
杜月笙及时的恢复了从容,展颜起身道:“九棠,我陪你去院方解释一下吧,免得有损你季师叔的信誉。”白九棠垂下眼帘和苏三对视了几秒,松开手臂随老头子出了病房。
病床两侧的季、顾二位大亨,面不和心也不和。待杜门师徒离开后,气氛更显得低沉,把倒霉的苏三压成了扁扁的一块硬币。
她坐如针毡的抖了抖睫毛,悄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