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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的行为,”罗德利克爵士道,“居然利用孩童……太卑鄙了。”
“噢,我很清楚,”席恩说,“这种滋味我也尝过。您难道忘了?我十岁那年就被活生生地从父亲房里带走,就为了确保他不再叛乱。”
“这不是一回事!”
席恩表情冷漠。“不错,套在我脖子上的并非粗糙的麻绳,但它给我的感觉却分毫未差。它勒我,罗德利克爵士,勒得我好痛。”在此之前他从没这么说过,话一出口,却陡然领悟到这是事实。
“没有人伤害过你。”
“也不会有人伤害贝丝,只要你——”
罗德利克爵士让他说完。“毒蛇!”骑士高喊,白须下的脸因暴怒而通红。“我给你机会拯救部下,然后带着仅存的一点荣誉去死,变色龙!我早该知道和残杀儿童的人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他手按剑柄,“我真该立时将你砍翻在地,就此终止这无穷无尽的谎言与欺骗。以天上诸神之名,我办得到!”
席恩并不害怕一个摇摇晃晃的老头,但附近凝神观望的弓箭手和骑兵队列不是闹着玩的。只要刀剑一现,他活着回城的希望便荡然无存。“你就违约谋杀我吧!你的小贝丝就会被吊绳活活勒死。”
罗德利克爵士的指关节捏成了惨白,良久,他终于放开剑柄。“老实讲,我活得够长了。”
“深有同感,爵士。您接不接受我的条件?”
“我对凯特琳夫人和史塔克家族负有责任。”
“对您自己的家族呢?贝丝可是您最后的血脉。”
老骑士挺直腰板。“我愿用自己来交换女儿。放了她,拿我当人质。临冬城代理城主肯定比一个小孩价值大。”
“对我来说并非如此。”高贵而英勇的举动,老头子,但我不是傻瓜。“我敢打赌,对曼德勒伯爵和兰巴德·陶哈来说也并非如此。”你这身老骨头对他们而言不值一哂。“不,我会留着女孩……并保证她的安全,只要你遵命行事。记住,她的性命取决于你。”
“诸神在上,席恩,你怎忍心做出这种事?你明知我非攻城不可,我宣誓……”
“日落之时,你还在城下磨刀霍霍,我就吊死贝丝。”席恩说,“若继续不退,明天天亮前我处死第二名人质,日落时处死第三名。从今往后,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都意味一个人质的死亡,直到你撤军为止。你知道,我手中人质多的是。”他不等对方回答,便掉转笑星的马头,返回城堡。起初他骑得较慢,随即想到身后大群的弓箭手,便忍不住踢马开跑。两个幼小的头颅依然在远处的枪尖守望他,随着距离接近,那剥去脸皮又浸过焦油的面孔越变越大——小贝丝就站在他们之间,颈套绳索,哭泣不止。席恩狠狠夹紧笑星,狂奔入城,马蹄踏在吊桥上“嗒嗒”作响,犹如敲打的鼓点。
他在院子里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威克斯。“希望能阻止他们轻举妄动,”他告诉黑罗伦,“反正日落之前会有答案。把那女孩带下来吧,送到安全的地方。”在层层的皮革、钢铁和羊毛之下,他已经周身汗湿。“我要葡萄酒,最好来一桶。”
奈德·史塔克的卧室升起了火。席恩坐在壁炉边,倒上一杯从酒窖取出的夏日红,只觉酒液和他的心情一样酸败。他们会进攻,他望着火焰,阴郁地想。罗德利克爵士固然疼爱他的女儿,但毕竟身为代理城主,毕竟是个骑士。今天若换成席恩套着绳子在上,巴隆大王指挥军队在下,只怕进攻的号角早就吹响,他对此毫不怀疑。感谢神灵,罗德利克爵士并非铁种,青绿之地的人乃是用柔弱质材所塑造——但他不确定他们是否柔弱到屈服的程度。
如果他错了,如果老头子不顾一切地发动进攻,临冬城将立刻陷落——席恩对此不抱幻想。他的十七个部下或能干掉三倍、四倍、乃至五倍于己的敌人,但终究寡不敌众。
席恩凝视着映在酒杯边缘的火光,冥想一切的不公。“我和罗柏·史塔克在呓语森林并肩奋战呢,”他低语道。那个晚上,他其实很害怕,却远不如今天这么强烈。和朋友共赴沙场是一回事,在众人的鄙夷中孤独地毁灭是另一回事。发发慈悲吧,他凄凉地想。
空洞的美酒带不来慰藉,于是席恩叫威克斯取出弓箭,陪他去老内院——那是临冬城扩建前的中庭。他站在那里,瞄准靶子一箭又一箭地射,直到肩膀酸痛,手指滴血。他停了一会儿,把箭从靶标上拔出,又开始新一轮射击。我靠这张弓救过布兰的命,他提醒自己,也一定能拯救自己。间或有妇女来井边打水,却无人停留——看见席恩的表情,人人掉头走避。
在他身后,残塔矗立,很久以前,烈火焚尽了它的上层,留下锯齿状的尖端,犹如一顶王冠。太阳移动,高塔的阴影亦步亦趋,逐渐拉长,如一支黑手伸向席恩。日头还没落到墙后,他已完全落入黑手掌握。假如我吊死女孩,北方人会立刻攻城,他边射边想,假如我就此罢休,他们便会把我的威胁当耳边风。他又搭上一支箭。进退两难,无路可走。
“假如您麾下有一百位和您一样出色的弓箭手,或能守住城堡,”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他回头一看,鲁温师傅正在身后。“走开,”席恩告诉他,“我受够了你的谏言。”“您的生命呢?您觉得自己活够了吗,亲王殿下?”
他抬起弓,“再敢多言,休怪我将你一箭穿心。”
“您不会这么做。”
席恩拉满弓弦,灰色的鹅毛羽翎拉到颊边。“打赌?”
“我是你最后的希望,席恩。”
我没有希望了,他心想,但还是将弓放低一寸:“我不会逃走。”
“我并非建议你逃走。穿上黑衣吧。”
“当守夜人?”席恩缓缓松开弓弦,箭尖指地。
“罗德利克爵士将毕生奉献给史塔克家族,而史塔克家族一直是守夜人军团的盟友,他无法拒绝这个提议。请打开城门,放下武器,公开答应他的条件,您一定能得到穿上黑衣的机会。”
成为守夜人军团的兄弟。那意味着没有王冠,没有儿子,没有老婆……同时也意味着生命,拥有荣誉的生命。奈德·史塔克的弟弟不就选择当守夜人么?琼恩·雪诺也一样。
我的黑衣服很多,只要把上面的海怪纹章撕掉就成,连我的马也是黑的。凭我的能力。足以在守夜人中出人头地——成为首席游骑兵,甚至当上总司令。就让阿莎保有那些鸟不生蛋的岛屿吧,它们跟她一样乏味。如果我去东海望当差,说不定还能指挥自己的船。在长城之外打猎也一定很棒。至于女人嘛,哪个女野人不幻想跟亲王作爱呢?微笑在他脸上缓缓地扩散,穿上黑衣就能洗清“变色龙”的称号,一切重新开始……
“席恩亲王殿下!”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粉碎了他的白日梦。科蒙大步奔过院子。“北方人——”
无边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进攻了?”
鲁温学士抓住他的手。“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升起和平的旗帜——”
“他们在自相残杀,”科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起初有另一只军队赶到,约莫数百士兵,加入围城的队伍。现在,他们突然打起自己人来!”
“是阿莎?”她最后还是来救他了?
科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敢肯定不是,他们是北方佬,旗帜上有个血人。”
恐怖堡的剥皮人。席恩想起来,臭佬被俘前效命于波顿的私生子。真难以置信,像他这么卑劣的怪物不知用什么办法,竟让波顿家族转变了效忠对象。但与结果相比,这都不重要了,“我要自己看,”席恩说。
鲁温学士紧跟在后。到达城墙时,死人和垂死的马已塞满城门外的市集广场。他看不出战斗的阵线,只有一团混乱交织的旗帜和刀剑,呼喊和尖叫絮绕于秋日的冷气中。罗德利克爵士的部队人数虽多,但恐怖堡的士兵有更坚强的领导,况且是偷袭不备,因此占了上风。他们冲锋、厮杀、再冲锋,调度灵活。在拥挤的房屋间,大队人马每次整队的企图都是徒劳,庞大的兵力被冲散为可怜的碎片。垂死战马发出的可怖嘶叫中,传来铁斧敲击橡木盾的巨响。他发现旅店也在燃烧。
黑罗伦来到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夕阳西垂,给田野和房屋镀上一层红光。一声细微而颤抖的惨叫回荡在城墙之上,一阵绵长的号角在燃烧的房屋背后悠悠奏响。席恩望见一个伤兵拖着身子,痛苦万分地爬过战场,挣扎着前往市集中心的水井,生命之血在污泥尘土中留下一条细长的红线。爬到之前,他便死了。此人穿着皮甲和圆锥形的半盔,但看到不到徽章,不知他为谁而战。
乌鸦迎着夜晚的星光,飞向蓝色的土地。“多斯拉克人相信群星是勇敢者的灵魂。”席恩说。很久很久以前,鲁温师傅如此教诲他。
“多斯拉克人?”
“狭海对岸的马族。”
“啊,是他们,”黑罗伦眉头皱成一团,“野蛮人就信蠢事。”
夜色渐浓,烟雾弥漫,下方的战况愈来愈混沌,只听金铁交击声逐渐减低,呼喝和号声让位于呻吟与哀嚎。最后,一队人马从浓雾中奔出,为首的骑士全身黑甲,头顶的圆盔闪着暗红的光芒,淡红披风在肩头飞舞。此人在城门前勒马,他的一位手下高声叫门。
“你们是敌是友?”黑罗伦朝下吼。
“敌人会送这种大礼吗?”红盔骑士把手一挥,三具尸体扔在大门前。他让人举着火把,在尸体上方挥舞,好让城上守军看清死者的脸。
“是老骑士,”黑罗伦说。
“以及兰巴德·陶哈与克雷·赛文。”年轻的领主单眼中箭,罗德利克爵士则是左臂齐肘而断。鲁温学士发出一声无言的惊叫,从城垛别开头去,跌倒在地,狂呕不休。
“大肥猪曼德勒没胆量,不敢离开白港,否则我把他一起献上。”红盔骑士夸口。我得救了,席恩想,为何心里却如此空虚?这是胜利啊,甜美的胜利,是我日夜祈祷的奇迹。他瞥瞥鲁温学士,刚才只差一步就要投降,穿上黑……
“为我们的盟友打开城门。”或许今夜,我能沉睡安眠,不再噩梦缠身。
恐怖堡的部队跨越护城河,穿过内城门。席恩同黑罗伦和鲁温学士一道去院子里迎接。对方只举着几根淡红旗帜,多数人拿着战斧、巨剑和砍得破烂不堪的盾牌。“你损失了多少人?”红盔骑士下马时席恩问他。
“二三十个吧。”火炬的光芒映在他面甲破损的瓷釉上。他的头盔和颈甲被锻成人脸人肩的形状——剥去皮肤,鲜血淋漓,张开的大口似乎在发出极端痛苦的无声狂啸。
“罗德利克的军队是你的好几倍。”
“是啊,可他以为我们是盟友。一个常人易犯的错误。这老笨蛋朝我伸手时,我一刀把它宰成两半,然后让他看了我的脸。”骑士双手举起头盔,高抬过顶,夹在腋下。
“臭佬!”席恩有些不安。一个仆人怎能拥有如此光鲜的铠甲?
对方哈哈大笑。“那可怜虫早死了。”他踱上一步。“都是那女孩的错,她不跑那么快,他的马便不会折腿,我们就可以成功脱逃。我看见山坡顶上骑兵出现,便把自己的马让给了他。当时我先干完,轮到他,他喜欢趁温热的时候动手,结果我不得不强行